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無聲,得到金氏成功脫困的消息,景晨展顏燦笑,終於不再束手縛腳了。解了源於楚府的威脅,接下來,便是君府?這數個夜晚中,她不止一次地反問自己:留、或是離?


    君府鎖不住她,平城亦困不住她。若是決定遠走,又有何難?


    便是隨意尋個理由出城,故技重施,自然也能順利消失在眾人眼前。何況,手裏有個楚景漣,她是入了君家族譜、大爺名義上真正的妻子。自己完全可以走得幹幹淨淨,且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她前世求而不得的歲月。


    然此刻,到底在彷徨什麽?


    撥弄燭芯的手指微動,銀簪劃過,滾熱紅淚傾下,瞬間凝在燭身,蜿蜒攀附。景晨合眼,她厭倦了那種孤寂無援、唯她拚搏的生活,曾也幻想過那種普通夫婦的平淡,婆媳姑嫂的家庭,應該會很和睦吧?


    前世種種,過眼雲煙,她已不願再去糾纏。原以為今生命運眷顧,給了她個家,可終究抵不過作弄玩笑。


    君府,不是久留之地。


    且不管金氏是怎樣身份,自己出身為何,和楚景漣孿生姐妹的關係事實如鐵,無法扭轉。君府的大爺,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姐夫。倫理綱常,如何能違?


    複睜開美眸,景晨輕歎了聲,望著眼前跳曳的燭火出神。


    大爺進屋,見到的便是佇立在燭旁呆滯的妻子,明媚旖旎的燭火映在她容顏上,添了幾分夢幻與飄渺,卻失了往日的機靈與敏感,未有立即轉身迎上前。待他步子過去,伊人才垂首,擱下手中銀簪,持淺笑低語:“爺回來了?”


    “嗯。”


    大爺輕應了聲,在炕前坐下,接過對方遞來的茶盞,尋話道:“聽說你今兒回娘家了?”


    景晨頷首,“母親身感不適,我回府瞧瞧。”


    仍是柔言輕語,卻失了往日的小心。


    大爺自感覺到了妻子的異常,漫不經心的神情中透著幾分掩不去的苦惱。未如之前回話開口都事先端量自己神色,話語間竟是隨意了些許。心生好奇,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再言道:“方才三嬸說的話,你不要記在心上。”


    景晨不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方才在榮安居裏,三夫人竟是又道起那位白姑娘,說話間可是沒有顧忌,偏是專挑了大爺幼時與她的事念叨,親密玩鬧等。他是擔憂自己胡思亂想,故而才言這話?


    “爺放心,妾身不是那等無知魯莽的婦人。”


    她不是那種聽旁人說兩句挑撥下便能生了隔閡防備的女子,什麽能信能當真,她心裏清楚得很。


    大爺釋然哂笑,竟是他想多了。


    然她方才失神,不為此事,卻又是為何?


    祖母稱是會將宋氏懷孕的事告知她,怎麽到今日都沒個動靜?不免覺得虧欠了妻子,大爺愧疚地言道:“漣兒,這些時日,我冷落了你。”拉過她的手握緊,“今晚我留屋裏。”


    景晨心跳微速,任由他握著就道:“宋氏仍在病中,爺當憐惜。”


    “妻妾有別,為夫不是糊塗的人。”這府裏下人間總有指點議論,哪能如此教她沒了顏麵?否則今後掌家處事,威嚴何在?雖說相處尚短,他卻是真真歡喜眼前的她,這個要和自己白首的女子。


    或許,祖母說得很對,他亦能同常人一般,娶妻生子。思及此,大爺便對未來充滿了期待,漣兒育下的孩兒,定然會有她的風範。思維深入,複又覺得該為她們做些什麽,這府裏的生意,不該總任由三叔把持著。


    他得慢慢將權收回來,不為其他,便為這個通情達理的妻子。


    “妾身既入君府,自當同院中姐妹和睦相處,共同服侍爺。”景晨說著微垂了腦袋,“我是主母,如果連容人之度都無,和妾室爭風吃醋,豈非教人笑話?妾知夫君心思,唯恐我受委屈丟了顏麵,可就是這闔府上下全都瞧著,才不好留下您。”


    她盈動的美目抬起,似嗔似嬌地咧嘴道:“若是爺今晚真歇在屋裏,才坐實了那些言論,說我這主母徒有其表,不過麵上功夫,並非真意。此時宋氏未有痊愈,就急急拴了夫君在屋裏,豈不更惹閑話?”


    大爺表情微滯,不成想妻子的想法如此細致,居然能說出這番複雜的道理。他隻是想陪在妻子身邊,彌補她關懷她,怎的反倒是成欲要害她?一時間,哭笑不得,他鬆開掌中小手,無奈地說道:“我便未瞧過你這般婦人,竟是絲毫不介意我守在旁的女子屋裏的。”


    景晨心生苦澀,她不在意?


    哪個女子會樂意,夜夜紅燭伴天明,耳聞隔屋笑語聲?


    身為女兒身,誰不渴望能和丈夫鶼鰈情深、琴瑟和鳴?前世,她亦討厭那種生活,後/宮佳麗無數,與自己共享夫君。然身居高位,有她的無可奈何和情非得已,必須得擺出雍容大度的臉麵,周旋其間,口中說著那通違心背意的言辭,連呼吸都變得麻木。


    若是可以,她何其不願獨占夫君?


    然此等思想,離經叛道、世俗不容。


    景晨連期盼都不敢。


    “爺說笑了,妾身怎可能絲毫不介意?”


    這話中聽,大爺的鬱悶微散,不願教她難做,便同坐複話了番才離開。拐至徑道上,複又覺得心生奇妙,為何她總能輕而易舉左右自己決定?還是如此的理所當然,讓他察覺不到絲毫牽強。


    搖首望向不遠處燈火祈望的屋子,大爺複又覺得自己過分。妻子說上那些話,內心許是期盼自己留在的,她的那句“妾身怎可能絲毫不介意?”,語境複雜了些。


    他竟是這般不懂婦人的心思!


    大爺惱悔了半晌,轉身猶豫著是否要回主臥,卻又生生止了步子。


    此刻回去,該以何種表情麵對她?


    ……


    短短時日,君府眾人皆知曉,老夫人喜歡這新進門的孫媳楚氏。每每請安過後,總會將她留下說私房話。今朝,亦無例外,卻又比往日鄭重了些。


    屋裏未有留人。


    景晨坐在她身側的錦杌上,瞧老夫人斟言酌辭的模樣,心中暗道怕是要提宋氏的事了。否則,宋氏總有微恙,便更有理由讓大爺相陪。於內於外,總教人多話。隻是,正妻方進門,妾便有身孕,著實說不過去,她必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吧?


    “孫媳呀。”老夫人終於喚聲。


    景晨忙應道:“祖母是有事交代嗎?”說完乖巧柔順地開口:“您有什麽且明說,孫媳定然遵之。”


    遵之?


    她知道不久便會有庶子出生,真的還能如此淡然?


    老夫人觀察了對方神色,猶豫再三終究坦白:“漣兒,你我祖孫,咱們不說那些見外的話。浠哥兒屋裏你是主母,旁人誰都得聽著你。”


    “孫媳知曉。”


    “有個事,祖母要告訴你,你聽了且莫要激動。”老夫人不忘安撫,仔細觀察著對方表情才續道:“前陣兒宋氏身子不好,著大夫瞧了才知曉,原是有了身子。”


    景晨收了笑意,卻也未有冷臉,隻意外地反問:“祖母,這是真的?”


    老夫人不確定她的想法,點了頭再道:“漣兒,這事確是咱們君家虧了你。喜宴才過,就傳出這種消息,祖母也是過來人,對你不公,你心裏必是不舒服的。”


    後者卻沉默了不語,在對方忐忑地目光下緩緩開口:“祖母,您和大爺是如何想的?”


    老夫人麵上便起了尷尬,“府裏人丁不旺,子浠念著我一把年紀,以孝為先,稱是給家裏添道歡笑。”說完似怕景晨翻臉吵鬧,忙再道:“漣兒,你別擔心,今後你生下的孩子,才是子浠的嫡子,咱們君府的繼承人。”


    “祖母嚴重了。”景晨展了笑意,“孫媳是府裏的奶奶,自然有為大爺開枝散葉的職責。宋姨娘有喜,這是好事,我怎麽不會?”


    知曉她定然仍有疑慮,景晨慢慢站起了身,走到老夫人跟前,語盡真誠地說道:“宋氏有了身子,自然得好好照顧著,若能早日為大爺誕下麟兒,孫媳也是做了母親。”


    她神色誠懇,沒有絲毫做作牽強。老夫人一生經曆了這般多,自能分辨出對方是發自肺腑還是口是心非,緊緊拉著她的手便讚道:“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居然不哭不鬧,胸襟如此開闊?


    “宋氏有孕雖是好事,但漣兒,祖母還是想早些抱到你和浠哥兒的孫兒。”在這年輕的媳婦胳膊年前,老太太竟覺得窮於言辭。如此年紀輕輕,便能這般大體,換做自個當年,都沒有如此見解。


    這門親,當真是結對了。身邊有這種婦人,子浠便是在外操理生意,也該放心了。


    景晨謙辭幾聲才離去。


    大爺便自鬆和拜壽的四扇屏風後走出,望著已經瞧不見妻子身影的房門,不可思議地說道:“她居然這般平靜?”


    “浠兒,你這媳婦見解頗高。宋氏已然有孕,且咱們都盼著孩子,聰明人怎會在這當頭上反駁爭執?”老夫人呷了口茶,分析道:“她現在退一步,卻教你我對她都心疼欣賞了起來。不比那些無知的婦人,奪寵用計,吵得後宅不寧,最後丟了府裏的名聲,她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大爺卻聽不進老夫人的話,心裏的震驚尚且有餘,他是越發看不懂妻子的想法了。


    似乎,她從來都是神秘,難以接近觸及的。


    怎可能連絲毫的嫉妒都沒有,常人做不到她這般。楚景漣,她可有真正將自己當成丈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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