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沒有回頭,依舊冷漠地喝酒吃肉,


    猿猴老者眼簾微抬,尖利道:“你師傅怎麽不來?”


    鴉九傀儡答道:“他被【長安微景】所通緝,無法在長安城周遭出現。”


    猿猴老者冷然一笑,“他自己不來,讓你去送死?”


    鴉九傀儡道:“並非送死。按照計劃,我們完全能重創虞國,並且全身而退...”


    “沒興趣。”


    屠夫沙啞打斷道:“司徒豸落在鎮撫司手裏這麽長時間,早就被打穿了琵琶骨,廢掉了氣海靈脈。


    就算救出來,也恢複不到原本修為。


    我和虞國是有仇不假,但不會為了一個廢人冒險。”


    鴉九傀儡目光微凝,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巧竹筒。


    打開筒蓋,取出藏在裏麵的紙卷,緩緩說道:“我來之前,得到了幽穹的授權。


    這不是對二位的通知,而是命令。”


    哢嚓。


    屠夫咀嚼骨頭的動作為之一頓,他吐出一根鋒銳骨刺,從椅子上緩慢站起,


    魁梧身形在燭火照耀下,於庭院地麵的石板上投映出龐大陰影。


    “你說,命令?”


    屠夫手掌輕輕按在腰側砍刀的刀柄之上,


    下一瞬,整個人化為一道殘影,出現在鴉九傀儡身前。


    他麵容猙獰,整張臉被一道斜向疤痕一分為二,處於疤痕頂點的左眼凹陷下去,已經瞎了許多年。


    “你真以為,修了太玄宗的千機傀儡術,就能高枕無憂,誰也發現不了你的真身了?


    連你的老師都不敢這麽跟我說話,你又有什麽資格,拿幽穹來壓我...”


    屠夫拽住鴉九傀儡的頭發,手中砍刀在對方脖頸上劃出一道深邃傷痕。


    鮮血汩汩滲出,鴉九傀儡本能地伸手捂住脖頸,艱難道:“鎮撫司石棺林中,除了司徒豸外,還關押了數十名重刑囚犯。


    他們,全都是,修士...”


    啪。


    抓住頭發的手掌突然鬆開,鴉九傀儡登登登倒退數步,快速用念線縫合好脖頸傷口,


    再拿出繃帶,往上麵撒上止血藥粉,在脖頸上纏繞數圈,勉強止住了流血之勢。


    “修士,囚犯?”


    屠夫冷漠道:“都有誰?”


    “修行血屍墓門功,在虞國幽州、平洲、易州等地犯下十幾起滅門大案的魔修,舜郵逸。


    修行洪海浪濤訣,在周國南海航路,憑借一人一舟興風作浪,劫掠無數船隻,被譽為海毒蛇的沈葑。


    修行了陰宇陽暉術,在嶺南自稱昊天使者,蠱惑各州百姓,掀起民變的景鴛道人...”


    鴉九艱難說道。


    每一個配得上鎮撫司石棺刑罰的犯人,都是惡貫滿盈、罪不可赦之輩,哪怕淩遲處死都有些輕了。


    鴉九沙啞補充道:“在這其中,至少有九人,修行了前隋的血脈之術。”


    “...”


    屠夫眯了下僅剩的右眼,前隋的血脈秘術,是模仿上古人神共居時期,利用修士與修士之間的長期婚配繁衍,讓子孫後代獲得獨立於靈脈之外的先天異能。


    這樣做,是能規避靈脈傳承的不穩定性,


    但也會讓後裔出現種種問題。


    輕則身體殘缺,智力受損。重則身體嚴重畸變,無法與人溝通,近似妖魔。


    能穩定傳承的,少之又少。


    因此才會被主流修行界拋棄。


    “血脈修士...味道都很不錯。”


    屠夫伸出舌頭,舔了舔粗糙幹裂的嘴唇,緩緩收回砍刀,稍側過頭,問庭院中的猿猴老者,“猿叟,你覺得如何?”


    猿猴老者用筷子夾起盤中最後一片薄如蟬翼的肉片,塞入嘴中,仔細咀嚼,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後,方才說道:“無可無不可。


    正好在鬼市也快吃膩了,換換口味也不賴。”


    “好。”


    屠夫點了點頭,朝鴉九傀儡丟下一句“滾吧”,便轉身穿過庭院,走入平房,


    從房梁掛鉤上拆下來什麽東西,放在案板上。


    當當當!


    屋中響起了連綿剁砍聲。


    “...”


    鴉九傀儡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轉身離去。


    所有棋子皆已就位,接下來,隻需要靜靜等待七夕到來。


    ————


    “呼——”


    李昂打著哈欠從床上醒來,一如既往地刷牙洗臉,走到客廳,桌上擺放著琳琅滿目早餐,桌邊還用粥碗壓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


    “少爺你先吃飯吧,我和伽羅去幫公主布置婚禮現場了哦。下午來接你。”


    什麽布置婚禮現場,我看是跑去試吃餐點了吧。


    李昂無奈地笑了一下,將紙條抽走。


    越王李惠的婚禮在芙蓉園舉行,朝廷大員、所有在長安的外國使節都會出席,由信修樞機親自擔任證婚人。


    婚禮上會用到最華麗的綾羅錦緞,毛色血統最純正的駿馬,最高大的彩燈,最珍惜的香料,最昂貴的美酒。


    各州府的名廚,經過重重篩選,方能在婚禮膳房任職。


    最優秀的戲曲班子,為此籌備了一年之久,所有舞者樂師兢兢業業磨礪技藝,隻為能獻上傑出表演。


    整場婚禮的花費,前前後後加起來,恐怕要以百萬貫為計算單位


    “何止一擲千金,明明是一擲十萬金啊。”


    李昂搖了搖頭,這場婚禮沒有用到朝廷稅金,由皇帝夫婦親自支付——換句話說,由皇商金無算金掌櫃出錢。


    “長安人應該會永遠記住這場婚禮吧。也不知今晚過後,會有多少詩篇誕生。”


    李昂吃完了早餐,回到書房繼續撰寫起了符籙。


    他在伽藍宗晉升至聽雨境高階,境界未穩,還需要再鞏固下基礎。


    寫符是個平心靜氣的好方式,伽藍宗一行中,李昂通過蠹仙,看到了伽藍宗積攢多年的修行功法。


    大部分功法都需要禪宗背景,李昂不能修煉,


    但也有些現在已經失傳的前隋符籙樣式,可以試著複刻還原。


    李昂慢條斯理地寫著符籙,窗外太陽升起,漸落,不知不覺已至傍晚。


    突然間,李昂手上動作一頓。


    墨絲分身那邊傳回了消息,


    長安縣的衙役已經發現了老貨郎的屍體,看到了屍體脖頸後麵的可疑傷口,並將案件轉交給了鎮撫司。


    鎮撫司認真對待了這起案件,現在已經將屍體帶回到頒政坊總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鴉九的存在。


    他淡淡一笑,通過屋外的墨絲分身,看到李樂菱的馬車駛入金城坊,便收起桌上那些符籙,準備出門。


    馬車在門口停下,下來的並非李樂菱,而是柴柴。


    她興奮地跑跳過來,“少爺少爺,婚禮現場實在是太好玩啦。他們放了一個有好幾層樓那麽高的花燈,還會不停旋轉。還有一位江南名廚,他做的菜就像少爺你說的那樣,真的會發光誒...”


    李昂微笑聽著柴柴的絮絮叨叨,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回來拿醒酒藥。”


    柴柴撇了下嘴,“伽羅在婚宴上喝了好多酒,臉特別紅,還一個勁說自己沒醉。”


    李昂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麽,心跳卻猛地一頓。


    原本平靜蟄伏的墨絲,驟然暴起,貫穿了他的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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