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間,石破天一早就上了床,但思如潮湧,翻來覆去的真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


    睡。


    睡夢之中,忽聽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輕高三下,他翻身從起,記得丁當以前兩次半夜裏來


    尋自己,都是這般擊窗為號,不禁衝口而出:“是叮叮……”隻說得三個字,立即住口,歎


    了口氣,心想:“我這可不是發癡?叮叮當當早隨她那天哥去了,又怎會再來看我?”


    卻見窗子緩緩推開,一個苗條的身形輕輕躍入,格的一笑,卻不是丁當是誰?她走到床


    前,低聲笑道:“怎麽將我截去了一半?叮叮當當變成了叮叮?”


    石破天又驚又喜,“啊”的一聲,從床上跳了下來,道:“你……你怎麽又來了?”丁


    當抿嘴笑道:“我記掛著你,來瞧你啊。怎麽啦,來不得麽?”石破天搖頭道:“你找到了


    你真天哥,又業瞧我這假的作甚?”


    丁當笑道:“啊唷,生氣了,是不是?天哥,日裏我打了你一記,你惱不惱?”說著伸


    手輕撫他麵頰。


    石破天鼻中聞到甜甜的香氣,臉上受著她滑膩手掌溫柔的撫摸,不由得心煩意亂,囁嚅


    道:“我不惱。叮叮當當,你不用再看我。你認錯了人,大家都沒法子,隻要你不當我是騙


    子,那就好了。”


    丁當柔聲道:“小騙子,小騙子!唉,你倘若真是個騙子,說不定我反而喜歡。天哥,


    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親,始終……始終沒把我當成是你的妻子。”


    石破天全身發燒,不由得羞慚無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隻是


    我不……不敢!幸虧……幸虧咱們沒有什麽,否則……否則可就不知如何是好!”


    丁當退開一步,坐在床沿之上,雙手按著臉,突然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石破天慌了手


    腳,忙問:“怎……怎麽啦?”丁當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


    家卻不這麽想啊。我當真是跳在黃河裏也洗不清了。那個石中玉,他……他說我跟你拜過了


    天地,同過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頓足道:“這……這便如何是好?叮叮當當,你


    不用著急,我跟他說去。我去對他說,我跟你清清白白,那個相敬如……如什麽的。”


    丁當忍不住卟哧一聲,破涕為笑,說道:“‘相敬如賓’是不能說的,人家夫妻那才是


    相敬如賓。”石破天道:“啊,對不起,我又說錯了。我聽高三娘子說過,卻不明白這四個


    字的真正意思。”


    丁當忽又哭了起來,輕輕頓足,說道:“他恨死了你,你跟他說,他也不會信你的。”


    石破天內心隱隱感到歡喜:“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這句話不對,就是想想也不


    該,口中隻說:“那怎麽辦?那怎麽辦?唉,都是我不好,這可累了你啦!”


    丁當哭道:“他跟你無親無故,你又無恩於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城親,洞房花燭,


    他不恨你恨誰?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範一飛、呂正平他們,你是救過他性命的大恩


    公,當然不論你說什麽,他就信什麽了。”


    石破天點頭道:“是,是,叮叮當當,我好生過意不去。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才是。啊,


    有了,你請爺爺去跟他說個明白,好不好?”丁當頓足哭道:“沒用的,沒用的。他……他


    石中玉過不了幾天就沒命啦,咱們一時三刻,又到那裏找爺爺去?”石破天大驚,問道:


    “為什麽他過不了幾天就沒了性命?”


    丁當道:“雪山派那白萬劍先前誤認你是石中玉,將你捉拿了去,幸虧爺爺和我將你救


    得性命,否則的話,他將你押到淩霄城中,早將你零零碎碎的割來殺了,你記不記得?”石


    破天道:“當然記得。啊喲,不好!這一次石莊主和白師傅又將他送上淩霄城去。”丁當哭


    聲道:“雪山派對他恨之切骨。他一入淩霄城,那裏還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錯,雪山


    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來捉我,事情確是非同小可。不過他們衝著石莊主夫婦的麵子,說不定


    隻將你的天哥責罵幾句,也就算了。”


    丁當咬牙道:“你倒說得容易?他們要責罵,不會在這裏開口嗎?何必萬裏迢迢的押他


    回去?他們雪山派為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石破天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雪山派此次東來江南,確是死傷不少,別說石中玉在淩


    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單是江南這筆帳,就決非幾句責罵便能了結。


    丁當又道:“天哥他確有過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罷了,最可惜石莊主夫婦這等俠義仁厚


    之人,卻也要陪上兩條性命。”


    石破天跳將起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麽?石莊主夫婦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閔


    柔二人這數日來待他親情深厚,雖說是認錯了人,但在他心中,卻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


    一聽到二人有生死危難,自是關切無比。


    丁當道:“石莊主夫婦是天哥的父母,他們送天哥上淩霄城去,難道是叫他去送死?自


    然是要向白老爺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爺子一定不會答允的,非殺了天哥不可。石莊主夫婦愛


    護兒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緊要關頭,勢須動武。你倒想想看,淩霄城高手如雲,又占了地


    利之便,石莊主夫婦再加上天哥,隻不過三個人,又怎能是他們的對手?唉,我瞧石夫人待


    你真好,你自己的媽媽恐怕也沒她這般愛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淩霄城中,我想想


    就難過。”說著雙手掩麵,又嚶嚶啜泣起來。


    石破天全身熱血如沸,說道:“石莊主夫婦有難,不論淩霄城有多大凶險,我都非趕去


    救援不可。就算救他們不行,我也寧可將性命陪在那裏,決不獨生。叮叮當當,我去了!”


    說著大踏步便走向房門。


    丁當拉住他衣袖,問道:“你去那裏?”


    石破天道:“我連夜趕上他們,和石莊主夫婦同上淩霄城去。”丁當道:“威德先生白


    老爺子武功厲害得緊,再加上他兒子白萬劍,還有什麽風火神龍封萬裏啦等等高手,就說你


    武功上勝得過他們,但淩霄城中步步都是機關,銅網毒箭,不計其數。你一個不小心踏入了


    陷井,便有天大的本事,餓也餓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顧不得啦。”


    丁當道:“你逞一時血氣之勇,也死在淩霄城中,可是能救得了石莊主夫婦麽?你若是


    死了,我可不知有多傷心,我……我也不能活了。”


    石破天突然聽到她如此情致纏綿的言語,一顆心不由得急速跳動,顫聲道:“你……你


    為什麽對我這樣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


    丁當吧道:“你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在我心裏,實在也沒什麽分別,何況我和你相聚


    多日,你又一直待我這麽好。‘日久情生’這四個字,你總聽見過吧?”她抓住了石破天雙


    手,說道:“天哥,你答允我,你無論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莊主夫婦不


    能不救。”丁當道:“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懷好意,卻不便說。”石破天急


    道:“快說,快說!你又怎會對我不懷好意?”


    丁當遲疑道:“天哥,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誰知道了,都會說我安排了


    個圈套要你去鑽。不行,這件事不能這麽辦。雖然說萬無一失,畢竟太不公道。”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麽法子?隻須救得石莊主夫婦,委屈了我,又有何妨?”


    丁當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說,我便聽你的話,這就說了。不過你倘若真要照這法子


    去幹,我可又不願。我問你,他們雪山派到底為會議這般痛恨石中玉,非殺了他不可?”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門規,在淩霄城中害死了白師傅的


    小姐,又累得他師父封萬裏給白老爺爺斬了一條臂膀,說不定他還做了些別的壞事。”


    丁當道:“不錯,正因為石中玉害死了人,他們才要殺他抵命。天哥,你有沒害死過白


    師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當然沒有。白師傅的小姐我從來就沒見過。”丁


    當道:“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說來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是讓你去扮石中玉,陪著石莊主


    夫婦到淩霄城去。等得他們要殺你之時,你再吐露真相,說道你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


    們要殺的是石中玉,並不是你,最多罵你一頓,說你不該扮了他來騙人,終究會將你放了。


    他們不殺你,石莊主夫婦也不會出手,當然也就不會送了性命。”


    石破天沉吟詩道:“這法子倒真好。隻是淩霄城遠在西域,幾千裏路和白師傅他們一路


    同行,隻怕……隻怕我說不了三名話,就露了破綻出來。叮叮當當,你知道,我笨嘴笨舌,


    那裏及得上你這個……你這個天哥的聰明伶俐。”說著不禁黯然。


    丁當道:“這個我倒想過了。你隻須在喉頭上塗上些藥物,讓咽喉處腫了起來,裝作生


    了個大瘡,從此不再說話,腫消之後仍是不說話,假裝變了啞巴,就什麽破綻也沒有了。”


    說著忽然歎了口氣,幽幽的道:“天哥,法子雖妙,但總是教你吃虧,我實在過意不去。你


    知道的,在我心中,寧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你受到半點委屈。”


    石破天聽她語意之中對自己這等情深愛重,這時候別說要他假裝啞巴,就是要自己為她


    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絕無異言,當即大聲道:“很好,這主意真妙!隻是我怎麽去換了


    石中玉出來?”丁當道:“他們一行人都在橫石鎮上住宿,咱們這就趕去。我知道石中玉睡


    的房間,咱們悄悄進去,讓他跟你換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聲呻吟,說是喉頭生了惡瘡,


    從此之後,不到白老爺子真要殺你,你總是不開口說話。”石破天喜道:“叮叮當當,這般


    好法子,虧你怎麽想得出來?”


    丁當道:“一路上你跟誰也不可說話,和石莊主夫婦也不可太親近了。白師傅他們十分


    精明厲害,你隻要露出半點馬腳,他們一起疑心,可就救不得石莊主夫婦了。唉,石莊主夫


    婦英雄俠義,倘若就此將性命斷送在淩霄城裏……”說著搖搖頭,歎了口長氣。


    石破天點頭道:“這個我自理會得,便是殺我頭也不開口。咱們這就走吧。”


    突然間房門呀的一聲推開,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少爺,你千萬別上她當!”蒙朧夜色


    之中,隻見一個少女站在門口,正是侍劍。


    石破天道:“侍劍姊姊,什……什麽別上她當?”侍劍道:“我在房門外都聽見啦。這


    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隻是想救她那個天哥,騙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


    的!丁姑娘是幫我想法子去救石莊主、石夫人。”侍劍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爺,她


    決不會對你安什麽好心。”


    丁當冷笑道:“好啊,你本來是真幫主的人,這當兒吃裏扒外,卻來挑撥是非。”轉頭


    向石破天道:“天哥,別理這小賤人,你快去問陳香主他們要一把悶香,可千萬別說起咱們


    計較之事。要到悶香後,別再回來,在大門外等我。”石破天問道:“要悶香作什麽?”丁


    當道:“等會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推窗而出。


    丁當微微冷笑,道:“小丫頭,你良心倒好!”


    侍劍驚呼一聲,轉身便逃。丁當那容她逃走?搶將上去,雙掌齊發,擊中在她後心,侍


    劍哼也沒哼,登時斃命。


    丁當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將侍劍身上衣衫扯得稀爛,褲子也扯將下來,


    裸了下身,將她屍身放在石破天的床上,拉過錦被蓋上。次日長樂幫幫眾發覺,定當她是力


    拒強暴,被石破天一怒擊斃。這麽一來,石破天數日不歸,貝海石等隻道他暫離避羞,一時


    也不會出外找尋。


    她布置已畢,悄悄繞到大門外。過了一盞茶時分,石破天越牆出來,說道:“悶香拿到


    了。”丁當道:“很好!”兩人快步而行,來到河邊,乘上小船。


    丁當執槳劃了數裏,棄船上岸,隻見柳樹下係著兩匹馬。丁當道:“上馬吧!”石破天


    讚道:“你真想得周到,連坐騎都早備下了。”丁當臉上一紅,嗔道:“什麽周到不周到?


    這是爺爺的馬,我又不知道你急著想去搭救石莊主夫婦。”


    石破天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生氣,不敢多說,便即上馬。兩人馳到四更天時,到了橫石


    鎮外,下馬入鎮。


    丁當引著他來到鎮上四海客棧門外,低聲道:“石莊主夫婦和兒子睡在東廂第二間大房


    裏。”石破天道:“他們三個睡在一房嗎?可別讓石莊主、石夫人驚覺了。”


    丁當道:“哼,做父母的怕兒子逃走,對雪山派沒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監


    視。他們隻管顧著自己俠義英雄的麵子,卻不理會親生兒子是死是活。這樣的父母,天下倒


    是少有。”言語中大有憤憤不平之意。


    石破天聽她突然發起牢騷來,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聲問道:“那怎麽辦?”


    丁當道:“你把悶香點著了,塞在他們窗中,待悶香點完,石莊主夫婦都已昏迷。就推


    窗進內,悄悄將石中玉抱出來便是。你輕功好,翻牆進去,白師傅他們不會知覺的,我可不


    成,就在那邊屋簷下等你。”石破天點頭道:“那倒不難。陳香主他們將雪山派弟子迷倒擒


    獲,使的便是這種悶香嗎?”丁當點了點頭,笑道:“這是貴幫的下三濫法寶,想必十分靈


    驗,否則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輩,怎能如此輕易的手到擒來?”又道:“不過你千萬得小


    心了,不可發出半點聲息。石莊主夫婦卻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應了,打火點燃了悶香,雖在空曠之處,隻聞到點煙氣,便已覺頭暈腦脹。他


    微微一驚,問道:“這會熏死人嗎?”丁當道:“他們用這悶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沒


    熏死了人。”


    石破天道:“那倒沒有。好,你在這裏等我。”走到牆邊,輕輕一躍,逾垣而入,了無


    聲息,找到東廂第二間房的窗子,側耳聽得房中三人呼吸勻淨,好夢正酣,便伸舌頭舐濕紙


    窗,輕輕挖個小孔,將點燃了的香頭塞入孔中。


    悶香燃得好快,過不多時便已燒盡。他傾聽四下裏並無人聲,當下潛運內力輕推,窗扣


    便斷,隨即推開窗子,左手撐在窗檻上,輕輕翻進房中,藉著院子中射進來的星月微光,見


    房中並列兩炕,石清夫婦睡於北炕,石中玉睡於南炕,三人都睡著不動。


    他踏上兩步,忽覺一陣暈眩,知是吸進了悶香,忙屏住呼吸,將石中玉抱起,輕輕躍到


    窗外,翻牆而出。


    丁當守在牆外,低聲讚道:“幹淨利落,天哥,你真能幹。”又道:“咱們走得遠些,


    別驚動了白師傅他們。”


    石破天抱著石中玉,跟著她走出數十丈外。丁當道:“你把自己裏裏外外的衣衫都脫了


    下來,和他對換了。袋裏的東西也都換過。”石破天探手入懷,摸到大悲老人所贈的一盒木


    偶,又有兩塊銅牌,掏了出來,問道:“這……這個也交給他麽?”丁當道:“都交給他!


    你留在身上,萬一給人見到,豈非露出了馬腳?我在那邊給你望風。”


    石破天見丁當走遠,便混身上下脫個精光,換上石中玉的內內褲,再將自己的衣服給石


    中玉穿上,說道:“行啦,換好了!”


    丁當回過身來,說道:“石莊主、石夫人的兩條性命,此後全在乎你裝得像不像了。”


    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當從腰間解下水囊,將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頭上,向他臉上凝視一會,這才轉過


    頭來,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鐵盒,揭開盒蓋,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對石破天道:“仰起頭


    來!”將油膏塗在他喉頭,說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藥膏,免得給人瞧破。明天會有些


    痛,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緊!”隻見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動,似將醒轉,忙


    道:“叮叮當當,我……我去啦。”丁當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舉步向客棧走去,走出數丈,一回頭,隻見石中玉已坐起身來,似在和丁當低聲


    說話,忽聽得丁當格的一笑,聲音雖輕,卻充滿了歡暢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間感到一陣劇烈


    的難過,隱隱覺得:從今而後,再也不能和丁當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躕,隨即躍入客棧,推窗進房。房中悶香氣息尚濃,他凝住呼吸開了窗子,讓


    冷風吹入,隻聽遠處馬蹄聲響起,知是丁當和石中玉並騎而去,心想:“他們到那裏去了?


    叮叮當當這可真的開心了吧?我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氣。”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頭漸漸痛了起來,當即鑽入被窩。


    丁當所敷的藥膏果然靈驗,過不到小半個時辰,石破天喉頭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觸


    手猶似火燒,腫得便如生了個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將喉頭藥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後將被


    子倒轉來蓋在身上,以防給人發覺藥膏,然後呻吟了起來,那是丁當教他的計策,好令石清


    夫婦關注他的喉痛,縱然覺察到頭暈,懷疑或曾中過悶香,也不會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聽到,問道:“怎麽啦?”語意之中,頗有惱意。閔柔翻身坐


    起,道:“玉兒,身子不舒服麽?”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過來探看,一眼見到他雙頰


    如火,頸中更腫起了一大塊,不由得慌了手腳,叫道:“師哥,師哥,你……你來看!”


    石清聽得妻子叫聲之中充滿了驚惶,當即躍起,縱到兒子炕前,見到他頸中紅腫得甚是


    厲害,心下也有些發慌,說道:“這侈半是初起的癰疽,及早醫治,當無大害。”問石破天


    道:“痛得怎樣?”


    石破天呻吟了幾聲,不敢開口說話,心想:“我為了救你們,才假裝生這大瘡。你們這


    等關心,可見石中玉雖然做了許多壞事,你們還是十分愛他。可就沒一人愛我。”心中一


    酸,不由得目中含淚。


    石清、閔柔見他幾乎要哭了出來,隻道他痛得厲害,更是慌亂。石清道:“我去找個醫


    生來瞧瞧。”閔柔道:“這小鎮上怕沒好醫生,咱們回鎮江去請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


    清搖頭道:“不!沒的既讓白萬劍他們起疑,又讓貝海石更多一番輕賤。”他知貝海石對他


    兒子十分不滿,說不定會乘機用藥,加害於他,當即快步走了出去。


    閔柔斟了碗熱湯來給石破天喝。這毒藥藥性甚是厲害,丁當又給他搽得極多,咽喉內外


    齊腫,連湯水都不易下咽。閔柔更是驚慌。


    不久石清陪了個六十多歲的大夫進來。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頭,又搭了他雙手腕脈,


    連連搖頭,說道:“醫書雲:癰發有六不可治,咽喉之處,藥食難進,此不可治之一也。這


    位世兄脈洪弦數,乃陽盛而陰滯之象。氣,陽也,血,陰也,血行脈內,氣行脈外,氣得邪


    而鬱,津液稠粘,積久滲入脈中,血為之濁……”他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石清插口道:


    “先生,小兒之癰,尚屬初起,以藥散之,諒無不可。”那大夫搖頭擺腦的道:“總算這位


    世兄命大,這大癰在橫石鎮上發作出來,遇上了我,性命是無礙的,隻不過想要在數日之內


    消腫複原,卻也不易。”


    石清、閔柔聽得性命無礙,都放了心,忙請大夫開方。那大夫沉吟良久,開了張藥方,


    用的是芍藥、大黃、當歸、桔梗、防風、薄荷、芒硝、金銀花、黃耆、赤茯苓幾味藥物。


    石清粗通藥性,見這些藥物都是消腫、化膿、清毒之物,倒是對症,便道:“高明,高


    明!”送了二兩銀子診金,將大夫送了出去,親去藥鋪贖藥。


    待得將藥贖來,雪山派諸人都已得知。白萬劍生怕石清夫婦鬧什麽玄虛,想法子搭救兒


    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實則是察看真相,待見石破天咽喉處的確腫得厲害,閔柔驚惶之態絕


    非虛假,白萬劍心下暗暗得意:“你這奸猾小子好事多為,到得淩霄城後一刀將你殺了,倒


    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報應。”但當著石清夫婦的麵,也


    不便現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反對閔柔安慰了幾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著妻子煎好了藥,服侍兒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說道:“我已在外麵套好了大車。


    中玉,男子漢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點兒小病,別耽誤了人家大事。咱們走吧。”


    閔柔躊躇道:“孩子病得這麽厲害,要他硬挺著上路,隻怕……隻怕病勢轉劇。”石清


    道:“善惡二使正赴淩霄城送邀客銅牌,白師兄非及時趕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們動手


    之時咱們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對不起人家了。”閔柔點頭道:“是!”當下幫著石破天穿


    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棧。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為人,決不肯帶同兒子偷偷溜走。俠客島善惡二使上淩霄


    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無比,一向自尊自大,決不會輕易便接下銅牌,勢必和張三、李四


    惡鬥一場。石清是要及時趕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戰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


    家三人全都送命在淩霄城中,兒子的汙名也就洗刷幹淨了。但若竟爾取勝,合雪山派和玄素


    莊之力打敗了張三、李四,兒子將功贖罪,白自在總不能再下手殺他。


    閔柔在長樂幫總舵中親眼見到張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動起手來自是勝少敗多,然而血


    肉之軀,武功再高,總也難免有疏忽失手之時,一線機會總是有的,與其每日裏提心吊膽,


    鬱鬱不樂,不如去死戰一場,圖個僥幸。他夫婦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說要將兒子送上淩霄


    城去,閔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雖愛憐兒子,終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俠女,思前想後,


    畢竟還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沒加反對。


    白萬劍見石清夫婦不顧兒子身染惡疾,竟逼著他趕路,心下也不禁欽佩。


    橫石鎮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將石破天頸中的紅腫當作了癰疽,但這麽一來,卻使石清夫


    婦絲毫不起疑心。白萬劍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來。石破天與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


    一身華麗的衣飾,宛然便是個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車之中,一言不發。他不善作偽,沿途露


    出的破綻本來著實不少,隻是石清夫婦與兒子分別已久,他的舉止習慣原本如何,二人毫不


    知情,石破天破綻雖多,但隻要不開口說話,他二人縱然精明,卻也瞧不出來。


    一行人加緊趕路,唯恐給張三、李四走在頭裏,淩霄城中眾人遇到凶險,是以路上毫不


    敢耽擱。到得湖南境內,石破天喉腫已消,棄車騎馬,卻仍是啞啞的說不出話來。石清陪了


    他去瞧了幾次醫生,診不出半點端倪,不免平添了幾分煩惱,教閔柔多滴無數眼淚。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內。雪山弟子熟悉路徑,盡抄小路行走,料想張三、李四腳程雖


    快,不知這些小路,勢必難以趕在前頭。但石清夫婦想著見到威德先生之時,倘若他大發雷


    霆,立時要將石中玉殺了,而張三、李四決無如此湊巧的恰好趕到,那可就十分難處,當真


    是早到也不好,遲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幾次,苦無善法,惟有一則聽天由命,二


    則相機行事了。


    又行數日,眾人向一條山嶺上行去,走了兩日,地勢越來越高。這日午間,眾人到了一


    排大木屋中。白萬劍詢問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並無生麵人到淩霄城來,登時大為寬心,


    當晚眾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將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勢


    陡峭,已無法乘馬。幾名雪山弟子在前領路,一路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後,既不超前,亦不落後。石清和閔柔見他腳程甚健,氣息悠長,均


    想:“這孩子內力修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婦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見到白自在,卻又


    擔起心來。


    行到傍晚,隻見前麵一座山峰衝天而起,峰頂建著數百間房屋,屋外圍以一道白牆。


    白萬劍道:“石莊主,這就是淩霄城了。僻處窮鄉,一切俱甚粗簡。”石清讚道:“雄


    踞絕頂,俯視群山,‘淩霄’兩字,果然名副其實。”眼見山腰裏雲霧靄靄上升,漸漸將淩


    霄城籠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雲氣之中。


    眾人行到山腳下時,天已全黑,即在山腳上的兩座大石屋中住宿。這兩座石屋也是雪山


    派所建,專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以便養足精神,次晨上峰。


    第二日天剛微明,眾人便即啟程上峰,這山峰遠看已甚陡峭,待得親身攀援而上,更是


    險峻。眾人雖身具武功,沿途卻也休息了兩次,才在半山亭中打尖。申牌時分,到了淩霄城


    外,隻見城牆高逾三丈,牆頭牆垣雪白一片,盡是冰雪。


    石清道:“白師兄,城牆上凝結冰雪,堅如精鐵,外人實難攻入。”


    白萬劍笑道:“敝派在這裏建城開派,已有一百七十餘年,倒不曾有外敵來攻過。隻隆


    冬之際常有餓狼侵襲,卻也走不進城去。”說到這裏,見護城冰溝上的吊橋仍是高高曳起,


    並不放下,不由得心中有氣,大聲喝道:“今日是誰輪值?不見我們回來嗎?”


    城頭上探出一個頭來,說道:“白師伯和眾位師伯、師叔回來了。我這就稟報去。”白


    萬劍喝道:“玄素莊石莊主夫婦大駕光臨,快放下吊橋。”那人道:“是,是!”將頭縮了


    進去,但隔了良久,仍是不見放下吊橋。


    石清見城外那道冰溝有三丈來闊,不易躍過。尋常城牆外都有護城河,此處氣候嚴寒,


    護城河中河水都結成了冰,但這溝挖得極深,溝邊滑溜溜地結成一片冰壁,不論人獸,掉將


    下去都是極難上來。


    耿萬鍾、柯萬鈞等連聲呼喝,命守城弟子趕快開門。白萬劍見情形頗不尋常,擔心城中


    出了變故,低聲道:“眾師弟小心,說不定俠客島那二人已先到了。”眾人一聽,都是吃了


    一驚,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劍柄。


    便在此時,隻聽得軋軋聲響,吊橋緩緩放下,城中奔出一人,身穿白色長袍,一隻右袖


    縛在腰帶之中,衣袖內空蕩蕩地,顯是缺了一條手臂。這人大聲叫道:“原來是石兄、石嫂


    到了,稀客,稀客!”


    石清見是風火神龍封萬裏親自出迎,想到他斷了一臂,全是受了兒子牽累,心下十分抱


    憾,搶步上前,說道:“封二弟,愚兄夫婦帶同逆子,向白師伯和你領罪來啦。”說著上前


    拜倒,雙膝跪地。他自成名以來,除了見到尊長,從未向同輩朋友行過如此大禮,實因封萬


    裏受害太甚,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要知封萬裏劍術之精,實不在白萬劍之下,此刻他斷了


    右臂,二十多年的勤學苦練盡付流水,‘劍術’二字是再也休提了。


    閔柔見丈夫跪倒,兒子卻怔怔的站在一旁,忙在他衣襟上一拉,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


    石破天心道:“他是石中玉的師父。見了師父,自當磕頭。”他生怕扮得不像,給封萬


    裏看破,跪倒後立即磕頭,咚咚有聲。


    雪山群弟子一路上對他誰也不加理睬,此刻見他大磕響頭,均想:“你這小子知道命在


    頃刻,便來磕頭求饒,那可沒這般容易。”


    封萬裏卻道:“石兄、石嫂,這可折殺小弟了!”忙也跪倒還禮。


    石清夫婦與封萬裏站起後,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封萬裏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向石清


    道:“石兄、石嫂,當年恒山聚會,屈指已一十二年,二位豐采如昔。小弟雖然僻處邊陲,


    卻也得知賢伉儷在武林中行俠仗義,威名越來越大,實乃可喜可賀。”


    石清道:“愚兄教子無方,些許虛名,又何足道?今日見賢弟如此,當真是羞愧難當,


    無地自容。”


    封萬裏哈哈大笑,道:“我輩是道義之交,承蒙兩位不棄,說得上‘肝膽相照’四字。


    是你得罪了我也好,是我得罪了你也好,難道咱們還能掛在心上嗎?兩位遠來辛苦,快進城


    休息去。”石破天雖然跪在他麵前,他眼前隻如便沒這個人一般。


    當下石清和封萬裏並肩進城。閔柔拉起兒子,眉頭雙蹙,眼見封萬裏這般神情,嘴裏說


    得漂亮,語氣中顯是恨意極深,並沒原宥了兒子的過犯。


    白萬劍向侍立在城門邊的一名弟子招招手,低聲問道:“老爺子可好?我出去之後,城


    裏出了什麽事?”那弟子道:“老爺子……就是……就是近來脾氣大些。師伯去後,城裏也


    沒出什麽事。隻是……隻是……”白萬劍臉一沉,問道:“隻是什麽?”


    那弟子嚇得打了個突,道:“五天之前,老爺子脾氣大發,將陸師伯和蘇師叔殺了。”


    白萬劍吃了一驚,忙問:“為什麽?”那弟子道:“弟子也不知情。前天老爺子又將燕師叔


    殺了,還斬去了杜師伯的一條大腿。”白萬劍隻嚇得一顆心怦怦亂跳,暗道:“陸、蘇、


    燕、杜四位師兄弟都是本派好手,父親平


    時對他們都甚為看重,為什麽陡下毒手?”忙將那


    弟子拉在一邊,待閔柔、石破天走遠,才問:“到底為了什麽事?”


    那弟子道:“弟子確不知情。淩霄城中死了這三位師伯、師叔後,大家人心惶惶。前天


    晚上,張師叔、馬師叔不別而行,留下書信,說是下山來尋白師伯。天幸白師伯今日歸來,


    正好勸勸老爺子。”


    白萬劍又問了幾句,不得要領,當即快步走進大廳,見封萬裏已陪著石清夫婦在用茶,


    便道:“兩位請寬坐。小弟少陪,進內拜見家嚴,請他老人家出來見客。”封萬裏皺眉道:


    “師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惡疾,隻怕還須休息幾天,才能見客。否則他老人家對石兄向來十


    分尊重,早就出來會見了。”白萬劍心亂如麻,道:“我這就瞧瞧去。”


    他急步走進內堂,來到父親的臥室門外,咳嗽一聲,說道:“爹爹,孩兒回來啦。”


    門簾掀起,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臉色憔悴,說道:


    “謝天謝地,大少爺這可回來啦,咱們正沒腳蟹似的,不知道怎麽才好。老爺子打大前天上


    忽然神智胡塗了,我……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驗,大少爺,你……你……”說到這裏,便抽


    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白萬劍道:“什麽事惹得爹爹生這麽大氣?”窈娘哭道:“也不知道是


    弟子們說錯了什麽話,惹得老爺子大發雷霆,連殺了幾個弟子。老爺子氣得全身發抖,一回


    進房中,臉上抽筋,口角流涎,連話也不會說了,有人說是中風,也不知是不是……”一麵


    說,一麵嗚咽不止。


    白萬劍聽到‘中風’二字,全身猶如浸入了冰水一般,更不打話,大叫:“爹爹!”衝


    進臥室,隻見父親炕前錦帳低垂,房中一瓦罐藥,正煮得撲撲地冒著熱氣。白萬劍又叫:


    “爹爹!”伸手揭開帳子,隻見父親朝裏而臥,身子一動也不動,竟似呼吸也停止了,大驚


    之下,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手指剛伸到他口邊,被窩中突然探出一物,喀嚓一響,將他右手牢牢箝住,竟是一隻生


    滿了尖刺的鋼夾。白萬劍驚叫:“爹爹,是我,孩兒回來了。”突然胸腹間同時中了兩指,


    正中要穴,再也不能動彈了。


    石清夫婦坐在大廳上喝茶,封萬裏下首相陪。石破天垂手站在父親身旁。封萬裏盡問些


    中原武林中的近事,言談始終不涉正題。


    石清鑒貌辨色,覺得淩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懷極大隱憂,卻也不感詫異,心想:“他


    們得知俠客島使者即將到來,這是雪山派存亡榮辱的大關頭,人人休戚相關,自不免憂心忡


    忡。”


    過了良久,始終不見白萬劍出來。封萬裏道:“家師這場疾病,起得委實好凶,白師哥


    想是在侍候湯藥。師父內功深厚,身子向來清健,這十幾年來,連傷風咳嗽也沒一次,想不


    到平時不生病,突然染疾,竟是如此厲害,但願他老人家早日痊愈才好。”石清道:“白師


    伯內功造詣,天下罕有,年紀又不甚高,調養幾日,定占勿藥。賢弟也不須太過擔憂。”心


    中卻不由得暗喜:“白師伯既然有病,便不能立時處置我孩兒,天可憐見,好歹拖得幾日,


    待那張三、李四到來,大夥兒拚力一戰,咱們玄素莊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


    說話之間,天色漸黑,封萬裏命人擺下筵席,倒也給石破天設了座頭。除封萬裏外,雪


    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耿萬鍾、柯萬鈞等新歸的弟子卻俱不露麵。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


    歲甚輕,名叫陸萬通,口舌便給,不住勸酒,連石破天喝幹一杯後,也隨即給他斟上。


    閔柔喝了三杯,便道:“酒力不勝,請賜飯吧。”陸萬通道:“石夫人有所不知,敝處


    地勢高峻,氣候寒冷,兼之終年雲霧繚繞,濕氣甚重,兩位雖然內功深厚,寒氣濕氣俱不能


    侵,但這參陽玉酒飲之於身子大有補益,通體融和,是淩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兩位還


    請多飲幾杯。”說著又給石清夫婦及石破天斟上了酒。


    閔柔早覺這酒微辛而甘,參氣甚重,聽得叫做‘參陽玉酒’,心想:“他說得客氣,說


    什麽我們內功深厚,不畏寒氣濕氣侵襲,看來不飲這種烈性藥酒,於身子還真有害。”於是


    又飲了兩杯,突然之間,隻覺小腹間熱氣上衝,跟著胸口間便如火燒般熱了起來,忙運氣按


    捺,笑道:“封賢弟,這……這酒好生厲害!”


    石清卻霍地站起,喝道:“這是什麽酒?”


    封萬裏笑道:“這參陽玉酒,酒性確是厲害些,卻還難不到名聞名天下的黑白雙劍


    吧?”


    石清厲聲道:“你……你……”突然身子搖幌,向桌麵俯跌下去。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


    去扶,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天旋地轉,都摔在石清身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來,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緩緩伸手,


    想要撐身坐起,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著一圈冰冷堅硬之物,心中一驚,登時便清醒了,驚覺


    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眼前卻是黑漆一團,不知身在何處。忙跳起身來,隻跨出兩步,砰的


    一聲,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


    他定了定神,慢慢移動腳步,伸手觸摸四周,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地


    下高低不平,都是巨石。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隻見左角落裏略有微光透入,凝目看去,是


    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貓兒或可出入,卻連小狗也鑽不過去。他舉起手臂,以手銬敲打石


    壁,四周發出重濁之聲,顯然石壁堅厚異常,難以攻破。


    他倚牆而坐,尋思:“我怎麽會到了這裏?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麽參陽玉酒,定是大有


    古怪,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是以石莊主也會暈倒,摔跌在酒席之上。看來雪山派的人執


    意要殺石中玉,生怕石莊主夫婦抗拒,因此將我們迷倒了。然而他們怎麽又不殺我?多半是


    因白老爺子有病,先將我們監禁幾日,待他病愈之後,親自處置。”


    又想:“白老爺子問起之時,我隻須說明我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和我無怨無仇,


    查明真相後自會放我。但石莊主夫婦他卻未必肯放,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待石中玉


    自行投到再放,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石夫人這麽斯文幹淨的人,給關在瞧不見天光


    的石牢之中,氣也氣死她啦。怎麽想個法子將她和石莊主救了出去,然後我留著慢慢再和白


    老爺子分說?”


    想到救人,登時發起愁來:“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還得等人來救,怎麽能去救人?


    淩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又有誰能來救我?”


    他雙臂一分,運力崩動鐵銬,但聽得嗆啷啷鐵鏈聲響個不絕,鐵銬卻紋絲不動,原來手


    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著鐵鏈。


    便在此時,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有人提燈走近,跟著洞中塞進一隻瓦缽,盛著半缽


    米飯,飯上鋪著幾根鹹菜,一隻毛竹筷插在米飯中。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叫道:“喂,


    喂,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外麵那人嘿嘿幾聲冷笑,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竟一句


    話也不說便走了。


    石破天聞到飯香,便即感到十分饑餓,心想:“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怎麽這時候又


    餓得厲害?隻怕我暈去的時候著實不短。”捧起瓦缽,拔筷便吃,將半缽白飯連著鹹菜吃了


    個幹淨。


    吃完飯後,將瓦缽訪回原處,數次用力掙紮,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雖運起內


    力,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再去摸索門戶,不久便摸到石門


    的縫隙,以肩頭推去,石門竟絕不搖幌,也不知有多重實。他歎了口氣,心想:“隻有等人


    來帶我出去,此外再無別法。隻不知他們可難為了石莊主夫婦沒有?”


    既然無法可想,索性也不去多想,靠著石壁,閉眼入睡。石牢之中,不知時刻,多半是


    等了整整一天,才又有人前來送飯,隻見一隻手從洞中伸了進來,把瓦缽拿出洞去。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缽從洞中塞進來時,疾撲


    而上,嗆啷啷鐵鏈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內力,這一抓之下,


    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隻聽那人痛得殺豬也似大叫,石破天跟著回扯,已將他整條


    手臂扯進洞察來,喝道:“你再喊,便把你手臂扭斷了!”


    那人哀求道:“我不叫,你……你放手。”石破天道:“快打開門,放我出來。”那人


    道:“好,你鬆手,我來開門。”石破天道:“我一放手,你便逃走了,不能放。”那人


    道:“你不放手,我怎能去開門?”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但好容易抓住了他,總不能輕易


    放手。靈機一動,道:“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那人道:“鑰匙?那……那不在我身


    邊。小人隻是個送飯的夥夫。”


    石破天聽他語氣有點不盡不實,便將手指緊了緊,道:“好,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


    說。”那人痛得連叫:“哎喲,哎喲。”終於當的一聲,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這人甚


    是狡猾,將鑰匙丟得遠遠地,石破天要伸手去拾,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拉著他手力扯,伸左腳去勾那鑰匙,雖將那人的手臂晝數拉進洞


    來,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著數尺。那人給扯得疼痛異常,叫道:“你再這麽扯,可要把我


    手臂扯斷了。”


    石破天盡力伸腿,但手足之間有鐵鏈相係,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他瞧著自己伸出去的


    那隻腳,突然靈機一動,屈左腿脫下鞋子,對準了牆壁著地擲出。鞋子在壁上一撞,彈將轉


    來,正好帶著鑰匙一齊回轉。石破天一聲歡呼,左手拾起鑰匙,插入右腕手銬匙孔,輕輕一


    轉,喀的一聲,手銬便即開了。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那人驚道:“你……你幹什


    麽?”石破天笑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將鐵鏈從洞中送出。那人兀自遲疑,石破天抓住


    鐵鏈一扯,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力氣使得大了,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登時鼻血長


    流。


    那人情知無可抗拒,隻得拖著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鏈,打開石門。可是鐵鏈的另一端係


    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室門雖開,鐵鏈通過一個小洞,縛住了二人,石破天仍是無法出來。


    他扯了扯鐵鏈,道:“把腳鐐的鑰匙給我。”那人愁眉苦臉的道:“我真的沒有。小人


    隻是個掃地煮飯的夥夫,有什麽鑰匙?”石破天道:“好,等我出來了再說。”將那人的手


    臂又扯進洞中,替他打開了手銬。


    那人眼見一得自由,急忙衝過去想頂上石門。石破天身子一幌,早已從門中閃出,隻見


    這人一身白袍,形貌精悍,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裏是什麽掃地煮飯的夥夫。一把抓


    住他後領提起,喝道:“你不開我的腳鐐,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說著


    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那人武功本也不弱,但落在石破天手中,宛如雛雞入了老鷹


    爪底,竟半分動彈不得,隻得又取出鑰匙,替他打開腳鐐。


    石破天喝問:“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裏?快領我去。”那人道:“雪山派跟玄


    素莊無怨無仇,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沒關住他們。”


    石破天將信將疑,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心想:“此人定是


    說謊,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提著他的後領,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喝道:“快


    將門打開。”


    那人臉色大變,道:“我……我沒鑰匙。這裏麵關的不是人,是一頭獅子,兩隻老虎,


    一開門可不得了。”石破天聽說裏麵關的是獅子老虎,大是奇怪,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卻


    聽不到裏麵有獅吼虎嘯之聲。那人道:“你既然出來了,這就快逃走吧,在這裏多耽擱,別


    給人發覺了,又得給抓了起來。”


    石破天心想:“你又不是我朋友,為什麽對我這般關心?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


    你定是不肯,此刻卻勸我快逃。是了,石莊主夫婦定是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提起那人身


    子,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揞,道:“到底開不開?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


    那人驚道:“裏麵的獅子老虎可凶狠得緊,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一見到人,立刻撲了出


    來……”石破天急於救人,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提起他身子,頭下腳上的用力搖幌,當當


    兩聲,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石破天大喜,將那人放在一邊,拾起起鑰匙,便去插入石門上


    的鐵鎖孔中,喀喀喀的轉了幾下,鐵鎖便即打開。那人一聲“啊喲”,轉身便逃。


    石破天心想:“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多有未便。”搶上去一把抓過,丟入先前監禁


    自己的那間石室,連那副帶著長鏈的足鐐手銬出一起投了進去,然然關上石門,上了鎖,再


    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探頭進內,叫道:“石莊主、石夫人,你們在這裏嗎?”


    他叫了兩聲,室中沒半點聲息。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卻見裏麵隔著丈許之處,又有一


    道石門,心道:“是了,怪不得有兩枚鑰匙。”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本開第二道石門,剛將石門拉開數寸,叫得一聲“石莊


    主……”,便聽得室中有人破口大罵:“龜兒子,龜孫子,烏龜王八蛋,我一個個把你們千


    刀割、萬刀剮的,叫你們不得好死……”又聽得鐵鏈聲嗆啷啷直響。這人罵聲語音重濁,嗓


    子嘶啞,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石破天心道:“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裏,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也不妨救他出來。”


    便道:“你不用罵了,我來救你出去。”


    那人繼續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我……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


    斷斷地……”


    石破天微微一笑,心道:“這人脾氣好大。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也真難怪他


    生氣。”當即閃身進內,說道:“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麽?”剛問得這句話,黑暗中便聽


    得呼的一聲,一件沉重的物事向頭頂擊落。


    石破天閃身向左,避開了這一擊,立足未定,後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跟著一條粗大的


    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緊。這人力道淩空之極,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為艱,耳中嗡嗡嗡直


    響,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亂罵。


    石破天好意救人,萬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一


    著先機既失,立時便為所製,暗叫:“這一下可死了!”無可奈何之中,隻有運氣於頸,與


    對方手臂硬挺。雖然喉頭肌肉柔軟,決不及手臂的勁力,但他內力渾厚之極,猛力挺出,竟


    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他急速吸了口氣,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他右手已反將上來,一


    把格開,身子向外竄出,說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啊,幹麽對我動粗?”


    那人“咦”的一聲,甚是驚異,道:“你……你是誰?內力可不弱。”向石破天呆呆瞪


    視,過了半晌,又是“咦”的一聲,喝道:“臭小子,你是誰?”


    石破天道:“我……我……”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狗雜種”,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


    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難道沒名沒姓麽?”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別的慢慢


    再說不遲。”那人嘿嘿冷笑,說道:“你救我?嘿嘿,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


    人也?你是什麽東西?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也能救我?”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日光透將進來,隻見那人滿臉花白胡子,身材魁梧,背脊


    微弓,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閃電,威猛無儔。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心下不禁發毛:“適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裏關著獅


    子老虎,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不敢再和他多說什麽,隻道:“我去找鑰匙來,給


    你打開足鐐手銬。”


    那人怒道:“誰要你來討好?我是自願留在這裏靜修,否則的話,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


    住?你這小子沒帶眼睛,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裏的,是不是?嘿嘿,爺爺今日天若不是脾氣


    挺好,單憑這一句話,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雙手搖幌,將鐵鏈搖得當當直響,道:“爺


    爺隻消性起,一下子就將這鐵鏈崩斷了。這些足鐐手銬,在我眼中隻不過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不大相信,尋思:“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他既不願我相救,倘若我硬要


    給他打開銬鐐,他反會打我。他武功甚高,我鬥他不過,還是去救石莊主、石夫人要緊。”


    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滾你媽的臭鴨蛋,爺爺縱橫天下,從未遇過敵手,要你這小子來救我?當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對不住。”輕輕帶上兩道石門,沿著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長,轉了個彎,又行十餘丈才到盡頭,隻見左右各有一門。他推了推左邊那門,


    牢牢關著,推右邊那門時,卻是應手而開,進門後是間小廳,進廳中沒行得幾步,便聽得左


    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的鬥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忙循聲而前。


    鬥聲從左首傳來,一時卻找不到門戶,他係念石清、閔柔的安危,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


    甚厚,肩頭撞去,板壁立破,兵刃聲登時大盛,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四個白衣漢子各使


    長劍,正在圍攻兩個女子。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情不自禁止的大聲叫道:“師父,阿繡!”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


    史婆婆手持單刀,阿繡揮舞長劍,但見她二人頭發散亂,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幾處傷,血


    濺衣襟,情勢十分危殆。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劍法淩厲,竟無暇


    轉頭來看。便聽得阿繡一聲驚呼,肩頭中了一劍。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撲而上,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閃開,回了一


    劍。石破天左掌拍出,勁風到處,將那人長劍激開,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


    那老者後發先至,劍尖已刺向他小腹,劍招迅捷無倫。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


    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知道這一招‘嶺上雙梅’雖是一招,卻是兩刺,一劍刺出後跟著又再


    刺一劍,當即小腹一縮,避開了第一劍,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彈出。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


    於此時刺到,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錚的一聲響,劍刃斷為兩截。那老者隻震得半


    身酸麻,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撒手丟下,立時縱身躍開,已嚇得臉色大變。


    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繡的一人後腰,提將起來,揮向另一人的長劍。那人大


    驚,急忙縮劍,石破天乘勢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身子幌了幾下,終於


    坐倒。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去勢奇急。那人正與史婆婆拚鬥,待要閃避,卻已


    不及,被飛來那人重重撞中,兩人都口噴鮮血,登時都暈了過去。


    四名白衣漢子被石破天於頃刻之間打得一敗塗地,其中隻那老者並未受傷,眼見石破天


    這等神威,已驚得心膽俱裂,說道:“你……你……”突然縱身急奔,意欲奪門而出。史婆


    婆叫道:“別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橫掃,正中那老者下盤。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


    脫,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兒,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繡臉色蒼白,按住了肩


    頭創口,一雙妙日凝視著石破天,目光中掩護不住喜悅無限。


    石破天道:“師父,阿繡,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們。”史婆婆匆匆替阿繡包紮創口,跟


    著阿繡撕下自己裙邊,給婆婆包紮創傷。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並無大礙。石破天又道:


    “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我日夜想念,今日重會,那真好…最好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史婆婆嘿嘿一笑,說道:“你若能立下大功,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就算是婆婆親口


    許給你好了。”阿繡的頭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


    石破天卻尚未知道這便是史婆婆許婚,問道:“師父許什麽?”史婆婆笑道:“我把這


    孫女兒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喜不喜歡”石破天又驚又喜,道:“我……


    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喜歡得很……”史婆婆道:“不過,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


    勞。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


    莊主和石夫人,咱們快去找尋。”他一想到石清、閔柔身處險地,登時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婦也到了淩霄城中嗎?咱們平了內亂,石清夫婦的事稀鬆平常。阿


    繡,先將這四人宰了吧?”


    阿繡提起長劍,隻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憐之色,不由得起


    了惻隱之心,她得祖母許婚,心中正自喜悅不勝,殊無殺人之意,說道:“婆婆,這幾人不


    是主謀,不如暫且饒下,待審問明白,再殺不遲。”


    史婆婆哼了一聲,道:“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大事。”當即拔步而出。阿繡和石破天


    跟在後麵。


    史婆婆穿堂過戶,走得極快,每遇有人,她縮在門後或屋角中避過,似乎對各處房舍門


    戶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師父要我立什麽大功勞?去救誰?”阿繡正要回


    答,隻聽得腳步聲響,迎麵走來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後一縮,阿繡拉著石破天的衣袖,


    躲入了門後。


    隻聽得那幾人邊行邊談,一個道:“大夥兒齊心合力,將老瘋子關了起來,這才鬆了口


    氣。這幾天哪,我當真是一口飯也吃不下,隻睡得片刻,就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另一人


    道:“不將老瘋子殺了,終究是天大的後患。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


    糟。”又一人粗聲粗氣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幹了。”一人低聲


    喝道:“噤聲!怎麽這種話也大聲嚷嚷的?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家夥聽見了,咱們還沒幹了


    他,你的腦袋隻怕先搬了家。”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說道:“咱們和老齊門下鬥上一


    鬥,未必便輸。”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


    這夥人漸行漸遠,石破天和阿繡擠在門後,身子相貼,隻覺阿繡在微微發抖,低聲問


    道:“阿繡,你害怕麽?”阿繡道:“我……我確是害怕。他們人多,咱們隻怕鬥不過。”


    史婆婆從柱後閃身出來,低聲道:“快走。”弓著身子,向前疾趨。石破天和阿繡跟隨


    在後,穿過院子,繞過一道長廊,來到一座大花園中。園中滿地是雪,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


    路通向園中一座暖廳。


    史婆婆縱身竄到一株樹後,在地下抓起一把雪,向暖廳外投去,拍的一聲,雪團落地,


    廳側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劍奔過來查看。史婆婆僵立不動,待那二人行近,手中單刀刷刷兩刀


    砍出,去勢奇急,兩人頸口中刀,割斷了咽喉,哼也沒哼一聲,便即斃命。


    石破天初次見到史婆婆殺人,見她出手狠辣之極,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過,叫作‘赤


    焰暴長’,自己早已會使,隻是從沒想到這一招殺起人來竟然如此幹淨爽脆,不由得心中怦


    怦而跳。待他心神寧定,史婆婆已將兩具屍身拖入假山背後,悄沒聲的走到暖廳之外,附耳


    長窗,傾聽廳內動靜。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走近廳去,隻聽得廳內有兩人在激烈爭辯,聲音雖


    不甚響,但二人語氣顯然都是十分憤怒。


    隻聽得一人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句老話你總聽見過的。這件事大夥兒豁出性命不


    要,已經做下來了。常言道得好,量小非群子,無毒不丈夫,你這般婆婆媽媽的,要是給老


    瘋子逃了出來,咱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石破天尋思:“他們老是說‘老瘋子’什麽的,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那人古古怪怪


    的,我要救他出來,他偏不肯,隻怕真是個瘋子。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厲害,難怪大家對他


    都這般懼怕。”


    隻聽另一人道:“老瘋子已身入獸牢,便有通天本事,也決計逃不出來。咱們此刻要殺


    他,自是容易不過,隻須不給他送飯,過得十天八天,還不餓死了他?可是若要人不知,除


    非己莫為。江湖上人言可畏,這種犯上逆行的罪名,你廖師弟固然不在乎,大夥兒的臉卻往


    那裏擱去?雪山派總不成就此毀了?”


    那姓廖的冷笑道:“你既怕擔當犯上逆行的罪名,當初又怎地帶頭來幹?現今事情已經


    做下來了,卻又想假撇清,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事?齊師哥,你的用心小弟豈有不知?大家打


    開天窗說亮話,你想裝偽君子,假道學,又騙得過誰?”那姓齊的道:“我又有什麽用心


    了?廖師弟說話,當真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那姓廖的道:“什麽是言中有刺,骨頭太


    多?齊師哥,你隻不過假裝好人,想將這逆謀大罪推在我頭上,一箭雙雕,自己好安安穩穩


    的坐上大位。”說到這裏,聲音漸漸提高。


    那姓齊的道:“笑話,笑話!我有什麽資格坐上大位,照次序挨下來,上麵還有成師哥


    呢,卻也輪不到我。”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口道:“你們爭你們的,可別將我牽扯在內。”


    那姓廖的道:“成師哥,你是老實人,齊師哥隻不過拿你當作擋箭牌,炮架子。你得想清楚


    些,當了傀儡,自己還是睡在鼓裏。”


    石破天聽得廳中呼吸之聲,人數著實不少,當下伸指醮唾沫濕了窗紙,輕輕刺破一孔,


    張目往內瞧時,隻見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身穿白袍,一色


    雪山派弟子打扮。


    大廳上朝外擺著五張太師椅,中間一張空著,兩旁兩張坐著四人。聽得那三人兀自爭辯


    不休,從語音之中,得知左首坐的是成、廖二人,右首那人姓齊,另一人麵容清臒,愁眉苦


    臉的,神色十分難看。這時那姓廖的道:“梁師弟,你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到底打的是什麽


    主意?”這梁姓的漢子歎了口氣,搖搖頭,又歎了口氣,仍是沒說話。


    那姓齊的道:“梁師弟不說話,自是對這件事不以為然了。”那姓廖的怒道:“你不是


    梁師弟肚裏蛔蟲,怎知他不以為然?這件事是咱四人齊心合力幹的。大丈夫既然幹了,卻又


    畏首畏尾,算是什麽英雄好漢?”那姓齊的冷冷的道:“大夥兒貪生怕死,才幹下了這件事


    來,又怎說得上英雄好漢?這叫做事出無奈,挺而走險。”那姓廖的大聲道:“萬裏,你倒


    說說看,此事怎麽辦?”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斷了一臂的風火神龍封萬裏,躬身說道:“弟子無用,沒能夠


    周旋此事,致生大禍,已是罪該萬死,如何還敢再起殺逆之心?弟子讚同齊師叔的主意,萬


    萬不能對他再下毒手。”


    那姓廖的厲聲道:“那麽中原回來的這些長門弟子,又怎生處置?”封萬裏道:“師叔


    若準弟子多口,那麽依弟子之見,須當都監禁起來,大家慢慢再想主意。”那姓廖的冷笑


    道:“嘿嘿,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你們的主意早就想好了,以為我不知道嗎?”封萬裏


    道:“請問廖師叔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姓廖的道:“你們長門弟子人多勢眾,武功又高,這掌門之位,自然不肯落在別支手


    上。你便是想將殺逆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將我四支的弟子殺得幹幹淨淨,那就天下太平,


    自己卻又心安理得。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盤!”突然提高嗓子叫道:“凡是長門弟子,個個


    都是禍胎。咱們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大家一齊動手,將長門一支都給宰了!”


    說著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頃刻之間,大廳中眾人奔躍進來去,二三十人各拔長劍,站在封萬裏身周,另有六七十


    人也是手執長劍,圍在這些人之外。


    石破天尋思:“看來封師傅他們寡不敵眾,不知我該不該出手相助?”


    封萬裏大叫:“成師叔、齊師叔、梁師叔,你們由得廖師叔橫行麽?他四支殺盡了長門


    弟子,就輪到你們二支、三支、五支了。”


    那姓廖的喝道:“動手!”身子撲出,挺拔劍便往封萬裏胸口刺去。封萬裏左手拔劍,


    擋開來劍。隻聽得當的一聲響,跟著嗤的一下,封萬裏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大截。


    封萬裏與白萬劍齊名,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劍術之精,尚在成、


    齊、廖、梁四個師叔之上,可是他右臂已失,左手?


    ??劍究屬不便。那姓廖的一劍疾刺,他雖


    然擋開,但姓廖的跟著變招橫削,封萬裏明知對方劍招來路,手中長劍卻是不聽使喚,幸好


    右臂早去,隻給削去了一截衣袖。那姓廖的一招得手,二招繼出。封萬裏身旁兩柄劍遞上,


    雙雙將他來劍格開。


    那姓廖的喝道:“還不動手?”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齊聲呐喊,挺劍攻上。長門弟子


    分頭接戰,都是以一敵二或是敵三。白光閃耀,叮當乒乓之聲大作,雪山派的議事大廳登時


    變成了戰場。


    那姓廖的躍出戰團,隻見二支、三支、五支的眾弟子都是倚牆而立,按劍旁觀。他心念


    一動之際,已明其理,狂怒大叫:“老二、老三、老五,你們心腸好毒,想來揀現成便宜,


    哼哼,莫發清秋大夢!”他紅了雙眼,挺劍向那姓齊的刺去。兩人長劍揮揮舞,劇鬥起來。


    那姓廖的劍術顯比那姓齊的為佳,拆到十餘招後,姓齊的連連後退。


    姓梁的五師弟仗劍而出,說道:“老四,有話好說,自己師兄弟這般動蠻,那成什麽樣


    子?”揮劍將那姓廖的長劍擋開。齊老三見到便宜,中宮直進,疾刺姓廖的小腹,這一劍竟


    欲製他死命,下手絲毫不留餘地。


    那姓廖的長劍給五師弟黏住了,成為比拚內力的局麵,三師兄這一劍刺到,如何再能擋


    架?那姓成的二師兄突然舉劍向姓齊的背心刺去,歎道:“唉,罪過,罪過!”那姓齊的急


    圖自救,忙回劍擋架。


    二支、三支、五支的眾門人見師父們已打成一團,都紛紛上前助戰。片刻之間,大廳中


    便鮮血四濺,斷肢折足,慘呼之聲四起。


    阿繡拉著石破天右手,顫聲道:“大哥,我……我怕!”石破天道:“到底是怎麽回


    事?大家為什麽打架?”這時大廳中人人自顧不暇,他二人在窗外說話,也已無人再加理會


    了。


    史婆婆冷笑道:“好,好,打得好,一個個都死得幹幹淨淨,才合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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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冷冷的道:“將這些人身上的銬鐐都給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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