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毛骨肉,色授魂與。


    俊俏的少年郎衣衫落拓,單單在這佛門清淨地的長廊上一站,這佛門清淨地似乎就沾染了十丈軟塵裏的紅塵氣。


    她本是紅塵中人,掙不脫,逃不走。


    夕陽的餘暉遍地而灑,這一層軒廊之上,被渡上一層金光。


    抬首而望,秦紹這個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長廊之下,宛若畫中仙人。


    她明知那十丈軟塵之後,是無盡深淵,可半點逃不脫。


    柳如是真的怨恨起了自己。


    恨自己被美色所迷了一次不夠,還要被美色所迷一次,二次……


    興許,在這之後,是無數次。


    想想上一世那個傻得沒了兄長、被侍婢背叛的柳如是……可不就是這樣的嗎?


    想想那無可盡頭的深淵,被深愛之人的利用與誤解,被親近之人的背叛和設計,她恨不得將之扒皮抽筋,食肉喝血,讓之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的凜然恨意。


    都被這一張美的人神共憤的皮相給消的淡了。


    她怨恨自己的軟弱,怨恨自己的寬容,更怨恨自己對美色的偏愛。


    又或者說,怨恨自己對秦紹這張美色的偏愛。


    她隻要一看秦紹的臉,就什麽怨恨都淡了、沒了。


    那沉默在蒼茫無助、孤獨幹涸的幾十年黑暗裏,都可以不作數了。


    可她知道,重生之後的多少次午夜夢回,淚濕衣襟,都不是能夠以不作數為緣由而解開的。


    這條從飯堂回到廂房的必經之路,躲不開在那邊守株待兔的秦紹。


    她輕輕的半闔眼睫,往那邊走去。


    秦紹那溫潤好聽的聲音再度傳來,帶著幾分醉人的暖意:“柳姑娘。”


    柳姑娘眉眼不動,眼睫依舊半闔著,她紅唇微動:“秦公子。”


    目不斜視。


    秦紹朝著柳如是作了個長揖,雙手交疊著送到柳姑娘的眼前,淡青色的長袖曳地,染上幾分塵埃:“不知某何處得罪了柳姑娘,讓柳姑娘如此不待見某。”


    柳姑娘朝著秦公子微微頷首,有禮而且有距,儀禮之中更是九分疏離:“是秦公子唐突,小女不知如何回應。”


    秦紹被柳如是說的一噎,再度朝著柳如是一揖:“柳姑娘,某傾慕於你,也算唐突?”


    柳如是眼皮微動,抬眼看他,眸眼是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漠然:“公子之傾慕,有礙小女之行止,小女知名節,望公子也知名節。佛門清淨地,恕小女不再奉陪。”


    說罷,柳如是往前提步,繡著紅梅的布鞋往前一踩,秦紹伸手就抓住了柳如是的手臂,他道:“某聽聞有女子被男子觸碰了下手臂,就揮刀砍了自己的手臂,之後為世人傳頌,更被天子賜予貞節牌坊,如是可也要如此?”


    柳如是轉頭看他,眸眼裏冰冷凜冽的恨意,讓秦紹陡然鬆開拽著她的手。


    “小女自是不會。”柳如是回道,秦紹麵上一喜,柳如是又加了一句,“小女會命人砍了登徒子的手。”


    秦紹頓時麵上一白。


    “告辭。”說罷,柳如是往前走去,搖曳的裙裾在行走之間飛揚起來,回神之間,轉瞬就沒了。


    她回到廂房的時候,那個小和尚握著枯色的笤帚,還是在掃著落葉。


    柳如是失魂落魄的看著眼前的小和尚,恍惚裏,她問小和尚:“小和尚,你是他嗎?”


    是那個最後對著她誦經念佛,然後讓她重生到十三歲的人嗎?


    小和尚抬起頭看著柳如是,俯身一禮:“施主,該歇息了。”


    月色漸漸明朗起來,這一間小小的廂房像是被灑滿了水光,柳如是又從榻上坐了起來,她伸手摸了摸眼睛,借著月色,就見指尖一片晶瑩。


    她又在夢裏哭成淚人。


    是啊,成親不過三年的夫君又納妾了,納一個妾不夠,又一下子納了三個妾,一個是他青梅竹馬,一個是他鍾愛的花樓魁首,一個是人家塞硬是進來的聯姻的庶女。


    她作為主母,怕被長舌婦噴口水,怕變成犯七出之條成為妒婦,怕被夫君嫌棄,含著笑,忍氣吞聲的全都接受了。


    然後,那個青梅竹馬每每在她和夫君一起的時候,借故來尋找夫君,讓她的夫君過去。


    她也隻好咬著牙,識大體的讓夫君快去。


    柳如是以手覆麵,掩著眼皮,任眼淚漱漱而下。


    漫長孤獨的秦夫人、秦家主母之路,猶如戲一般長,在夢裏冰冰涼涼,浸透四肢百骸。


    她是最孤獨的戲子,唱出婉轉綿長的哀怨尾音,卻半點不敢與人說。


    她能不能……也殺了秦紹啊?像是殺了烏雅一樣。


    可……那麽好看的皮囊,那麽俊俏芝蘭玉樹的一個人……


    怎麽能殺呢?


    掛在床頭的蒼碧劍寂靜無聲,劍鞘上麵刻著繁美的花紋。


    蒼碧劍之所以出名,不是因為蒼碧劍有多鋒利,是哪位名家鑄劍師打造。


    而是載著一個故事。


    說是一個秀才郎和富家小姐結親,十年一度的科舉,秀才郎千裏上京都,高中之後,即刻休書富家小姐,立娶宰相之女以結歡好。富家小姐千裏尋夫,不甘之下,在秀才郎大婚之日,用蒼碧劍一劍殺死自己的親夫。


    兄長告訴他,蒼碧劍是她母親托人寄回家裏的,母親說做了一個有關她的夢,即刻就去尋了高人,高人說將蒼碧劍給她,順帶這個故事給她即可。


    月色如水,她坐在床沿之上,指腹輕輕的摩挲著蒼碧劍鞘,劍鞘之上,精細繁美的花紋就刻著這麽一個故事。


    心底荒涼而無力,她羨慕故事中那個富家小姐的果斷決絕,可她做不到。


    朝夕相處十年之久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麽舍得?


    她將劍取了下來,用力的抱在了懷裏,突的嚎啕大哭。


    似要將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出來,嗚咽出來,哪怕隻是吼幾嗓子也是好的。


    那深冷的不甘心,無可奈何的將來……


    “阿彌陀佛。”門外又響起溫暖如風的念佛聲,小和尚站在門口,柳如是淚濕於睫,看著投在窗花之上,雙手合十的影子,隻聽好聽的聲音傳來,“施主心有魔障,過去已經過去,將來尚未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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