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宮女微微一愣。


    陛下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旋即,她回過神,恭敬的說道:“啟稟陛下,黑甲軍在靈樞觀清徽燒山之前,已經搜刮走了小寒山寺的千年珍藏,包括法寶、金銀、靈材和典籍等物!”


    垂釣的女帝輕輕頷首,不再言語。


    “陛下,那清徽道人在事情了結之後,沒有返回東陵郡郡城,而是駕雲北去!聽客棧裏的眼線講,他是去四聖山合歡宗,解救一名叫蘇檀兒的女子!”


    素衣宮女繼續稟報道。


    隻是聽到這些內容,女帝恍若未聞,依然在靜靜的垂釣。


    “陛下……”


    素衣宮女還待稟報,忽然看見那湖麵蕩漾,泛起一圈圈波紋。


    魚兒,上鉤了!


    她連忙噤聲,卻見垂釣的女子略微一抖手中魚竿,魚線輕顫;那魚兒驚覺,立即在湖麵下快速掙脫而去。


    魚兒,竟然又跑了!


    “可有太虛子的情報?”


    那幹淨、平淡的聲音突兀響起。


    素衣宮女打了個寒顫,急忙道:“據黑甲軍回稟,在小寒山寺大戰之時,曾有一名道人出現,自稱太虛子。”


    “此人獨破一百零八羅漢陣,以一己之力鎮壓玄字輩四位陽神境高僧!”


    “若非如此,那靈樞觀清徽也不會贏得如此容易了!”


    說完,她一絲不苟的垂著眼眸,聆聽女帝的下一步指示。


    許久,那雕花亭裏才傳來一聲淡淡的吩咐:“朕知道了,下去吧。”


    ……


    東陵郡,郡守府。


    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人坐在正堂,端著茶水抿上一口,十分愜意。


    “齊大人,黑甲軍千裏急報!”


    一名士兵快步進來,稟道。


    “恩?”


    齊郡守麵露不快,但還是整理衣冠,正色道:“說,什麽急報?”


    做官做到他這個份上,已經是將官場裏的知識融入到骨子裏。


    就像女帝詔令,崇佛抑道。


    他二話不說,在當天就將小兒子齊淩送到了小寒山寺學佛。


    還有聽聞女帝不滿妖魔亂世。


    他當機立斷就舉辦了漁舟歌會,並且在知道三百劍仙過南陵的時候,即刻就安排郭立青遣人請瓊宇劍派出山。


    這些在大晉皇朝都是獨一份!


    齊郡守對於自己的英明很滿意。


    這中元郡世家林立,皇朝受製;南贍郡崇尚儒學,一直不滿北伐刀兵之事;北幽郡和西碭郡不服女帝管製。


    算來算去,也隻有自己這個東陵郡唯當今聖上馬首是瞻。


    這就是機會。


    站在陛下角度,誰不希望,誰又能拒絕一個聽話又能做事的臣子呢?


    這樣即便自己犯點錯,貪點小財,隻要不過火,不張揚,就可安枕無憂。


    就像手裏的這件元磁花盞,樣式古樸,但十分精貴,可誰又知道呢?


    思慮之間,隻聽堂下的士兵稟報道:“郡守大人,靈樞觀清徽道長與小寒山寺一戰的結果已經傳來。”


    “靈樞觀清徽七戰七捷,屠滅高僧上百,餘者皆作鳥獸散。”


    “就連古刹也被一把火燒毀……今日之後,世上再無小寒山寺了!”


    齊郡守略微皺眉,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靈樞觀竟然贏了?這怎麽可能?


    不過,他對這種罕見的情況早有布局。


    若是小寒山寺贏了,那他的兒子齊淩就是協助佛門鎮壓道門的功臣;反之,就是協助靈樞觀鎮壓小寒山寺叛亂。


    總之,他都是受益者。


    這就是官場,乃至經商的智慧。


    愚者賣力表演,掙血汗錢。智者搭建舞台,給愚者表演,從中獲利。


    如今,這清徽就是愚者。


    “黑甲軍搜刮了嗎?”


    他摩挲茶杯,不動聲色的問道。


    “搜……搜刮了!”


    士兵回道。


    齊郡守頓時露出滿意的微笑:“傳令下去,上報七成即可。”


    這就是他的智慧之處。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佛道之爭上,想必沒有人會關注到小寒山寺的遺產問題。


    而他從其中悄無聲息的扣下三成,定然無人可知。


    堂下的這名士兵是他的心腹,當即心領神會,應道:“是,郡守大人!”


    他躊躇一下,又稟道:“大人,隻是齊公子那邊出了些變故……”


    齊郡守頓時抬頭:“恩?”


    士兵連忙跪倒:“大人!齊淩公子和東陵郡的世家子弟,都被清徽道人廢了修為!聽說若非郭香姑娘求情,他們早就被清徽當做小寒山寺的餘孽殺個幹淨!”


    “清徽……”


    齊郡守的臉色未變,但是摩挲茶杯的動作一停,緊緊扶住杯沿。


    “瓊宇劍派……靈樞觀……”


    這兩個勢力令他有些忌憚。


    他沉吟一聲,問道:“那清徽道人現在何處,可在返回郡城的路上?”


    士兵回道:“啟稟大人,據密報所述,靈樞觀清徽並沒有返回郡城,而是帶著郭香姑娘駕雲北去,聽說是前往四聖山,找什麽三陰峰,搭救一名蘇姓女子。”


    齊郡守的眼睛一眯,此人竟然沒有返回郡城,這就有意思了……


    “嗬嗬,揚道抑佛,忤逆聖上,就算你有拯救南陵城的功勞又如何?”


    齊郡守麵色泛冷的說道,“你安排人將靈樞觀清徽道人廢了世家子弟,意圖將他們斬殺的消息傳出去。”


    “清徽,本郡守雖然不方便對付你,但是自然有其他人出手!”


    跪地的士兵拱手:“是,大人!”


    他起身準備離去。


    “對了,將三陰峰在四聖山,以及靈樞觀清徽前往三陰峰的消息,同樣散發出去!”


    齊郡守突然出聲補充道。


    士兵停頓腳步,應聲道:“屬下明白!”


    說完,他匆匆走出殿堂。


    齊郡守這才抿一口茶,笑道:“嗬嗬,三陰峰,合歡宗……相信有不少正道宗門會很感興趣的!隻是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亂起來啊?”


    隨著他的動作安排下去,東陵郡裏注定要再掀起風雨。


    ……


    郡城,王家祖宅。


    “家主,梨詞學士和老祖身死,我們要不要撤到京都?”


    一個儒生模樣的中年人,站在祖堂裏問道。


    他前麵不遠是一位頭戴綸巾,麵貌中正的中年學士。


    這人就是東陵郡王家的家主,王居正。


    “我們此時如果逃了,那這對付靈樞觀的事情,就徹底沒了功勞。”


    他麵色沉凝,說道,“不行,我們這個時候不能撤!”


    兩人旁邊還站著一名王家的長老,頭發花白,年紀頗大。


    “可是,居正,我們此時不撤,那叫一晴的道人萬一打上門來,我們可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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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名長老有些擔憂的說道。


    最先的儒生也點頭說道:“長老說得不錯,連老祖都不是她的對手,我們萬萬無法匹敵,一個弄不好就是舉族滅亡的結局!家主,請三思啊!”


    然而,王居正搖搖頭,終究是堅持道:“你們莫急,這裏乃是東陵郡的郡城,一切自有大晉皇朝的王法管製!還容不得他們亂來!”


    “別忘了,黑甲軍的竇將軍還在城裏。如果那一晴道人打過來,竇將軍一定不會坐視不理。我們……還有機會!”


    其他兩人對視一眼,沒再反駁。


    這叫一晴的道人雖然擊敗了王家老祖,但是聽幸存下來的人轉述,她是取巧借了法寶。


    如果光明正大的對決,她未必是竇將軍的對手。


    因此,王家暫時應該沒有滅門之危。


    但是,他們同樣知道,這叫一晴的道人背後,還站著瓊宇劍派和靈樞觀。


    若是他們的師門過來,一切可就難說了。


    因此,家主所說的機會,就在最近這些時日!


    要麽狼狽的撤出東陵郡,將靈樞觀的事上報給京都王氏主家;要麽冒險一搏,與時間賽跑,搏一場東陵王氏的榮華富貴!


    顯然,王居正選擇的是後者。


    “我們……確實都不是靈樞觀的對手,但是別忘了,我們還可以借力。”


    王居正見兩人有些遲疑,當即趁熱打鐵的勸說道,“那禦獸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與靈樞觀為敵,但是他們的大長老畢竟與我家老祖有些淵源。”


    “如今老祖身死,我們若派人遊說禦獸門,他們也許可以派出巔峰強者對付靈樞觀!”


    “不僅如此,別忘了,我們可是代表儒家一脈……”


    他看向兩人,目光灼灼的說道:“我們對付不了靈樞觀,但是自然有其他人可以!”


    最早說話的儒生眼神一動,問道:“家主,你是說……”


    花白頭發的長老也一下子回過神,點頭說道:“南贍郡,白鹿書院,王景龍!”


    王居正露出笑容:“不錯,京都那邊暫時不宜驚動,但是別忘了,如今我儒家一脈為什麽沒落?還不是因為那太虛子鬥儒之事!”


    “此事縱然被洞明書院封禁,但是始終是橫亙在我們所有讀書人頭上的一柄恥辱之劍,此仇……如何可以不報!”


    中年儒生這才明白,恍然道:“原來家主早有謀劃。我王氏一脈的強者中,以白鹿書院的王景龍最是嫉惡如仇。”


    “他是當今儒道的準聖之一,修為至少是法相境。他若肯出手,定可以拿下靈樞觀無疑!隻是這功勞……就得分他一半了。”


    他們都是聰明人,很快將局勢看得清清楚楚。


    王居正與白發長老對視一眼,笑道:“無妨,他這性子,也不屑有這等功勞。”


    中年儒生這才作揖說道:“如此甚好,我這就派人連夜聯係南贍郡!”


    三人終於達成一致。


    隻是不知道,這位儒家的準聖之一,白鹿書院的王景龍,會如何對付靈樞觀?


    ……


    東陵郡,棲吾山。


    張鳴帶著郭香、尹雪兩人,騰雲駕霧趕了半天路,距離北幽郡已經很近。


    不過,天色已晚,他們也沒見到蘇檀兒的蹤跡。


    雖然擔心,但考慮到行程,以及抵達四聖山之後可能遭遇到的戰鬥,三人還是決定休憩一晚。


    而且,他們相信,對方帶著不會飛的蘇檀兒,應該不如自己等人快才是。


    三人簡單收拾一下,就在山上燃起一堆篝火。


    “清徽道長,您說我們沒有返回郡城,那裏會不會出什麽變故?”


    郭香靠著火堆取暖,火光映照在臉頰上,有些憂慮。


    她總覺得有些不安。


    黑甲軍帶著靈樞觀大勝小寒山寺的消息回去,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震動。


    還有那被夏侯椿送回去的世家子弟,真的會對南陵城郭家感恩戴德嗎?


    就算會,那他們又如何看待靈樞觀呢?


    畢竟在走之前,清徽道長可是揚言要將他們全部殺了呢。


    想到這裏,她不由再次看一眼端坐在火堆對麵的藍袍道人。


    張鳴睜開眼,不答反問道:“香兒姑娘,你可知道釣魚的人,如果見到一池死水,不起波瀾,有什麽辦法快速找到魚兒?”


    郭香眨一眨眼間,回道:“撒餌?”


    尹雪將長刀插在腳邊的泥土裏,也好奇的望過來。


    “不完全是。”


    張鳴搖搖頭,笑道,“準確的說,是讓魚兒自己動起來。無論撒餌還是恐嚇,隻要它動了,自然就會暴露自身的存在。”


    郭香有些不明白,問道:“可是,這與咱們討論東陵郡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張鳴透過篝火的光影望向她,平靜說道:“沒有關係,但是貧道總在想,為什麽偏偏會有崇佛抑道的詔令?你們說,會不會有人在釣魚呢?”


    郭香一怔:“您是說……當今聖上可能是在釣魚?那誰是魚,誰是餌?她的用意是什麽?”


    如此一說,她反而更迷糊了。


    可是張鳴搖搖頭,說道:“貧道現在還沒有看明白。不過,我總覺得這其中存在貓膩,就算不是當今聖上在釣魚,也可能有其他人在撒餌。”


    “他們想要的,或許就是我們動一動,或者不僅僅是我們,而是整個東陵郡,不,甚至是大晉皇朝……乃至大晉皇朝之外的天下……”


    張鳴越推演,反而覺得越來越清晰。


    “也許釣魚的人,撒餌的人,不是一個人,甚至不止一個人。他們之中,有人在等水裏的魚兒動,也有人想攪渾了這灘水……”


    他捏起樹枝,撥弄一下篝火裏的枯炭,臉上露出笑容。


    “而現在,貧道不想做這魚兒,而是跳出這池水,站在外麵望一望,究竟是誰在釣魚。”


    他的眼睛裏如同泛起星辰一樣的明亮光芒,沉聲笑道,“若有人真的想釣貧道,那貧道就弄死他,做成餌,反釣回去!”


    郭香和尹雪對望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出更深的疑惑。


    清徽道長在說什麽啊?


    怎麽覺得越聽,反而越不明白了呢!


    這世上難得糊塗,太多人隨著天地大勢而順應其變。


    而唯有少數人站在大勢之前,睜開眼睛,努力去看,甚至試圖逆著大勢,劈開一條坦途。


    張鳴原本是第一種人,現在他不得不做第二種人。


    可是,他真正想做的是……


    第三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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