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一位穿著厚厚棉衣的護士推著小車走了進來,她粗暴地給臨床的病人更換了藥,對著他的兩個弟弟妹妹擺擺手,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快點離開!煩人的小鬼,家屬都到外麵去等著,別在這裏礙事。”


    她粗暴地趕走了雅米和艾德爾,雷德皺眉,雖然這種廉價治療院會擁有有醫護素養的人員是一種奢望,但連對小孩子的一點憐愛都沒有,差點就動手打人,讓他很是不滿。


    然而下一刻,護士來到他的床前,拉著他衣角,低聲道:


    “那兩個是你的弟妹嗎?”


    見雷德點頭,護士便說道:“羅夏醫生說你的腿部創口很整齊,是被斧子、利刃之類的物體,人為切下來的,你有什麽印象嗎?真的是在機械上操作不當導致的工傷嗎?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


    雷德剛想開口否認,餘光中卻瞥見窗外的一幕——病房的窗戶正對著窗外的工業街區,那裏不知何時站立起幾個遊手好閑之人,他們帶著報童帽,腰帶上別著水管和扳手作為武器。


    這個位置實在太巧了,他們一抬頭就能看到自己這邊的景象。


    【是工賊幫!肯定是薩姆監工買通了他們來盯梢的。】


    雷德剛浮現起這個意識,其中一個瘦高工賊抬起頭,凶狠的目光立刻對上雷德的視線,他們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這群工賊,如果我說出我的腿是被薩姆監工砍掉的,他們一定會過來找麻煩的。】


    再怎麽說,威克公國也是講法律的國家,薩姆監工在廠內一手遮天,但是真要是出了什麽醜聞,那麽裏斯本機械廠會毫不留情地舍棄掉他。


    雷德立刻收回目光,心裏略一思量,立刻看向護士,搖了搖頭,說道:


    “不,隻是我操作不當導致的,讓車床的機器斬斷的。”


    “真的嗎?”護士懷疑地看向他,強調道:“醫生讓我來問你,如果這是你操作不當導致的,那麽工廠是不需要賠付醫藥費的,你的家境不是很好吧,再仔細想想。”


    雷德看見有一個工賊大搖大擺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向他拍了拍腰間的工具,這已經近乎是明示了,雷德咬了咬牙,堅持說道:


    “對!是自己的問題……和工廠一點關係沒有!”


    “既然如此,那很遺憾,我得告知您悲慘的事情——您在本治療院的床位費、治療費、藥物費,營養費,總計12磅。”


    “什麽!”


    雷德懵了:


    “12磅?您開玩笑嗎?這是我8個多月才能賺來的錢啊。”


    “很遺憾,治療院便是如此。我們不是無償服務的慈善家。”護士一攤手:“既然您承認自己是操作失誤引起的,而不是被人故意傷害的結果,按照《工業生產保護協議》,工廠沒有義務幫您墊付醫藥費。”


    雷德抿了抿嘴:“可我根本沒有這麽多錢。”


    護士搖搖頭:“治療院不管這些,如果您無法一下子支付醫療費用,我倒是可以為您申請分期支付,每個月至少支付10迪倫,隻要您能夠在20個月內還完,就不用支付利息,但您需要立刻拿出來相當於1磅6迪倫的等價物抵押。或者,您的傷真的是和工廠無關?”


    雷德趕緊粗算了一番:每個月10迪倫當然也是個不小的數目,他每天擰夠2000個螺母才能有10分錢,如果單單計算工費,要湊夠10迪倫,至少要擰200,000個螺母。湊夠12磅,那也就是480萬個螺母——看起來很嚇人,但是還沒有加上基礎的雇傭金,每個月約15迪倫,合0.75磅。


    1磅等於20迪倫,而1迪倫等於100分。一個月10迪倫的支出便是半磅。而一個實習工一個月的基礎薪水有15迪倫。倘若加加班,三班倒,一天打5,000到10,000個螺絲,連著20天就能賺出來了。


    如果這麽算,他隻要加班勤快,基本上一個月收入能有1磅以上,期間不吃不喝,不生病,沒有任何通勤費用,想要在20個月內還完12磅,並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此刻如果為了這12磅丟了性命,那無論如何都是不值當的。


    雷德隻得無奈說道:“好吧。我會盡快還上的。”


    簽完了字,辦完了手續,雷德便立刻出了院,哪怕再呆一天他都賺不夠錢了。


    雅米和艾德爾還想給他買副拐杖,雷德本想拒絕,但一條腿實在是站不住多久,在親人的攙扶下,雷德踉踉蹌蹌地花了三個小時,才爬回了棚屋裏。


    父母留下來的棚屋也就10平米,和其他工人的房子聯排在一起,彼此間共用一條排水溝,15戶人家共用一個廁所。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起碼每個家庭有蒸汽管道取暖。在寒冷的冬天不至於被直接凍死。


    這倒不是有建房子的開發商多良心,而是工人們利用途徑此處的工業熱氣管道,私自改建的結果。至於保暖效果如何,隻能說不至於被凍死。


    到了夏天,生產更密集,熱氣管道是能熱死人的,那個時候社區的工人會協力堵上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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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雅米扶著他到床上平躺著,又打開窗戶,借著昏暗的光線開始和弟弟艾德爾一起折火柴盒。


    至於說電?他們連煤油燈都用不起,更不用說隻有上流社會才用得起的電力了。


    雷德躺在床上,望著灰沉沉的天花板,心裏琢磨起開始怎麽賺錢。


    生活依然如此,他壓根沒心思去糾結穿越的事情,畢竟家裏的積蓄連下一頓飯都吃不起了。


    家裏最值錢的一樣物品,也就是父親的遺物,價值一磅的銀質懷表,那東西已經交給了治療院做抵押物。除此以外,那就真的隻剩下這一套小棚屋了。


    首先最該解決的,就是工作問題。


    沒有工廠會要一個13歲的童工,更別說是一個殘廢的童工,他這個年齡能夠輕鬆找到的工作,也就隻有一些學徒工。


    學徒工可是賺不來錢的,那些師父頂多管一口飯,餓不死你,沒有工錢可言。何況一個殘廢的學徒怎麽想都不如其他年輕小孩子有競爭力。


    在這個工業欣欣向榮的時代,少了一條腿並不代表著真的殘廢了。威克公國的國教,機械聖廷,會定期拿出來一些機械義肢,但這並不是免費的慈善,在首都海納斯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就算是教會也要沾染三分金土市儈氣。


    一具機械義肢售價至少要30磅,這相當於一個佃農家庭一年的收入了。


    這便出現一個可笑的問題:他想要找工作賺錢,就得先拿出來30磅去裝義肢,可是他又沒有錢裝義肢,那就必須去賺錢,賺錢就必須要找工作,找工作的前提又得是四肢健全……


    這兜兜轉轉一圈,雷德恍然意識到:想要賺錢的前提,是必須有錢。


    “哎……”


    他忍不住歎息一聲,忽然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雷德這才意識到自己住院到現在,已經好幾天沒正經吃過東西了,今天更是一口水都沒喝,他剛想開口,又看到兩個小孩子專注地在折火柴盒,本應該在這個年紀玩亡者農藥和刷短視頻,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弟弟妹妹,卻隻能在寒冷的冬天,用被割傷出一道道切口的手指,忍著腹中的饑餓,目不轉睛地折疊著火柴盒子。


    話到了嘴邊,雷德本想說什麽,他看向自己的斷腿,那裏塗了消炎的藥物,打上了繃帶。


    那一刻,他的腦子裏再度浮現出監工薩姆漫不經心地一斧子。


    咄!


    “去他的!”雷德心底泛起一陣惱火,他穿越前就是個暴躁脾氣的,想到此處,立刻五指緊扣著衣角,牙根咬的死死的。


    他本可以保住這條腿的,誰都知道,那是監工薩姆為了保住機器,故意砍了他的腿。


    他本可以不是個瘸子的,他本可以現在還在流水線上繼續安安靜靜地擰螺母,晚上八點下班的時候,拿著發下來的十幾個迪倫去買黑麵包和土豆,然後煮一鍋熱開水,把鹽巴、撕成碎片的麵包、燕麥片全都丟進去,煮成一鍋爛乎乎的雜粥,便能吃得很開心。


    雷德實在不忍心看兩個孩子折火柴盒的樣子,他翻了個身,閉上眼,想要趕緊睡著,讓自己不再受饑餓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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