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賀齊舟漸漸跑出視線,申亭古的幾名屬下相繼趕來,此時,官道上馬蹄聲大作,一大隊羽林衛自外城北門湧出,很快便追到了申亭古所在的位置。申亭古大喜,搶過一匹馬,帶著數百名羽林衛往賀齊舟消失的方向追去。


    “申堂主,皇上還派了五營騎兵從西、東、北三個方向搜捕賀齊舟!”羽林衛首領對申亭古說道。


    “賀齊舟已經受了重傷!最多離我們一兩裏而已,快追!”申亭古叫道。果然,追出四五裏後,便在官道邊發現了賀齊舟搶去的馬,隻是賀齊舟卻已不知所蹤!


    “他跑不遠的,一定還在廓城之內!給我四麵八方、挨家挨戶地找!”申亭古氣急而道。


    “是!我再去調派人手過來!”那名羽林衛首領立即回道。


    ……


    賀齊舟確實還在廓城之內,而且就在離申亭古很近的地方!隨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響,賀齊舟知道自己搶來的馬肯定無法與羽林衛的駿馬相比,便狠狠在馬屁股上蹬上一腳,然後躍至官道邊的一條溝渠內隱下身來,待申亭古率領的羽林衛自身邊衝過後,便立即調轉方向,往來時的北門方向跑去!


    由於硬接了申亭古兩掌,特別是第二掌,傷勢好了九成的賀齊舟再遭重創,自知無法跑遠,便準備反其道而行,回到城內,以躲避追擊!


    但賀齊舟馬上發現這個辦法好像也行大不通,現在剛過午時,雖然天氣極為寒冷,但越是臨近外城城牆,屋舍人口越多,官道上亦不時有車馬行人經過。如今自己的那套單衣上血跡斑斑,全然無法悄無聲息地潛入外城。隻能趁人不備在官道邊的屋舍、田間向城牆方向靠攏。


    “軍爺!我還得趕路!”


    “滾開!”


    躲在一棵大樹後的賀齊舟恰好看到一名羽林衛在搶路人的馬,心中便有了計較,忽然自道邊大樹後衝出,憑著所剩不多的內力,迅速製服爭吵的兩人,在往來路人的窺視下,直接剝了羽林衛的甲衣套於自己身上。羽林衛身材大多魁梧,賀齊舟套在身上倒也合身,然後二話不說,立即驅馬改往城西方向跑去。


    那名羽林衛的馬正是被申亭古搶去的,本想搶一匹馬追上自己的隊伍,沒想到又倒黴地碰到了賀齊舟。


    申亭古派人往北東西三個方向搜捕未果後,忽然想到賀齊舟折返回京城的可能,立即派人往南查探,待找到那名被賀齊舟剝衣點穴的士兵後,賀齊舟早已借著羽林衛的裝束,跳出兩道搜捕的防線,飛奔向廓城外圍了!等走出廓城的時候,賀齊舟又換了三次馬、兩次衣裳,均是在行人稀少的時候搶的,入夜時總算是躲入漆黑一片的大青山,贏得喘息之機。


    定下心來的賀齊舟開始審視自己的處境:好了九成的傷如今又退回到了五成,沒個一年半載休想痊愈;見過自己真麵目的人越來越多,在京城附近行走的危險將無限放大;如果何青山真的故去了,那麽赫連青山想要獲取全真功法的希望便落到了自己頭上,所以對方暫時還不會下殺手……


    除了搶來的兩套衣物,別說藥物了,賀齊舟身邊幾乎沒有帶任何東西,二月的大青山內仍是冷得驚人,但再冷的天氣也經曆過了,賀齊舟並不怎麽懼怕,在一處山坳裏運功療傷了一夜,總算將申亭古侵入的真氣全都逼出體外。


    晨光初現,賀齊舟舒展了一下身體,自懷中掏出言無疾的信,信封裏有兩樣東西,一張紙和另一個信封。那張紙上是一幅地圖,標明公主陵的位置,而信封上則什麽都沒寫,賀齊舟正欲打開查看,卻聽附近傳來人馬聲音,擔心是搜尋過來的官兵,便迅速牽馬往山坳的另一端出口行去。


    昨夜之所以會選擇此處療傷,是因為比較熟悉此地的地形,正是在這道山坳外,自己與言無疾聯手殺掉了上任火堂堂主。賀齊舟走出山坳後,立即策馬離開,在廓城外圍繞了一個大圈子後,找到了蓮花幫在城外的磨房。


    賀齊舟不願在這個關口進城冒險,便托蓮花幫的兄弟進城帶信給駱玉。駐守在那裏的幾名兄弟都認得賀齊舟這個堂主,當即便派人進城,不久後,已經快急瘋的駱玉接到了賀齊舟的手書。


    “駱玉:師父無事,不必擔心。將寶劍、藥物和兩罐骨灰打包後交給來人,他自會帶與師父。


    北海苦寒,師父無力帶你同行,待為師完成母親心願後便會返回,快則四五月慢則一載,你就安心守著酒肆,好好練功!師父知你機靈,切忌多惹事端,凡事小心為妙,若有老者自稱言無疾,可信之。


    對酒肆夥計就說我正好有事,出遠門辦差去了。你要多加保重,等著師父回來。此信閱後即焚,切記!”


    木堂堂主遇刺,皇帝罕見地派羽林衛緝凶,這件事已經轟動了京城,而在木堂附近的夢周酒肆更是早早便知道了此事,駱玉知是賀齊舟所為,不由得擔驚受怕了一日,幾次想要出門探尋,但都擔心錯過返回酒肆的師父,便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一直在後院轉圈。直到次日午時收到賀齊舟遣人送來的信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一聽到賀齊舟要拋下自己隻身北去,心中又起憂思。駱玉是機敏之人,見師父都不敢回酒肆,便知事態不妙,但自己又無能為力,隻能收起擔憂,依信上之言迅速收拾了一個行囊交給帶信之人。然後又拭去淚水,燒掉來信,再向二掌櫃告知賀齊舟近期將不會回來,因擔心店內夥計起疑,駱玉又補充了一句,賀齊舟是受土堂派遣,悄悄行事,讓二掌櫃莫要聲張。


    二掌櫃倒也不怎麽吃驚,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駱玉說的:想不到小掌櫃和老掌櫃真是一樣的人,咱們這些混口飯吃的尋常百姓,哪管得了這麽多啊,誰對咱好,咱就對誰好,管他什麽天王老子。


    駱玉聽了其言外之意,知道那些酒肆夥計也不是笨人,對老掌櫃似乎還有感恩之心,應該不太會賣了自己,便放下出城追尋賀齊舟的念頭,準備依賀齊舟所言,一直待在酒肆裏,等著賀齊舟回來。


    在城外磨房中等候消息的賀齊舟則一直攥著那封沒有開啟的信,雖然以前一直憎惡何青山,但現在自己的養父母都已故去,生母也早就離世,何青山又不是傳言中那種大奸大惡之徒,此時的的心中反而一直有種再見其一麵的衝動,甚至想像師父陸寶根那樣,將何青山救離苦海。


    何青山似乎成了賀齊舟瀕死的心中唯一的牽絆和期盼,但如果打開了這封信,那一點點的期盼是不是也會隨風而去呢信封裏估計隻有一兩張薄薄的紙,但在賀齊舟的手中猶如千鈞之重,抬起——放下;攥緊——鬆開;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就是下不了決心去看那信上的內容。


    替自己帶信的人很快就回來了,行囊裏的東西比自己的要求還多一些,多出了一大包銀子、幹糧幹肉、水囊、兩套衣服……賀齊舟心中泛起一絲暖意,數千裏走下來,那個勤快的小丫頭無視自己的冷言冷語,將自己照顧是無微不致……但低頭一看手中之信,一絲絲的暖意立即又湮沒在了深不見底的冰窟中了。


    入夜時分,賀齊舟辭別磨房,依地圖所示,往青城西側的雲中郡趕去,那裏長眠著自己的生母,而感恩的義母準備留下一部分骨灰,與亦主亦友的公主生死相伴。


    一夜疾馳,賀齊舟來到了依山臨河的北周皇陵。皇陵外是有一隊上百人的守軍的,這當然無法擋住悄悄闖入的賀齊舟。作為孽臣的赫連明月照理是不能埋入皇陵的,但赫連清風念及兄妹之情,仍是偷偷命人將其葬在皇陵的西南角落,沒有樹碑,沒有立傳,隻有小小一個墳塋,土丘下方的一塊石板上淡淡地刻了“明月”二字。


    賀齊舟對著石板向這個記憶中素未謀麵的生母磕了三個響頭,又替言無疾磕了三個,然後開始在土丘邊徒手扒土,這裏的土比楊征墓邊的土凍得更為緊實,賀齊舟仍然不想借助任何工具,剛剛愈合沒多久的十指又開始出血,但十指的疼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痛楚,一層層扒去的凍土,猶如生生扒去結在心口上的血痂。


    埋入第二壇骨灰,再次覆上凍土,賀齊舟取出那封已經皺巴巴的信,低聲道:“娘,這是爹寫給我的信,我不敢看……”


    賀齊舟最終還是撕開了信封,一共是兩頁紙,第一頁第一行就像是一記重錘,將賀齊舟的最後一絲期盼砸得粉碎!“殿下,何青山的屍骸我已葬於公主身邊……”


    賀齊舟強迫自己往下看,言無疾寫了自己離開山頂行宮時何青山交待的遺言,然後又說了自己如何在山穀裏找到遺骸,偷偷將其葬於此地。由於那幾日的行蹤異常,自己也引起了赫連清風懷疑,信的末了要賀齊舟隱姓埋名,切勿再卷入皇室紛爭。


    賀齊舟再看向第二張紙,那是何青山寫給自己的遺書:


    【周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估計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能夠在生前再看你一眼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所以,不要替我傷心,我已無憾!


    你或許仍在質疑我的品行,甚至因為自己的生父是個貪生怕死的叛徒而感到痛苦。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叛徒,我也從未背叛過自己的信念。


    我一直忠於自己的摯友和兄弟——楊征,所以隻要他能活下去,虛妄的名節與我而言,猶如雲煙;


    我一直忠於自己的愛妻赫連明月,即便赫連清風搬來了整座後宮也不曾打動過我;


    我一直心係百姓,忠於自己化幹戈為玉帛的想法,所以才會想方設法讓兩國休兵通商,背上叛徒的罵名。替你取名何齊周,正是想要齊周和睦之意;


    但我從來就沒有忠於過充滿野心的兩國王室,也不會因為生在齊國,就自願成為薑家的走狗,如果不是為了北方受難的百姓、為了保護兄弟楊征,我甚至都不願意加入軍隊!


    其實我無時不刻地想回到齊國,想回去找你。但我中了他們的曼陀羅毒已經無法自拔,三日不服便會身亡。所以我勸退了楊征,也提醒陸師兄知難而退,關押我的地方純粹就是個陷阱。


    我真的怕死,很怕!但我也很想一死了之,那種毒性發作時的痛苦,甚至會令我想要放棄做人的尊嚴。可父親不想屈服,更不甘心,心裏想的就是再看你一眼,留在我印像中的你,隻是剛出生時白白胖胖的樣子,手腳就像是粉嫩的藕節,讓人忍不住就會輕輕咬上兩口……我總是夢見你流著口水時的笑容,那是我做過最多的夢,也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


    既然要活著,那就不能白白活著!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手段,我知道赫連清風既想一統中原,又想在武道上登頂,便故意用真真假假的華真功訣讓赫連清風和北周的那些武學天才們將精力都耗費在辨識真偽、研究功訣的漫長過程中,使他們無法抽出更多的時間去對付齊國;


    以赫連長吉的天姿,任何高手教他,都會遠超現在的成就,當然,我早看清了他的本來麵目,所以我最終的目的隻是想荒廢了他,華真功與烈焰功同練,他的武功成就今生都不會突破至湧泉境。


    周兒,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沒有哪個王朝能靠武力和戰爭維係長久的統治。我的想法可能與世人相左,而且我也不介意成為別人眼中的叛徒,但真希望你不要如此看待我,更不要因此而自卑。


    除了有愧於一人之外,你的父親無愧天地。那個人就是你!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說不定我和你母親會將你留在身邊,一同麵對命運的挑戰,但當時,我們真的做不到!


    蒼天有眼,臨行前上天給了我最大的恩賜,說起來還真是貪心,明明已經滿足願望了,但還是忍不住想親耳聽你叫一聲“父親”……算了,我走了,周兒,別再理會世人淺薄的眼光,想做什麽就大膽地去做,天地間最大的就是男兒的誌向,別了,來生再見!


    何青山】


    信的後半部分字跡已經極為潦草,也很少蘸墨,最後落款的何青山三字就像是一團枯草,賀齊舟想像著何青山究竟是靠著何等的意誌寫完了這封信。


    “孩兒不孝,父親、父親——”賀齊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讀完的信,隻覺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巍峨的陰山腳下,龐大皇陵的西南一隅,一名癱倒在地上的男子聲聲呼喚著“父親”二字,低沉到嘶啞的叫聲漸不可聞……


    第七卷終


    總算將【愛別離】這卷寫完了,寫得頗苦。


    芸芸眾生,樂少苦多,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七苦伴隨一生,快樂卻總是短暫。然有苦才有樂,故雖不喜苦情戲,也知道沒幾人喜歡看苦情戲,但為了讓劇情更加飽滿,讓邏輯更加合理,讓末卷更加暢快,仍是費了很多筆墨讓賀齊舟“孤獨”起來。


    其實上一代的悲劇在大綱設計時就定了下來,這也是無法繞過的環節。何青山夫婦與賀蓮雖然在整本書中都著墨不多,卻是很重要的三個人物,前者讓賀齊舟有了與眾不同的基因和身份,而另一個則成就了賀齊舟的孝與善。


    正如世間大多數的父愛與母愛一樣,濃重的親情總是令人難以割舍,這一卷一直想突出“親情”二字,想把讀者給寫哭了,說來也不怕貽笑大方,寫著寫著,自己倒是落淚幾回。


    寫何青山的那種病態完全是參照了久病的父親,可惜,他沒等到完本。人欲孝而親不待,且通過書中片語,遙寄給天國的父親吧。更希望天下兒女,常懷感恩之心。


    第八卷名為【天地騁】,其他方麵就不劇透了,一卷比一卷好的初衷不變,不管之前有沒有做到,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卷必將是整本書最好看的一卷!相信我,沒錯的。


    最後非常非常感謝訂閱正版的讀者,感謝給予鼓勵和提出中肯意見的朋友,希望能得到你們更多的支持!咱們第八卷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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