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昂將這四個字記進心裏,深吸了一口氣,凝神專注,感應墨絲。


    長安城中,一隻隻被墨絲寄生的蠅蟲,迎著屋頂的連綿烈火,飛舞而起,攀升至高空,向下俯瞰。


    蠅蟲將長安城中的慘狀一一記下,何處火勢最凶,何處災情最重,何處傷亡最多。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住了沙漏兩端。


    ————


    頒政坊,猿叟手中長劍架在鎮撫司副指揮使齊濟脖頸上,用力一拉,齊濟首級便隨著鮮血噴湧而墜落在地,死不瞑目。


    “呼,”


    猿叟一腳踹開齊濟屍首,用錦衣衣角,擦去長劍上殘留的血汙。


    庭院中滿是屍首,鮮血淤積成淺灘。


    留守在鎮撫司的這些人,對於虞國的忠誠確實無可指摘,


    在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依舊靠著悍不畏死與默契配合,差點圍死了猿叟。


    好在,還是贏了。


    縈繞於城池長空的離亂風使得各種符籙、異類的效果大幅削減,


    配合滿城大火,阻絕了修士的靈識與視野。


    那些散落在坊市各處的虞國修士,甚至都不知道鎮撫司總部發生了什麽,自然不可能前來支援營救。


    “嘖,”


    猿叟心疼地看了眼劍刃上的斑駁缺口,嘟囔道:“可惜了這把好劍。”


    “別心疼了,正事要緊。”


    鬼鍬踏過粘稠血池,口中咀嚼著一顆心髒,身上的密集傷勢迅速愈合。


    他來到庭院角落的某塊石板上,單膝下跪,朝著地麵轟出一拳。


    厚實岩層瞬間崩塌,顯露出地下密室。


    還不夠。鎮撫司的地下結構格外複雜,分為許多層,如同堡壘。


    再來。


    鬼鍬麵無表情,再次揮拳砸下。


    轟轟轟!


    岩層連續崩塌,最終塌陷至最後一層。


    這裏終年無光潮濕,牆壁和地麵上分布著無數根手臂粗的精鋼鎖鏈,牢牢鎖住成百上千具直立石棺。


    每具石棺表麵,都貼著封印用的符籙——上麵還寫有囚犯的姓名。


    離亂風急驟猛烈,禁製符籙紛紛失效,所有棺槨都在劇烈搖晃。


    “嗬...”


    鬼鍬長籲出一口濁氣,眼眸中閃爍著精光。


    他跳上牆壁,沿著牆壁狂奔,手中砍刀劈斷了根根鎖鏈。


    伴隨著火星四濺,


    砰砰砰砰!


    一具具石棺炸裂開來,


    被困的魔修們,紛紛離棺而出,跪倒在地。


    有人暢快大笑,


    有人喜極而泣,


    有人虔誠叩首,感謝昊天,


    有人張開雙臂,感受著從肩膀腋下吹過的微風,如獲新生。


    咚。


    鬼鍬跳回到地上,受刀入鞘,咧嘴一笑。


    有資格被鎮撫司關押在石棺林中的,都是最窮凶極惡、冥頑不化的魔修,


    他們每個人都是披著人皮的妖魔,修為高強,意誌堅定,殘忍嗜血。


    這也意味著...


    他們很美味。


    鬼鍬喉頭聳動,胸腹處“哢嚓哢嚓”地,自行裂開一道蜈蚣般的扭曲傷疤,


    剛從棺中脫困的魔修們,聽到異響,紛紛轉頭看向鬼鍬。


    隻見他胸腹裂開的傷痕邊緣,長滿了層層疊疊的尖牙利齒,如同野獸的血盆大口一般,緩緩張開。


    “鬼鍬!!1


    不知道是哪個有見地的魔修,聲音扭曲地高喊一聲,所有人臉色狂變,向著不同方向逃竄而去。


    隻是,被貫穿了琵琶骨、廢除了氣海、長久關押在不見天日石棺之中的眾人,別說逃離鬼鍬,連光滑潮濕的牆壁都未必能爬得上去。


    “來吧,來吧。”


    鬼鍬喃喃自語,雙手抓著魔修,囫圇吞棗般塞進胸腹的巨口之中,“我餓了。”


    吞食了一獄魔修之後,自己會強大到什麽程度?


    燭霄中階?燭霄高階?乃至...更高的層次?


    與此同時,


    大明宮地下密室中,響徹著皇帝的咆哮,“長安城高牆固,堅如堡壘,修士無數。區區幾個妖人就能將整座城池攪得天翻地覆,逼得天子困居地下?讓開1


    皇宮供奉申屠宇單膝跪地,緊咬牙關,卻沒有從密室門口讓開的意思。


    眼下局麵可不是“區區幾個妖人”的問題。


    先是婚禮現場,越王殿下的未婚妻閻萱突發異變,控製信修樞機自爆。


    再是滿城刮起隻存在於傳說故事當中的離亂風,屏蔽長安微景,封印禁製陣法,


    隨後以風助火勢,燃起滿城大火。


    不管這是何方勢力的陰謀,對方必然手眼通天,為此謀劃良久,深知長安城防的缺陷漏洞,甚至於...


    早已潛伏在虞國高層。


    薛皇後想著還困在芙蓉園中的皇子皇女們,泣如雨下,幾近暈厥,


    太子強作鎮定,柔聲安慰,手掌卻免不了發抖——婚禮現場不知道有多少朝廷重臣、宗室親貴死於爆炸,整個虞國高層十不存五。


    這一炸,對虞國根基的動搖,竟然要比聖後幾十年如一日對異己的冷酷鎮壓,還要強烈...


    “烈”字的思緒尚未在腦海中徹底走完,


    沒有任何征兆的,密室突然陷入靜滯,


    咆哮的皇帝,哭泣的皇後,不安的太子,乃至燭霄境的申屠宇,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如畫卷般一動不動。


    不止是這間密室,


    整片皇宮,長安城,夜幕下的萬事萬物,都靜了下來。


    火焰凝固,狂風停歇,昊天鍾停擺,


    天地間,隻有李昂一人還在活動。


    他站在焦黑坑洞之中,踩著紫雲樓廢墟,手中慢慢旋轉須彌沙漏,任由所剩無幾的時之砂,沿著琉璃瓶壁,滑落而下。


    方才為了鎮壓突兀失控的墨絲,已經使用過一次須彌沙漏,


    短時間內再次使用,更加加劇了對時之砂的消耗。


    不管結果如何,


    隻有這一次機會。


    李昂全神貫注地旋轉著須彌沙漏,一圈,兩圈。


    周遭光線開始變幻,由慢至快,


    李昂臉龐在光芒照耀下,明暗不定。


    沙沙——


    飛揚的塵埃重新落下,焦黑零碎的木材重新聚合,構造回紫雲樓模樣,


    倒塌的高聳燈樓再次屹立,


    遍地屍首飄忽而起,傷勢愈合,回到樓閣與帷帳之中,滿臉笑容,


    長安坊市中的大火,好似潮水般退去,


    車水馬龍,倒退著回到原位。


    “...”


    李昂睜開雙眼,自己,回到了金城坊宅邸的密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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