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碎石和梁木被重重推開,臉色蒼白的何司平從廢墟中站了起來。


    申屠宇瞥了他一眼,神色稍緩,轉頭居高臨下俯瞰昭冥二人,突然說道:“一刻鍾。”


    他抬起一根手指,冷冷道:“同羅城距離突厥王庭不過三百餘裏,


    太皞山和突厥武者,此刻已經感應到這裏劇烈的靈氣波動,


    以他們的分布密度、巡邏路線來看,


    最晚一刻鍾,第一批修士就會趕到這裏,隨後增援越來越多,直到將同羅城裏的所有外人抓捕,乃至處決。


    你們不擔心麽?”


    “擔心?為什麽要擔心。”


    猿叟慢悠悠地說道:“太皞山也知道我們昭冥存在的消息,對於他們而言,


    昭冥隻是一群燭霄邪修在報團取暖,隻要願意付出一定代價,隨時都能剿滅。


    而虞國不同。學宮才是太皞山真正的生死大敵。


    兩方同時出現在同羅城裏,你猜,他們會優先抓誰?


    何況...”


    猿叟手指輕撫過劍鋒,陰鷙笑道:“一刻鍾時間,綽綽有餘。”


    話音未落,他便揮劍而上,身形快到隻剩殘影。


    鐺鐺鐺——


    金鐵交錯聲不絕於耳,刹那間雙方已交手上百回合。


    旁人根本看不清兩位燭霄劍師的動作,隻能看到同羅城的房屋在連綿倒塌——


    逸散出的劍氣,肆意切割著周圍一切,令樓房如海灘上遭受海浪侵襲的沙堡一般崩裂解體。


    如果在高空俯瞰,申屠宇與猿叟的戰鬥,就像一支無形畫筆,塗抹消除著同羅城的建築。


    “好!好!好!”


    猿叟狂亂大笑著不斷揮劍,衣袖烈烈擺蕩,襯托著他的瘦削手臂,“不愧是學宮劍宗,你比夏沛嚴更強!”


    聽到這個名字,申屠宇神情凝重了幾分。


    周國以夏為皇姓,夏沛嚴正是曾經的周國皇宮供奉、劍學宗師,十幾年前離奇失蹤,生死不知,當時還鬧出了好大的風波。


    “你殺了他?”


    “正是。”


    猿叟笑道:“他在趙郡養了個小情人,每個月都會回去和情人幽會。我找機會挾持了他的情人和幼子,逼他和我劍鬥。


    至於結果,嗬嗬。”


    他蕩劍後退,握著劍柄的手掌微微張開,給申屠宇展示劍柄——那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包括夏沛嚴,以及許多申屠宇知道的劍師姓名。


    “一家三口,”


    猿叟拍了拍肚皮,微笑道:“在我腹中團聚了。”


    瘋子。


    申屠宇嘴唇微動,他本想說周國貴族最講風度,倘若決定生死私鬥,那就會將所有恩怨留在決鬥場上,不殃及妻子兒女。


    猿叟好歹也是周國趙郡貴族出身,殺了夏沛嚴不夠還吃了他的家人。


    但轉念一想,猿叟都能幹出自滅滿門的事情,和這個瘋子實在沒有講理的必要。


    “救命!救命啊!”


    “誰來幫幫我!”


    “我丈夫,我丈夫被壓在房梁下麵了,快來人啊!”


    一片狼藉的同羅城中,哭喊聲,求救聲,慘嚎聲,不絕於耳。


    百姓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隻能看見房屋莫名坍塌,好好的大活人憑空斷成兩截——劍氣餘波連鋼鐵都能撕碎,何況是脆弱人軀?


    “怎麽?不忍心了?”


    猿叟注意到了申屠宇的眼神,笑道:“你們學宮教出來的劍宗,強是強,就有一點不太行。


    心太軟。


    對於燭霄修士而言,凡人就跟螻蟻無異。碰上我們,算他們倒黴。”


    說罷,猿叟一劍掃出,隨意轟塌了半條街道。又是幾十人的性命。


    “看,幹淨,利落。”


    猿叟收劍,嘴角依舊掛著燦爛笑意。


    “...”


    申屠宇目光愈發澹漠,他突然負劍衝來,猿叟不得不揮劍格擋。


    雙方劍式越來越快,身形同一時間直衝雲霄,將戰場轉移到高空之中。


    “你在保護這些平民?”


    猿叟放聲大笑,“往前倒幾百年,這些突厥人可是差點滅亡你們虞國的生死仇敵!”


    申屠宇不管不顧一味揮劍,直到雙方盤旋於雲端之上,他再一劍蕩開猿叟,手掌鬆開劍柄,猛地一甩衣袖。


    長劍脫手,卻未墜落,而是受劍意牽引,懸浮於手掌上方。


    嗡——


    青色劍氣從長劍中澎湃湧出,


    周遭雲霧受到牽連,也圍繞劍刃徐徐旋轉,如同畫卷。


    “學宮劍學,青雲劍,”


    申屠宇雙指並成劍訣,望著前方麵色逐漸凝重的猿叟,緩緩說道:“請賜教。”


    ————


    鬼鍬抬頭望了眼天空,


    兩名燭霄劍宗的戰鬥餘波,似乎震碎了雲汽,令原本就淤積在同羅城上方的積雲響起了沉悶雷聲。


    伴隨著一道雷鳴,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鬼鍬低下頭,望著廢墟間臉色蒼白的何司平。


    “學宮弟子,何司平。”


    後者一蕩手中長劍,踩踏在碎石之上,沙啞道:“天流劍,請賜教。”


    “你,不錯。”


    鬼鍬咧嘴一笑,他能感覺到何司平心中熾熱燃燒的火焰,


    那種麵對強敵也不絕望、千方百計尋找勝機的堅韌;


    那種堅定相信心中信仰、不惜燃燒自己的精神;


    簡直是,最完美的食材。


    最完美的食材,自然激起了最強烈的食欲。


    鬼鍬腹部橫向裂開,從肚子中長出的大嘴,狼吞虎咽吃掉了屠夫圍裙,齒縫間涎水瘋狂流淌。


    “這些年我吃了不少所謂天才,什麽劍仙的血親後人,太皞山的嫡傳弟子,魔教的聖子聖女,倒是還沒有嚐過,學宮行巡的味道。”


    形同妖魔般的鬼鍬,慢慢彎曲膝蓋,將腳下石板踩踏成齏粉。


    握著砍刀的右臂,青筋根根暴起,如同小蛇一般在皮膚下遊動。


    休——


    鬼鍬身形瞬間消失不見,何司平揮劍格擋,卻還是被劈飛、撞向房屋。


    隻是這一次,他提前有了防備,在即將撞到牆壁的瞬間,左手結成法訣。


    巡雲境,裂地術。


    砰!


    後方牆壁應聲碎裂出一道縫隙,正好讓何司平穿過,沒能造成撞擊傷害。


    同時他手訣再變,


    巡雲境,凝風術。


    嗚——


    強風在背後淤積堆疊,硬生生卸去了這一刀的力量。


    “術劍雙修?”


    鬼鍬不驚反喜,食欲愈發旺盛,再度揮刀砍來。


    鐺!


    這一刀,卻被長劍所擋。


    隋奕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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