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來得真晚呀。”紅發說,“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公寓樓裏麵嗎,就算比我們早來也不奇怪吧。”


    “剛剛止痛劑用完了。”


    蘇璃淡淡地回答道。


    這身黑影在如波浪般搖曳的草坪上朝我靠近。天際的月光照在她手上那本素描簿上,閃耀著銀色的反光,看來就像是斷頭台上鋒利的刀刃。


    我低聲問她。


    “你是來……把森楠也殺掉的嗎?”


    聲音輕得幾乎被她的腳步聲掩蓋。


    蘇璃在距離我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和我對望著。她肩上那隻烏鴉此時蹬了一下展翅飛向天空。


    “江賢,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跟你……還有那個紅發男對打。”


    “這可真是榮幸呀。”


    紅發諷刺地回答說。


    “你這個被囚禁在江賢身體內的囚犯,現在倒是變得相當傲慢了嘛。”


    “這也不能不說是你的功勞呀。”


    “快滾,別阻撓我!”


    “很遺憾,我會盡全力這麽做的。而且,一直以來我還從沒有這麽高興過。因為現在,我和江賢的利害關係一致。”


    就在紅發把話說完的同時,我的身子忽然往下一彎。頭頂上幾厘米處恰巧劃過了一道黑色的狂風,身後傳來一陣重重的碰撞聲。


    我在草地上翻了一圈,整個人撞在聳立的石碑上。


    我咳了兩聲站起來。蘇璃將她埋進石碑中的手抽回來--那是我剛才站著的地方。石頭碎片隨著她飄在半空中的黑色鬥蓬一起落下。


    紅發看了之後笑了笑。


    “難怪找不到凶器了。因為你是空手殺人的嘛。”


    她用這種方式殺死丁禹琪……


    她用那隻手貫穿了艾欣茹的腹部……


    她用那隻手把方朝……


    蘇璃蹬向腳下的草地朝我衝過來。我在瞬間向側邊一個閃身,但宛如炮彈般的手刀卻還是劃開了我的側腹部,同時我身後的墓碑也應聲碎裂。


    我翻了一圈倒地,肩膀猛力地撞了一下。身上傳出了劇痛。這個瞬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立著的,還是倒著的。


    “江賢,”紅發在我的耳邊說,“換手吧。你贏不了的,你會死。近身站簡直是你這種精神力異變者的克星。”


    “住口!我……”起身的同時,我的右腳一用力,側腹部就傳出了劇痛,“……我會……”


    膝蓋忍不住又跪到了地上。我摸了摸自己的側腹部,感覺到濕潤的觸感。


    朦朧的視線中,蘇璃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後消失。下一個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一道熾烈的白光……


    好燙……我的左側胸口竄出了高熱。鎖骨下方長出了一隻手,一隻沾滿了鮮血的手。


    “啊……”


    不知不覺中,蘇璃已經繞到了我背後,一隻手貫穿了我的肩胛骨。沾染了鮮血的指尖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在我察覺到這個情況的瞬間,她將手抽了回去。左胸處的高溫此時全化成劇烈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縮著身體倒下,搖晃的視線中,我看見纖細的黑色身軀跨過我,朝著石塊砌成的舞台方向走去。


    此時她已經褪去了那身黑色長袍,無袖上衣下露出了一雙手臂。她的雙手全都包裹著染血的繃帶。這一刻,我才發現當時我抓住歐陽的手,為什麽會覺得怪異了。之前她用油畫刀戳傷的應該是左手,但那時她連右手都帶著傷--我在蘇璃的右手繃帶間看見酸蝕的燒灼痕跡。


    所以,造成她右手受傷的應該是曾母。到頭來,曾母一句謊話也沒說過。


    那天晚上,曾母發現倒臥在血海中的艾欣茹時碰到了蘇璃。她用毒手燒傷了蘇璃的右手--剛奪去艾欣茹性命的那隻右手。


    蘇璃站在月光下隨風搖曳的草浪間,緩緩走向倒臥在石塊鋪成的舞台上的森楠。我爬著要追上去,卻使不出力來。光是抬起頭身上就傳出劇痛。我身上的力氣正不斷地從左肩內側的洞泄出去。


    住手!你要是對森楠出手……


    “我要殺了你!”


    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紅發說的話,還是我自己說的話了。心髒噗通地開始劇烈活動。我身上忽然充斥著一股甘甜的瘋狂力量。同時,痛覺也在轉眼間消失。


    “……啊啊啊啊!”


    我喉嚨中放出宛如野獸的咆哮,身子從地上彈起來,起身的同時猛力在草地蹬了一下。蘇璃回頭,那張臉在驚愕中變得扭曲。我一拳嵌進了她身上,傳來紮實的觸感。


    蘇璃被一拳毆飛,摔在草地上彈了兩下、三下然後趴倒在地上。


    “殺掉她!”


    紅發的聲音充斥著我的頭蓋骨內。我一躍跳過了倒臥在我麵前的森楠,朝著蘇璃俯衝過去。她才剛站起來,我便一拳又是朝著她的頭側揮下去,再把她打趴到地上。她用來當作盾牌的素描簿也被彈飛,攤在一旁的地麵上。


    “殺了她!讓她全身沾滿自己的鮮血!”


    在紅發的叫聲中,我坐到蘇璃的身上。


    凶手!她是凶手!她殺了大家,所以……所以我要……


    “……殺了她!快殺了她!”


    我雙手緊緊掐住了蘇璃的頸子,將她的頭不斷不斷地往草地上砸。


    “快殺了她!榨幹她的鮮血!讓她的血水淌成一片血海,映出我的長相!然後--江賢,你要想起我的名字!呼喚我的名字解開我身上的枷鎖,然後把你的一切全交給我……”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我剛剛,說了什麽?


    “江賢!不要停手!”


    不對……


    “用你的手指捏碎她的喉嚨!是她殺了你的朋友們……”


    這不是我的聲音。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起身站起來,低頭看著蘇璃。


    她仰躺在草地上,被雙手遭到捆綁的紅發男子騎在身上。紅發男子兩眼充滿血絲,口中吐出了急促的呼吸。


    我看著他。而他也抬起頭來看著我。


    “看著我。”


    那是低沉的、凶猛的聲音。


    “喊我的名字。”


    他口中的唾液混著鮮血。


    “你的憤恨情緒讓你想要把她殺掉。是我讓你出現這種情緒的。要不是我讓你懷抱著想要守護你朋友的想法,現在你肯定早就自縊了。你一直活到現在,到處尋找寧晴的衝動是我讓你這麽做的,包括你所有的一切!包括要找到殺害你朋友的凶手,這些都是我讓你以為那是你自己的衝動,因為你必須知道誰是凶手。你必須用你對凶手的憎恨將我解放……快,喊我的名字!”


    騙人!這不是真的!


    “這不是你的意誌。你隻是被我內心的渴望驅策著行動而已……快!快喊我的名字!我會替你殺了這個女人!”


    “不要!”


    “為什麽!你想殺了她吧!”


    “我是想殺了她沒錯!不過我不要!”


    “這個女人殺了你的朋友啊!”


    “我知道!可是……”


    我將目光移到自己腳下。一本素描簿攤開來躺在草地上,上麵用褐色鉛筆畫著一名少年,坐著倚在細長的樹幹上。我知道這人是誰。但我卻從沒有和這個人麵對麵。這張圖的右下角寫著十一月的最後一天,是我生命中再也不會回來的一段寶貴時間。


    “她是歐陽呀。”


    我抬起頭,帶著無比冷靜的口吻說。這句話讓紅發男子一時之間愣住了。


    “所以我沒辦法殺她。”


    這個沒有名字的紅發男張開了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我捂住眼睛堵住耳朵,在黑暗中隻感受到了一股熱意。


    “消失吧。那是我的身體。”


    我仿佛聽見耳邊傳來微微笑聲,還有繁複交錯的歌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咆哮撕裂了我的耳膜。我的身體被摔在一處向上突起的地麵上。我的雙手無法動彈,仿佛兩隻手都被捆綁著一樣。


    騎在歐陽身體上的男子逆光中昏暗的臉龐是我的臉龐,但他的頭發卻像是火一樣紅。他雙手緊扣在我脖子上,指尖嵌進了我的咽喉。


    “江賢,你是我的,是我的附屬品,是為了幫我找到名字而……”


    “你、住、口--”


    我將渾身的力氣灌注到幾乎要斷掉的手臂上。視線逐漸染上了一片暗紅色。接著我聽到啪的一聲,什麽東西應聲折斷的觸感傳來,同時紅發男子的上身猛然後仰。


    “消失吧!”


    我將自己的手從背上抽出來,向上朝著紅發男的臉猛揮出去。我的手指刺穿了他的表皮,嵌進肉裏,聽見骨頭和骨頭摩擦的聲音。這樣的疼痛透過肩膀傳遍了我的身軀﹒但我仍朝著他的頭伸出了另一隻手。


    “消失吧你……”


    我掐住了他的臉,血水滴下來落到我的臉上。這陣痛覺是我自己的痛覺。這般想要逃跑而拚了命地掙紮吼叫的聲音是我的聲音。


    最後,他的臉和經過手上傳來的疼痛在一陣蠕動中忽然泛紅而發出高熱,接著猛然收縮之後竄向了我的左肩和側腹。


    我像是要榨幹肺部一般呼出了一口氣,然後到下。


    眼前浮現一個黑發女海的臉龐。平衡感回來了。我倒在她的身上。


    背上傳來一股寒意。我知道自己左肩下方開的洞正將我體內的溫度不斷釋放出去。


    “江賢。”


    耳邊傳來一聲女孩的呢喃。


    “對不起。”


    我想抬起頭對著她笑,但我卻無法辦到。是歐陽,這個女孩是歐陽。就算不用看到她的臉,我也知道是她,因為她在哭。


    “你可以殺了我的。”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讓我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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