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過年節,泰淮江以北,最是寒冷,雪湧封山,寒氣徹骨,這是大旱之後的大寒。


    隻是悅山一帶卻有些詭異,連綿起伏的山體碧綠如翠,鬱鬱蔥蔥,除卻一些高拔之山上還殘留些雪頂,竟宛如春夏。


    “暇點陽潮,佛窟麒麟,竟能動搖天象,到底是天地異獸……”


    尹盛時站在南澤縣城牆上,遙望群山,忍不住輕聲歎息。


    若不是陽潮起,赤縣武道必不會如此璀璨,近百年的宗師,大宗師,也不會有如此之多。


    隻是也恰恰是這陽潮起,獸潮天災,界域異動,一連串的禍事甚至動搖了大周不過千年的國祚。


    “再是天地異獸也不過是畜生一頭,無靈無智,菇毛飲血,運氣倒好,在南明這窮鄉僻壤出世,方能逞威,若是在淮平, 早被人扒皮抽筋了。”


    尹盛時身後,站著一白發壯漢。


    此人一身黑衣, 麵容俊美, 瞳孔隱隱泛著藍色光澤, 大小也遠大於普通人,將眼白擠得隻剩薄薄的一圈。


    環抱著手, 露出的手指潔白如玉,就如個女子。


    “菇毛飲血是真的,可說無靈無智卻是不盡然。。”


    尹盛時搖頭, 輕聲說道。


    “別說這種天地異獸,就連大山深潭中走江之蛟龍,也是智慧遠超常人,


    更何況隨著陽潮掀起,這山中獸類變異, 越發像那邊的……那邊的妖了, 像這種獸王, 獲益更大, 真若大意必吃苦頭。”


    “尹師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謹慎, 如若真讓我遇見這畜生, 非得看看他有沒有我聰明,有我聰明, 又有沒有我力氣大。”白發男子兩隻手鬆開, 抱在腦袋後麵,懶洋洋地說道。


    自他真正功成以來,真正是所向無敵手, 完成了幾個任務,殺了幾個人後, 便在玉侯府客卿排名至第二, 更是闖下白發獄鬼的名號。


    不過這些在常人看來真正心潮澎湃之事,他卻有些覺得索然無味。


    原因無他, 寂寞。


    “白鬼,你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自大, 以後要吃虧的。”


    尹盛時轉過身, 眉頭微微皺起,有些無奈, 心情有些不喜。


    “那就等吃虧再說。”白發男子無所謂地說道。


    見此, 尹盛時有些無奈。


    不同於他們這種真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真正心中有念的武夫,眼前男子有些特殊。


    特殊手段的造就,習武不過三十載,卻真正超過了萬萬武夫,心性難免有些不合他意。


    這便是有得有失。


    “這次你的目的很簡單,將一切處理幹淨,再將火菩提帶回,此時據風翊那邊傳來的消息,千山,靈台兩宗之人已經去了,我也已經打了招呼,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尹盛時沒再多言,多說無益,反使人煩,直接吩咐道。


    白鬼雖然桀驁,卻也沒知曉輕重,點點頭。


    “放心吧尹師,您看我從出來開始,那麽多次任務失敗過嗎?”笑道。


    尹盛時沉默,卻是沒有反駁。


    憑借一身強悍得超過大宗師的體魄,加上特殊的秘術,白鬼強大得他都有些心驚。


    其不像人,更像一頭野獸,遇見事情困難,一旦以人的方式解決不了,便會用自身野蠻的方法解決。


    真正的橫行無忌,真正的橫推一切。


    “淮州隻得忌憚的就不過千山靈台兩宗,兩宗人由尹師打過招呼,其餘就一些散修垃圾,這都完成不了,我幹脆去死算了,


    呸呸呸,大過年晦氣,真若完成不了,大不了花代價請兩宗人幫忙,真以為我傻嗎?”


    白鬼臉上出現自得的神情,繼續說道。


    見此,尹盛時終於沒再說什麽呢。


    寬大的衣袖一甩。


    “那就這樣吧。”


    語罷,正好天邊一聲輕啼。


    一個黑點出現在天際。


    隨後越來越大。


    數息時間不到,便變成了一隻金色的飛禽。


    這是金羽鷹,有詩稱:金羽飛遁快如星,說的便是這種飛禽,不過好用的同時也昂貴珍惜,隻有大勢力才常用。


    見到越來越近的金羽鷹,尹盛時像是知道傳的是什麽信,輕歎一聲氣。


    手一招,任由鷹鳥落在手上,自顧自朝城中走去。


    白鬼也不惱,嘿嘿一笑。


    正好他在這城中也待得膩歪,想要早點去外麵鬆鬆骨。


    同樣不管尹盛時,兩隻腳微屈,隨後猛然一蹬。


    嘭!


    天空中出現一串刺耳的氣爆聲。


    整個人直接掠向深山中。


    自顧自行走的尹盛時,此時也取下了金羽鷹上的信件,帶著些許僥幸,拆開信件。


    信件上隻有寥寥兩行字,卻使得這位幾近為淮州文壇魁首的中年讀書人,反反複複看了數遍。


    數息過後,才終於像認命般,重新邁開步子。


    隻是邁開步子的瞬間,背都好似駝了幾分。


    仿若背了座山。


    手中信紙嘩啦一聲變成粉末,隨風而動。


    信紙上寥寥兩行字:


    千山宗孤峰子入玉侯府,老侯爺邀其煮酒論九州。


    三日後王府之外高達千仞的天行山崩塌三二,孤峰子返玉清峰閉關。


    卻真真字字如山。


    *


    *


    “怎麽會是一黑一紅?”


    聶天剛仿若要窒息,宗師的氣魄就跟被狗吃了般,滿臉蒼白。


    這不是什麽膽小,主要是作為前些日子火麒麟之災的直麵者,他已經被打出陰影了。


    任誰真正見識過那種體魄堅硬金剛不壞,一舉一動便掀起滔天烈焰的恐怖異獸,不會心悸,不會害怕。


    “大伯,現在……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聶雲害怕之餘,還有些尷尬。


    “我們……我們……”


    聶天剛囁囁地不知該如何說道,很想說要不先撤,可方才才許下雄心壯誌,又讓他有些糾結。


    “誰在那!”


    忽然,一聲暴喝。


    聲音落下瞬間,聶天剛臉色猛然一變,抓緊身旁的聶雲,身形便猶如閃爍般,轉眼跨越十數米,出現在了下方空地。


    嘭!


    下一刻,他們原本的藏身之所,瞬間出現一個直徑高達數米的大坑。


    “該死!”


    聶天剛見著圍上來的眾人,心中極其不甘。


    原本依仗族中秘術隱藏身形的他,若不是被那突如其來的異獸嚇住,怎麽會暴露蹤跡。


    這下可好了。


    暗處轉明處,新晉宗師的他,再加上帶著個拖油瓶,怎麽能是眼前眾人的對手!


    而不待他多想,原本聚在山穀的一應人等便已經散開,成包夾之勢,將聶天剛圍住。


    “有趣,好像還遇見了熟人?我記得你,聶家聶天剛?”


    人群中,肖堂背負雙手緩緩上前,臉上出現異樣之色。


    作為千山宗新晉真傳的他,來此執行任務,自然要了解當地的知名高手。


    不久前才突破宗師的聶天剛,加上原本郡望聶氏的背景,是有資格入名冊,被他熟知的。


    當然,隻是不久前,如今隨著聶家老爺子聶人王的隱匿,聶家也當不得郡望之稱,前者份量也沒有那麽重了。


    “既然閣下認識在下,那就好了,此次隻是誤會,我伯侄兩人不過路過此處,還請見諒。”


    聶天剛臉上擠出一抹笑容,誠懇地說道。


    隻是一邊說,看著臉上的玩味之色越加濃鬱的肖堂等人,心情卻越加沉重。


    果然,肖堂等人甚至沒再接話,仿若根本不認識聶天剛般,一句話沒多說。


    像這等喪家之犬是最為好欺負的,又無背景,擒下來便是一個寶庫,不僅能指引聶氏數百年積累所在地,還能拷問出真功真法。


    一眾人心照不宣地上前幾步。


    肖堂對此也沒多說什麽。


    雖然出身高宗大派,但也是遊曆過江湖之人,自然不會肉食者鄙。


    雖然不知道聶天剛兩人為何出現在這,但隻要出現在這便是錯誤的,也正好順水推舟拿來給身邊之人作獎勵。


    此時見肖堂不阻止,這些散修遊俠兒終於再無忌憚。


    作為被千山宗以強硬手段收編之人,正好一肚子氣沒處放,眼下直接先下手為強,率先動手。


    仗著人多勢重,加上身後還有肖堂掠陣,遊俠兒這便招式攻擊要豪放不少,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個個舉手投足都自信強悍。


    而聶天剛雖然帶著聶雲,但到底是宗師,加上聶家秘術冰心訣帶來的心如止水意境,最適合以少敵多,一時半會竟也沒露頹勢。


    大戰一起,原本寂靜的山穀瞬間喧鬧起來。


    勃發的意勁,震耳的對轟,暗器,秘術,該有的花樣手段一點沒少。


    群起的飛鳥小獸受驚,爭先恐後地往外逃竄。


    直接打得山崩石摧,樹木翻倒,地上滿是瘡痍。


    隻是越打,聶天剛心便越沉。


    便看數百招過去,兩方還是一副勢均力敵的模樣。


    但實際卻是在溫水煮青蛙,怕他魚死網破,臨死也要帶走幾個。故意為之。


    一旦等他氣息衰落,意勁虧空,便是真正授首之時。


    而他死了倒無所謂,隻是自家侄兒……


    聶天剛看了眼滿臉蒼白,也在配合他對敵的聶雲。


    “肖堂!你當真要如此!真不怕我家老祖恢複,血債血償?!”他情急之下,怒聲大喝,威脅道。


    隻是話音剛落,忽地卻隻覺身體一涼。


    原本抱著手在遠處圍觀的肖堂,臉上懶散神色瞬間消失,兩眼帶著殺意,眯著眼睛死死看著他。


    “你原來認識我……,嗬,確實,聶人王前輩名頭如此之大,可真叫人害怕……”


    聶天剛呼吸一窒,沒有因為周圍圍攻之人攻勢停歇而欣喜,反而隱隱有些懊悔。


    “聶某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不必,也對,聶人王前輩如此大的名頭,像肖某這樣的無名小卒被嚇住了,一不小心收不住手,應該是情有可原吧。”


    沒等聶天剛把話說完,肖堂直接打斷,隨即笑道。


    嗖!


    話音剛落,不待人反應,隔了十數米的肖堂身形便瞬間消失在原地。


    聶天剛心中駭然,一把將聶雲扯在身後,隻見對方下一刻便落在他身前。


    他屏息凝神,心如止水秘術發動,兩手提勁,冰心訣全力發動。


    淡藍色的光澤縈在臉龐,兩手蒙上一層冰霜。


    “冰落成山!”


    一聲厲喝,直接先發製人,一招冰心訣裏的殺招便丟了出去。


    不料兩手剛剛轟出,腳下便瞬間一軟。


    大地好似都在震動,連帶著他的意勁都出了幾分頹勢。


    “百山破。”


    一聲輕喝。


    原本身材不算高大的肖堂,身形瞬間暴漲,眉心之處出現淡褐色印記,硬碰硬下,一掌拍開了他的手掌,隨後下一掌便朝他額頭落下。


    要死了!


    聶天剛腦袋瞬間空白,生與死之間的界限開始模糊,淩厲的勁風如刀般落在臉上。


    可就在他準備像話本小說裏一般,回顧下自己的一生時,馬上要拍下的一掌,卻是瞬間收了回去。


    這是?!


    聶天剛麵露茫然,隻覺全身力氣都被抽盡,一股子空虛感出現。


    而原本一臉殺意的肖堂此時卻滿臉凝重,目光卻是落在了另一側。


    “百山之術……真是熟悉的秘術,轉眼兩年過去,時間過的真快。”


    忽地,平靜的聲音響起,聲音主人應該心情很複雜,說罷還歎了口氣。


    “什麽人!”當即有遊俠兒厲聲大喝道。


    隻見灌木掩蓋的陰鬱之下,一道黑袍人影緩緩走來。


    其身材極為高大,兩米三四的身高,就像一座小山,五官算不上俊美,隻是很白,顯得有些韻味。


    自然是從遠處而來的林末。


    他兩手背於身後,神色平淡,但眉眼間又有些許感慨,走到眾人麵前。


    “一別經年,故人墳頭草應有丈許。”


    不是他傷春悲秋,隻是人經曆得多了,總會懷念過去。


    恰好連重道人給了他極大的印象。


    不僅是因為其特殊身份引起的一連串後續事件,還有其本身的實力。


    其是少有在正麵交戰中,把林末逼入險境之人。


    “閣下是誰?千山宗辦事,還請遠離,否則到時候,我宗真正高手強者到來,即使閣下實力強悍,怕也不好對付!”肖堂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種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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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輕聲告誡警示道。


    說罷便使了個眼神,想要讓自告奮勇將林末圍住的帶頭大哥撤退。


    同時想要釋放聯絡煙花,呼喚最近的一方高手,傳聞中的出雲蛟龍刑遠照來此支援。


    “我自然知曉爾等是千山宗之人,你不需要害怕,如果聽話,我不殺你。”林末沒有因為對方這群人竟然不知死活到敢圍住他而生氣,平靜地說道,


    “我來此隻是想取些東西,順道問問,這是誰的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揚起手。


    那是隻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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