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文,你把鈔票貼在那裏做什麽?”陳夫人小心翼翼的問。


    沈永文眉眼帶笑:“不做什麽,隻是覺得特別好看…….”


    陳夫人錯愕:鈔票好看?


    鈔票有什麽好看?


    這樣普通的流通鈔票,到處都是。


    可沈永文看著那鈔票,一臉的陶醉,讓陳夫人敏銳察覺事情不妙。


    她下樓之後,把打掃沈永文房間的女傭找到了小會客廳問話,問她那些鈔票是什麽時候貼上去的。


    那女傭根本不記得沈永文書桌旁貼了鈔票,不由也慌了:“夫人,我下午打掃房間的時候,還沒有瞧見。夫人,我在陳家做事好幾年了,從來不亂拿東西…….”


    她誤會了陳夫人的意思,以為沈永文房裏丟了錢,頓時嚇得臉都白了。


    作為傭人,手腳不幹淨是大忌,肯定要被趕出去,而且以後再也不可能找到女傭的差事。


    陳夫人笑:“我知道你的,你別多想。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少爺房裏沒丟東西。”


    女傭才鬆了口氣。


    陳夫人讓女傭回去做事,不由又是沉思。


    繼續下午還沒有,就是剛剛上樓的時候貼的。


    今天沈永文遇到了什麽特別的事?


    陳夫人想了想,又讓人把司機叫過來問話。


    那司機是陳家的老人,陳浩然從北|平帶過來的。他不僅僅會開車,還有一身好力氣,人高馬大,既能當司機,又能當保鏢。


    隻是這司機沒什麽腦子,陳夫人問他,他就一股腦兒全告訴了陳夫人。


    “……左邊車門,擦了這麽一大塊。”他用手比給陳夫人看,“少爺說和趙家小姐認識,讓隨便賠點錢,我就不敢多要。謔,趙家傭人多沒見過世麵?我要五十塊,他還嫌多了。夫人您說說……”


    似乎受了委屈,讓陳夫人替他做主。


    陳夫人終於有了些眉目,沒有理會這司機的問題,繼而問他:“趙小姐賠的錢,都給你了嗎?”


    司機摸了摸板寸頭,嗬嗬笑道:“我哪裏敢拿?少爺接了…….”


    陳夫人那張雍容的臉上,露出難以遏製的驚容。


    司機忙問:“出啥子事了,夫人?”


    陳夫人擺手,讓他出門,叮囑他:“別把我找你問話的事說給少爺聽,也別跟旁人亂講,知道嗎?”


    那司機哦了一聲,茫然走了出去。


    他都不知道陳夫人到底問什麽。


    難道怪他把車子弄壞了?少爺說了,不用他陪啊。


    陳夫人心裏則是翻江倒海的鬧騰。


    這叫什麽事?


    她是不喜歡沈永文和曲家小姐來往,結果,沈永文跟中了魔似的,看上了趙家小姐!


    這還了得!


    陳夫人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陳市長回來。


    她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陳夫人娘家沈氏是北|平望族。當初陳浩然南下上任,陳夫人帶著幼弟,主要是想過幾個月送沈永文去德國,從茂城出發更加方便。


    沈家兄弟姊妹不少,可沈永文性格內斂沉穩,跟眾人都不親熱。父母年邁,又是前朝的人,根本無法教導沈永文。大哥在世的時候,對沈永文寄予厚望,希望他將來能在官場上有番作為,救國救民。


    大哥死後,沈永文對家裏的兄弟姊妹更加疏遠。


    陳夫人寫信給他,讓他到陳家去,他倒是樂意。


    陳浩然是新時代的政要,見解很合沈永文的脾氣,沈永文對姐夫倒是信服親熱。陳夫人就跟娘家眾人商議,把沈永文帶在身邊。


    沈家沒人反對。


    可沈永文到底隻是弟弟。


    陳夫人對她不能像兒子那樣打罵,又不能放任不管。他不願意去德國,甚至搬出了南|京的總統說項,陳夫人也隻得隨了他的意思。


    隻是他的婚事,讓陳夫人憂心忡忡。


    上次曲家的宴會,沈永文說了句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陳夫人雖然不甚明白也隻當成小孩子之間的玩笑話。


    因為那一句話,還差點挨了孟子楠一拳。


    陳夫人因為那件事,氣得跑去找孟宇軒理論,被孟夫人狠狠氣了一頓,倒現在都還記恨孟家。


    難道那句話是真的?


    他真的看上了趙家四小姐趙嘉蕙?


    說心裏話,陳夫人一開始對趙嘉蕙印象很好。那孩子不卑不亢的,跟陳夫人這等身份高貴的夫人說話,言辭周全,同時又不露怯態,讓聽慣了奉承話的陳夫人覺得舒服。


    不像曲愛雯,在陳夫人麵前連話都說不好。


    可一旦趙嘉蕙和沈永文扯上了關係,就讓陳夫人不喜。


    當作陌生人,趙嘉蕙有可取之處;但是要做陳夫人的弟媳婦,趙嘉蕙就遠遠不夠格,甚至連曲愛雯都不如。


    人曲愛雯隻是有很多的男性朋友,趙嘉蕙卻是有青梅竹馬的男朋友,還有個退了親的未婚夫;人曲愛雯雖然父親荒唐,到底是軍法處的處長,算是官家千金,可趙嘉蕙呢,隻是個商戶女。


    趙家有民族良心商戶的名頭又能如何?


    他趙家可是軍政兩頭都搭不上話。


    如今這時代,翻天覆地的變幻,跟從前大不相同!


    前朝的時候,清貴門庭也是受人推崇的。可如今外有列強環伺,內有軍閥混戰,手裏沒權、沒槍,根本就無立錐之地!


    清貴門庭,早已沒有半點價值。


    趙家連清貴門庭都不算呢!


    陳市長從前頭書房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看到客廳玻璃門透出璀璨的光,把庭院一株冬青樹照得灼目青翠,他不免眉頭蹙了蹙。


    夫人還沒有睡。


    平日沒事,夫人十點準時就要入睡的,今日是怎麽了?又跟沈永文吵架了?


    進了客廳,隻見陳夫人麵沉如水,抱胸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陷入沉思。


    陳市長笑著喊了聲夫人,她才回神。


    “怎麽還不睡?”陳市長溫柔坐在陳夫人身邊,笑著問她。


    陳夫人未語先歎氣。


    陳市長笑。


    陳夫人便將沈永文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陳市長。


    “那個趙小姐啊。”陳市長聽著陳夫人的話,便回想阿蕙的音容笑貌,“模樣是挺周正的,是寧雍老友的女兒…….也不錯啊。”


    “什麽不錯!”陳夫人瞥他,“她有個未婚夫的,還有孟子楠,你都忘了?”


    陳市長每天忙的事很多,沈永文的感情,他真的不怎麽關心,的確是忘了。


    陳夫人很生氣,氣哄哄的跟他解釋了一遍:“…….先是和孟子楠好啊,從來就沒斷過。後來孟子楠才出國,就和另外一個人訂婚了。等孟子楠回來,兩人照樣天天來往。她那個未婚夫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就是不退親,後來她自己退了親,又和孟子楠交朋友。這樣亂七八糟關係的女人,怎麽能到我們家做兒媳婦?,”


    陳浩然笑,安撫陳夫人:“是是是,的確夠亂的。”


    其實他心裏想,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陳夫人在氣頭上,陳浩然不敢反駁她,隻是順著她的意思說。


    “你說,我應該怎麽辦才好?”陳夫人自己氣順了,才想起正事。


    現在生氣有什麽用?如何把沈永文拉回來,才是正事呢。


    陳浩然對陳夫人的煩惱不太理解。


    陳夫人問他的意見,他隻得道:“你這些擔憂,跟永文說了嗎?”


    陳夫人又瞪丈夫:“他是男人,哪裏知道我的擔心?他隻想著女人…….”


    陳浩然就哈哈大笑:“我也是男人。你問我,是問錯人了。”


    陳夫人被陳浩然逗笑。


    最終,陳浩然安慰夫人:“你不是不喜歡他跟曲愛雯來往?如今好了,他是把曲小姐放下了。過了年,他就要去南|京,等他從南|京回來,趙小姐大約和孟子楠定親了。其實小孩子的感情,你不能生拉硬拽,隻得任其自然。你要是強行幹涉,他就非要做給你看,到時候得不償失。”


    陳夫人仔細思量陳浩然這話,隻覺得是金玉良言。


    從大年初一到初五,家裏拜年的人絡繹不絕,陳夫人也把沈永文這事忘在腦後了。


    阿蕙卻一直記得。


    她心裏是否定了再和沈永文續前緣的可能。


    卻忍不住難受。


    沈永文對於阿蕙,就好像丟入蚌殼裏的石子,落在阿蕙的心頭。


    阿蕙用了將近三十年,用血淚和思想打磨這顆石子,漸漸就改變了沈永文原本的麵貌。他在阿蕙心裏,成了一顆珍珠。


    阿蕙甚至都忘了他原本的麵目。


    等阿蕙重生再來,看到了自己視若珍寶的珍珠,其實最開始隻是一顆平凡的石頭,根本不值得她為之努力。


    這種疼痛,比丟了珍珠還有難忍。


    她丟的不是一個愛她的男人,而是將近三十歲的守候和期盼,將近三十年的支柱倒塌的失望。


    阿蕙難過了好幾天。


    直到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才讓阿蕙回神。


    發生了一件和前世一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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