李昂的聲音減輕,認真看著柴柴臉上的表情。


    柴柴家鄉在周國北方,十年前那裏爆發叛亂,許多百姓背井離鄉逃到虞國,


    也就是那段時間,李昂的母親買下了柴柴作為李昂的丫鬟。


    叛亂結束後,一些周國百姓回到故鄉, 也有些人長久留在了虞國。


    前年李昂考進學宮後,曾在暗中委托紀玲琅、程居岫等友人,幫忙尋找有關柴柴父母的消息,甚至還找過金無算這個號稱手眼通天的虞國第一富商,


    但都一無所獲。


    現在周國朝廷求上門來,讓他們本國的官吏去查,說不定有找到人的希望。


    “...”


    柴柴臉上笑容逐漸淡去,低垂眼簾, 雙手垂在身側,手指指尖下意識地揉搓起了衣服袖口。


    “我是說有可能,有可能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家人,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


    李昂從椅子上站起身,認真說道:“當年我年紀也還小,沒太了解其中經過,如果你不想找到他們的話,那以後就不找了。”


    “不...”


    柴柴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其實我已經不恨他們了。


    那時候家鄉突然兵荒馬亂,他們帶著我一路逃到虞國,後來實在是沒有了辦法,才通過牙行聯係到你娘,把我賣到你家。”


    談起那段回憶, 柴柴嘴唇微抿, 慢慢說道:“臨走前, 他們抱著我哭著說, 幾年以後一定會把我贖回去。


    我每天傍晚都坐在藥鋪門檻邊上,等啊等啊,


    兩年,三年,五年。


    夫人她人很好,一直安慰我說他們會來的,


    我就一直等,


    等到周國帶來的舊衣服已經太小穿不上了,他們都沒有出現。”


    柴柴抽了下鼻子,盯著自己的鞋尖,“還好少爺你對我很好,有你在身邊,我漸漸就不難過了。


    去年考學宮的時候,我那麽努力,既是因為不想讓少爺你失望,


    其實也有點想讓他們看到報紙,知道他們的女兒我考進了學宮,讓他們來長安找我。


    我就想看看他們,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但是...”


    李昂前踏一步,輕輕摟住了有些哽咽的少女, 拍了拍對方那散發著香氣的柔軟長發。


    “那時候我也知道, 少爺你暗中出了力, 讓學宮刊物所專門在報紙頭版上,寫了很多關於我的文章。


    街坊鄰裏都笑少爺你簡直是紈絝子弟,對自家侍女寵溺得上了天。


    侍女考上學宮,都要找人寫文章歌頌,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


    隻有我明白少爺你不是這麽想的。”


    柴柴把頭抵在李昂胸口,有些甕聲甕氣說道:“過了這麽久了,他們都沒有信息,我就覺得,他們可能已經死在哪裏了...”


    虞國的報紙刊物不僅在各地州府發行,甚至會售往鄉鎮乃至國外。


    而柴翠翹的父母家人,這麽久都沒有音訊,


    還在虞國境內的希望實在有些渺茫。


    “讓周國慢慢找,總能找到的。”


    李昂安慰道:“實在不行我就去求一求山長,東君樓那麽大,異化物那麽多,總應該有能幫忙找到人的東西。”


    “嗯。”


    柴柴慢慢點了點頭,頭發蹭過李昂襯衣,滋啦一聲引發靜電。


    “誒唷。”


    被電到的兩人齊齊叫了一聲,鬆開懷抱,看著彼此,忍不住相視一笑。就像小時候一樣。


    穀毗


    “好了,去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李昂笑著說道,捏了捏柴柴肉乎乎的臉頰。


    柴柴擦去眼角淚水,點了點頭,“少爺你也早點睡。”


    “嗯。”


    李昂看著柴柴走出書房的背影,無聲歎了口氣,


    都說修士無所不能,但即便成為學宮弟子,踏上修行道路,掌握種種秘法,也遠遠稱不上無憂無慮。


    做好眼前事吧。


    他搖了搖頭,重新坐回座位,看向滿桌紙張。


    紙張上畫著各種繁瑣複雜的圖形。


    既有擂台地形,也有邊辰沛之前展現過的各類念器的形製,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幾何圖案。


    想要擊敗邊辰沛,需要將自己念力控製精度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才行...


    ————


    夏季已至,烈日高懸,


    柳枝隨風飄搖,翼膜透亮的蟬匍匐在樹幹上,中氣十足地發出聒噪聲響。


    學宮演武場的觀眾席上坐滿了人,不止有各國學子,也有長安城的民眾、權貴,乃至...皇族。


    “人好多呀。”


    頂層包廂之中,年紀尚小的臨章公主,雙手扒著包廂護欄,奶裏奶氣地說道。


    “差不多有八萬人吧,都是來看比賽的。”


    李樂菱隨意說了一句,伸手輕輕拉住臨章公主的衣服後領,將她牽了回來,“別靠護欄那麽近,會恐高的。”


    臨章公主有些不服氣地雙手叉腰,“我才不會呢。”


    “哦?也不知道是誰上次在山上的清暑殿瘋跑,結果往山下看被嚇到,摔在地上撞壞了乳牙。”


    李樂菱無情拆穿了妹妹的謊言,


    後者不服氣地撅起嘴巴,結果反而露出了缺了半顆的小門牙,連忙捂住嘴巴,氣鼓鼓地跑向薛皇後要抱抱。


    今天是擂台賽的最後一天,事關國家榮譽,六部都提前放了假,準許官吏來觀賽。


    虞帝也蒞臨於此,不過他並沒有在這個包廂,而是和幾位近臣、太子、學宮山長、太皞山信修樞機、周國皇叔等,坐在稍遠的包廂中。


    “阿娘,”


    越王李惠站起身來,小聲道:“我等會兒還有比賽,能先去朋友那邊麽?”


    “嗯,去吧。”


    薛皇後點了點頭,虞國民風雖然不像荊國那麽剽悍,一言不合就當街殺人,


    但也傳承了秦漢的淳樸尚武。


    一個親王作為修士參與擂台賽,不會丟份,反而顯得有擔當,有銳氣——


    有擂台禁製保護,不存在“君子不立於圍牆之下”的說法。


    “阿娘,我也...”


    李樂菱也走近過來,話音未落,抱著小女兒的薛皇後就提前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伱也去找你朋友吧。”


    “嘿嘿。”


    李樂菱嬌憨地抱了下母親,快步走出包廂,帶著護衛侍女走向遠處觀眾席。


    “唉,”


    薛皇後看著女兒的背影,歎氣道:“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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