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窮盡。


    雖然不得不承認,生命是世間最玄妙的事物,但偏偏也最容易抹去。


    就如今夜的黑佛教暴亂,明顯經曆了許久的謀劃,甚至有上層人物的點頭允許,方才會造成如此大的聲勢。


    想要將其影響盡可能消弭於無形,在林末看來,卻是要比打死個宗師,甚至大宗師還要難。


    “不過在某些人眼裏,這些影響或許比草芥還要來的輕賤。”


    林末看著眼前雨夜街上依舊在狂奔廝殺的人群,心中不由想到。


    其中有黑佛教的暗子,更多的則是趁亂發泄心中欲望的暴徒。


    一個個追殺著街上無辜卷入的行人,或者破家起火,搶奪利益。


    其中有人在反抗,有人在驚叫,也有人渾身顫抖,呆若木雞。


    不大的火光,火舌搖曳,在廝殺聲與哀嚎聲中,顯得更為肆意。


    更為殘酷的是,不同於內城,外城區的衙門依舊還未有動靜。


    在這時,依舊在實施暴行的凶徒也注意到了林末與肖正陽兩人,一個個眼神盡是瘋狂與殺意。


    明顯已經殺瘋了。


    “殺!”


    下一刻,人群中頓時分出了數個身強體壯的狂徒,手持鋼刀,呼喝著劈來。


    林末表情未變,隻是鋼刀還未曾臨身,身形一閃,驟然消失在原地。


    整個人猶如一道光影,在長街上連續折閃。


    一息時間不到,身形再度凝實。


    不過這時,不論是近處一臉猙獰,高舉樸刀的暴徒,還是其身後另一些黑衣人,盡皆身形僵直不動。


    下一息,則一聲不吭地歪倒在地上,生息盡無。


    每個人腦門上都多出了一個黑糊的焦色血洞。


    “所以在權力未到達巔峰之時,以殺止殺雖然殘酷,但卻是最為快捷,最為有效的方法。”


    林末輕聲歎息。


    “眼下衙門那邊多半還有段時間才能反映過來,待會叫商會中的人出來搭把手,至少要把渡口那邊安靜下來吧。”


    他轉頭朝一旁還未曾反應過來的肖正陽輕聲說道。


    “啊?”肖正陽一怔,才從林末一瞬間順殺十數人的震驚中醒來。


    聽到林末所言,眉頭皺起。


    “渡口不比這些外城區,那裏本就魚龍混雜,勢力極多,無論是過江龍,還是地頭蛇都不好相與,今夜趁機發難的人更是不會少,我們這般出手,或許會惹眾怒。”


    “不會。”林末語氣平靜,轉過頭,看著映著火光的渡口那邊。


    “因為今晚已經足夠吵鬧了,我們此時出手,這叫大勢所趨......”


    “而逆勢者則死。”


    轟隆!


    此時天空中再次響起一聲驚雷,張牙舞爪的電蛇劃破夜空。


    林末臉色平靜,與頭頂轟隆的電閃雷鳴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此時長街上的慘叫聲,哭泣聲,都被一股腦壓下。


    大勢所趨麽?


    肖正陽遲疑了會,點點頭。


    ...........


    轟隆!


    一聲雷響。


    自狹窄的獄窗向外看,天空被映得雪白。


    像今日這般大的雷,若是放在老家,後院養的那頭老母豬怕是會被嚇得到處亂撞吧?


    王守義癱坐在牆角,心中不由冒出個這樣的想法。


    也不知道如今年歲已大的老爹能不能製住那畜生。


    不過他怕是沒有機會再見著家裏老豬那嚇得繞圈轉的景象了。


    明日午時問斬。


    這是他所聽的消息。


    這樣也好,早點結束。


    王守義看著手上的鐐銬,心中無來由的沒有一點波動。


    這時,牢房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一陣腳步聲。


    王守義側了側身子,隻看見一身裘衣的馬天寶正與獄卒說些什麽,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裏取出一疊銀票。


    獄卒先是一口回絕,隻不過推讓了兩三下便屈服了。


    眼看其便要將錢收入袖中,王守義梆梆敲了敲牆壁,然後腦袋探過去。


    “馬大哥,行了,你回去吧。”他笑著喊道。


    馬天寶一怔,尋聲看見王守義也是一愣,隨後疾步走上前。


    獄卒連忙想攔,隻不過被一把推開。


    “你放心,既然不是你幹的,我說什麽也會把你撈出去,實在不行,就去尋雲英道姑,總有辦法!”


    “哎哎哎,馬公子,你錢都沒給,這樣可不合規矩。”被扒拉了下的獄卒重新走上前,低聲說道,聲音有些不滿。


    一邊說,一邊陰狠地瞪了眼王守義。


    “我...好。”


    臉上掛著淤青,頭發如雞窩的王守義聽到這句話,直接明白了馬天寶不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被砍頭了,心中無來由多了股委屈。


    不過想了想,最終還是紅著眼睛,笑著點了點頭。


    馬天寶看見這一幕抿著嘴,還想說什麽,隻不過還沒開口,便被更多的獄卒給拉走了。


    沒過多久,之前與馬天寶說話的那個獄卒冷著臉打開牢門,走了進來。


    “你很有力氣麽?”


    王守義沒有說話,隻是閉著眼睛蜷縮著。


    “我他娘的問你話,你沒聽見嗎!”


    看見這一幕,獄卒吐了口唾沫在王守義頭上,上去就是兩腳,粗暴地踢在他腦袋上。


    王守義沒有反抗,因為一點都不疼。


    隻是被獄卒用腳踩在腦袋上的時候,腦海中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


    從出生天生一把子好力氣,每每進山收獲滿滿,高興地分給鄉裏人,最終卻被捅到村長那,不得不分出近半收益,


    到進了淮平城,幹了本就不齒的勾當,但還是被人誣陷。


    再到支起攤子做生意,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但還是受人坑,最後落得小命都不保。


    一時間整個人都不由心灰意冷,整個人莫名散發著一股哀氣,就跟死人一樣。


    哀莫大過於心死。


    頭頂的獄卒踢著踢著也累了,喘著粗氣,看著一臉麻木的王守義,氣再次不打一處來,不過正要怒罵時,牢房外忽然傳來動靜。


    哐當!


    一聲爆響。


    隨後則是一連串的打鬥廝殺聲。


    很快安靜了下來。


    嘩啦。


    鑰匙開鎖聲。


    “王二,你他娘的在幹嘛?”


    獄卒一怔,有些疑惑,高聲喊道,心裏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沒有人應答。


    轟!


    又是一聲巨響。


    旁邊幾個牢房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當啷。


    一個身材高大,麵容普通的男子忽然出現,手裏則拿著一連串的鑰匙,往牢房深處走去。


    隻是路過牢門前,忽然停下腳步。


    “小王?”


    身後跟著的一連串犯人也停下腳步:


    “也是我們的兄弟?”有人問道。


    “你們..你們是黑佛教的?”


    方才正喘著粗氣的獄卒頭皮發麻,下意識問道,眼神變化間想到了什麽,退後兩步。


    他是收到了消息。


    隻是這時地下蜷縮著身子,一臉麻木的王守義忽然睜開眼睛,先是眼神陰冷地看了眼方才說話的人。


    後者同樣一臉歉疚地看著他。


    劉古,當日與王英一起買切糕的人。


    原來真是黑佛教的...


    “你們要走人趕緊走,到時候要是再有人來救說不清了。”


    靠著牆壁的獄卒滿頭大汗地低聲警告道,不過語氣十分的蒼白。


    劉古眉頭緊皺,看著滿臉淤青的王守義,下意識想要說什麽。


    而就在這時,蜷縮在地上的王守義忽然躥了起來,一拳砸在身後的獄卒腦袋上。


    他眼睛赤紅著,染上一層綠意,猝不及防下,一拳便把獄卒砸倒在地。


    隨後猶不解氣,一腳一腳地猛踢著身下的獄卒。


    極大的力氣下,數息時間不到,腳下之人便失去了生氣,連求饒都沒有做到。


    王守義舔了舔嘴角處的血,看著腳下血肉模糊的身影,不知為何,隻感覺心底十分的快意,像是某種東西得到釋放。


    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記得,非常清楚的間記得,腳下這方才毆打自己的人,就是前陣子用拳頭審問的他的人之一,所以該死!


    不過爽快之後,王守義冷靜下來,想的便是接下來怎麽做。


    他彎下腰,想要找鐐銬的鑰匙,隻是方低下頭竟發現,就在剛剛,自己竟然不知覺將鐐銬給掙脫了。


    王守義一腳踢開屍體,看著愣住原地的劉古一行人。


    “劉大哥,你知道我為何會出現在這嗎?”


    他幽幽地說道。


    劉古看著與之前判若兩人的王守義,隻覺陌生無比,不過看了眼地上死去的獄卒。


    “知道,這也是我今日出現在這的原因,不過小王...你是個好人..你不該把他打死的..”


    劉古誠懇地說道。


    他與王守義接觸過不短的時間,其實挺喜歡眼前那個說話帶笑,為人真誠的少年。


    因為從其身上,他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隻不過隨著年歲的增加,閱曆的增長,就像大部分人,他也變得不再純粹了。


    “好人..?”王守義一笑,隨後痛苦地閉上眼。


    他也想當好人啊。


    從家鄉到淮平,最快樂的時光便是支起切糕攤,一邊工作,一邊練武,踏踏實實生活。


    即使一路上受過委屈,受過屈辱,也常懷善意。


    因為他總抱著僥幸。


    直到最近...


    “好人活不久,我不想死,我不做好人。”


    王守義聲音沙啞地說道。


    瞳孔裏蒙上墨綠色的光澤。


    劉古見此有些於心不忍,心中同樣難受。


    “你現在打算幹什麽?”


    王守義沉默了,看了眼腳下還未涼透的獄卒屍體,慢慢下定決心。


    “既然殺了官,那便隻有造反了...”


    “好!既然你喊我一聲劉大哥,那便跟著....”


    劉古猶豫了下,沉聲說道。


    呼啦。


    忽然,耳邊傳來低沉的獸吼,伴隨著刺耳的鳴叫聲響起。


    所有人隻覺心頭一沉,一股難以言表的煩躁自心頭出現。


    獸異鳴!!


    “儀式開始了!”


    劉古臉色一變,開口說道。


    身後的黑佛教徒同樣眉頭緊皺。


    按照約定,他們現在需要立馬前往靈犀別院做好最後的戒備,以保證秋收儀式的順利完成。


    “啊啊啊!!!”


    就在這時,一旁的王守義開始痛苦地彎下腰。


    他隻覺體內有一團火在燃燒,耳邊開始出現模模糊糊的囈語,腦海中則好似有無數的異象像潮汐般不斷朝他湧來。


    那是荒蕪的草地,那是生長著枯藤的原野,黑色的山脈猶如死去的,某種生物的屍體,難以名狀...


    其上則是柳樹,對,是柳樹,夢裏的那棵柳樹!


    隻不過其如今的模樣有些奇怪。


    每根柳條好似都變成了觸須,一半腐朽,一半青嫩,交織的樹蔭下,不知名的陰影宛如有生命般,在蠕動!


    而那樹幹之上,更有著形似溺水之人,腫脹的痛苦臉龐的樹紋!


    王守義一時間竟然完全分不清這到底是幻象,還是現實。


    能感受到的,隻有越加清晰的山羊叫聲。


    這就是他最近無來由變強的秘密嗎?


    王守義指甲死死地撓著地麵,心中不由出現這樣的念頭。


    恍惚間,他的手好像都成了腐朽與長青的樹幹。


    意識慢慢模糊.....


    “這是,這是什麽?”


    牢房內,看著淡綠色,肉眼可見的霧氣圍繞著王守義,隨後急速湧入其體內,劉古身後,黑佛教的小弟不由低聲問道。


    劉古沒有說話,目光同樣有著藏不住的驚駭,最終目光死死地盯著王守義眉心的綠色印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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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不管是什麽,先離去!”


    劉古說著便將王守義抗在身上。


    “我們去哪?不去找肉山大人嗎?”


    走出靈妙坊大牢,發覺劉古一路朝城外疾馳,不由疑惑道。


    “不了,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


    劉古低聲說道。


    .


    沒過多久,靈妙坊大牢處,數道身影出現。


    “人走了,還死了個獄卒。”


    一人低沉道。


    “一點信用不講!果然是地溝裏的臭蟲!”


    另一人氣急,怒罵道。


    “這....慎言。”


    “哼!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前者呼了口氣,冷聲問道。


    “按照約定,我們現在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等待消息。”


    “外麵已經很亂了,真的什麽都不做?”


    “這是命令。”


    大獄內,良久無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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