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這才醒悟過來,斜穿過廣場,由西側的廊道繼續往前,走過金鸞殿,又經過一座稍小一點的宮殿,賀齊舟眼力好,看到匾額上的大字寫的是中極殿,而金鸞殿上的大字是皇極殿。


    隊伍開始右轉,沿石道來到中極殿之後的廣場,廣場也是極大,長寬各有五十丈左右,廣場北端則是一座比皇極殿稍小但比中極殿稍大的雄偉宮殿,匾額上書“建極殿”,眾人沿廣場一直走到建極殿丹陛下才停住腳步,正對丹陛下方已辟出了一方五丈長寬的空地,上麵鋪蓋有一層黃褐色麻布,在白雪覆蓋的廣場上格外顯眼。


    十餘名太監正一刻不停地在掃去布上積雪。麻布鋪就的戰台東西兩側各有一排武器架子,然後東西南三側十丈外的地方各有一條紅繩圈起比試場地,已有不少官員戰在紅繩之外準備觀戰,身上不是披著厚厚的大氅,就是穿著兜住頭麵的披風,數名年歲稍長的文官都有小太監在身後撐著油傘,仍不時有官員從南麵太和殿方向往這裏走來。


    真正侯戰的四人依指示站到丹陛的台階下,而其餘武進士則全都移至南麵的紅線之後。身著朝服的太子不知何時也在一名老太監的陪同下從南麵走了過來,與誠王互相行禮後,兩人一同向上走了三十餘階台階,走到建極殿外的平台之上。


    巳時將至,剛剛退朝的大臣們盡數在紅線外站定,四校六派的院監、掌門也已來齊,不過有些朝臣看上去麵紅耳赤,仍不時在低聲爭吵些什麽,賀齊舟隔了十餘丈,隱約聽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好像還提到了楊征,一旁的薑竹側臉對賀齊舟道:“其實我很想和你打一場,不過有些人好像不太願意讓你繼續走下去!”


    許暮站在第一位,對薑竹道:“殿下,希望到時侯你能說句公道話。”


    薑竹苦笑道:“那我就試試,隻是恐怕大哥手下那些人又要說我沽名釣譽、收買人心了。”


    “陛下駕到——”一架八抬步攆隨著太監的呼喝聲漸漸在丹陛上方的平台上露了出來,老皇帝準時來到了建極殿外的高台,隨著高高瘦瘦的老皇帝從丹陛上站起,“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聲四起,雪地裏伏倒一大片,高台上誠王和太子也麵對皇帝跪下。


    賀齊舟在下跪的前一刻極目眺望了一眼,隻是相隔太遠,也看不清老皇帝麵目,不過老皇帝“眾愛卿平身”五字,雖然聽上去很輕,但又好像十分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裏,這份內力委實驚人,居然比太監竭力傳聲的“平身”二字聽得更加清楚。


    老皇帝的步攆旁還站著兩人,一人身著紫色道袍,比皇帝至少矮了半頭,另一人則與皇帝身高接近,似是穿著常服。丹陛分三層,寬約三丈,中間貫通上下的是祥雲群龍的石雕,每層中間都有一個兩丈深的平台,皇帝緩緩自高台走下,一直走到丹陛最接近廣場的下層平台才停了下來,而身後則分別跟著太子、誠王及步攆旁的兩人,聽許暮低聲介紹,著道袍者為國師,全真道


    人元清,另一人則名頭更大,雲門長老薑憲,曾是天子六仙中最年長的一位。


    賀齊舟雖已平身,但也不敢貿然細看,不過還是偷偷掃了眼十幾級台階之上的數人,皇帝須發灰白,長須過頸,臉色蒼白,眼眶深凹,眼角已滿是皺紋,雖隻有七十二歲,但比長他幾歲的薑憲、李濟塵好像要老上很多,隻是眼中精光四射,神情自若,賀齊舟與其雙目相對的一霎之間,居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威壓,莫名升起一股恐懼之感。


    “又是三年了,皇弟,聽說這屆武舉英才倍出,可別像上屆那般索然無味啊。”皇帝側臉對身邊的誠王笑道。


    “恭喜陛下!整體實力確實遠超上屆。”誠王道。


    皇帝道:“這場雪下得好啊!想當年在雪野之上,我們可是吃了不少虧,以後是要讓我們大齊兒郎在任何地方,任何時節都要傲視海內。那還等什麽啊,開始吧。”


    “皇兄所言極是,臣弟這就宣布開試。”誠王又走下幾級台階,正欲宣布開賽,十餘丈外的朝臣之中忽然有一人衝了出來,直接跪倒在最末一級台階旁,大聲說道:“陛下,臣僉都禦史馬義有事請奏!”


    皇帝笑容漸凝,道:“這又不是朝會,不能殿試之後再奏?”


    “微臣所奏正是關於這武舉之事,還望陛下成全。”馬義全身伏倒於雪地之間,身上已開始簌簌發抖,顯然未曾習武。


    皇帝側頭看向另一邊的太子,慍聲道:“怎麽回事?又解決不了?”


    太子見狀馬上曲膝跪下,道:“兒臣無能,兒臣不孝!”


    “唉,還是這副模樣,起來吧。馬義,你也起來吧,有什麽話快點說!”


    太子緩緩起身,但馬義並未站起,仍是跪著說道:“微臣不敢起身說話,還容陛下恩準微臣跪奏。”


    “快說!”皇帝的聲音中已有怒氣。


    “陛下,微臣要參國子監武備館五名祭酒和天刑院院監瀆職之罪!”


    “怎麽回事?”皇帝看了眼薑珪,誠王麵露莫名之色。


    馬義繼續道:“武備館允許罪臣之子參加武舉,已犯我大齊刑律請陛下明察。”


    “誰是罪臣之子,又是哪個罪臣?”薑琮問道。


    “回陛下,天刑院賀齊舟乃罪臣楊征之子!”


    楊征的名字一出來,群臣似是沸騰起來,一下子就有十幾名官員在雪上拖曳出一道道痕跡,紛紛跪到台階下方,“臣附議”“臣參劾”的聲音此起彼伏!


    萬誌遠一見不對,馬上也跑向台階的另一邊,高聲道:“陛下,請容微臣奏稟!”畢竟是練過武的,略含內力的聲音一下子壓過了十幾人的紛雜!


    皇帝指了指萬誌遠道:“說吧。”


    “微臣乃刑部侍郎萬誌遠,兼任天刑院院監一職,這賀齊舟隻是楊征收養的養子,戶籍上並未列其為罪臣之後,且其獲準參加文科科舉,已獲秀才之號,地方上也無異議


    ,天刑院並無任何違製之處,請陛下明察!”


    “刑部都說沒有違反刑律,你們為何還要聯奏,是覺得朕太閑了嗎?”薑琮怒目看向台階下的十幾人。


    “陛下,當年楊征違抗軍令、擅離職守之罪世人皆知,豈能說無罪,賀齊舟乃楊征義子,便是罪臣之子,其秀才身份也應剝奪,地方官員若是失察,還應追究其瀆職之罪。”兵部侍郎、天樞院院監諸薪傳從跪著的從群中抬頭說道。


    “湯泰成!”隨著薑琮的一聲呼喚,大太監急忙快步走上台階。薑琮問道:“當年楊征的案子最後是怎麽結的?”


    湯泰成不假思索地答道:“當年陛下說了三句話:功過相抵、收回封賞、從此勿論!”


    “還有要參奏的嗎?”薑琮冷冷問道。


    “陛下, 楊征當年動搖軍心,如果軍中知其義子進了武備館,恐心生怨忿啊!”莫德正見自己若再不說話,恐真的就不能阻止賀齊舟進入武備館了。


    張致仁聽罷,忙走近說道:“莫大人此言差矣,軍中多以楊征之勇武為榜樣,連抓獲的周朝俘虜至今都對楊征敬畏有加。”


    “哦,如此說來,倒要看看是誰還在以楊征為榜樣?”莫德正細聲說道。


    “你是唯恐軍中不亂嗎?”張致仁一下子起了怒氣!


    “我看是張尚書要動搖軍心吧!”莫德正說道。


    “兩位大人莫要傷了和氣,不過當年楊征被俘,後又私自去了北周,確實讓人多有猜忌,老夫也認為不宜讓其義子進入軍伍朝堂!”首輔陳裕忍不住親自下場了。


    史嵐見機急忙跳出來道:“陛下,這賀齊舟恐怕品行亦有不端,是江陵兩起命案的疑凶!”


    在場眾人頓時嘩然,賀齊舟正要爭辯,被許暮低聲勸道:“不叫到你,千萬別說話。”隻要被人參一項大不敬,那就真沒戲了。


    劉晏聽罷,怒道:“那你這匹夫為何不抓了他,動一動刑不就了結了,還用得著大家如此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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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點極多,但暫無實證,劉大人,請您莫要出口傷人。”史嵐淡淡說道。


    “那等你找到實證再抓也不遲,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日後這賀齊舟當了首輔、次輔的,也難不住你史指揮史!”劉晏句句不忘諷刺史嵐,然後又轉頭對陳裕道:“陳大人,據我所知賀齊舟兩歲時楊征就已離世,要論這親疏的話,我估計在場有不少人都尊稱過楊征恩師吧?也沒見有人因此辭官啊?且不說楊征功大於過,就算功過相抵,一死百了,又何必再去為難其養子呢?”


    陳裕暗笑劉晏終究還是嫩了點,並不理會劉晏,轉而麵向皇帝。拱手說道:“陛下,老臣認為千年以降,絕無功過相抵之說,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該賞,有過則罰,此乃千古正法,若非如此,則有寸功者亦敢為非作歹,有大功者必目無法紀,有不世巨功者便會覬覦社稷!望陛下斷不可開此先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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