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拎著湯桶, 為什麽走著走著,手裏什麽都沒有了。


    他隻是覺得雙眼模糊, 從未想過眼淚可以一直流一直流, 仿佛流不盡一樣。


    當年的畫麵, 仿佛曆曆在目。


    父母冰涼的身體冰的他不住顫抖,也無法相信父母從此都醒不過來了。


    他還記得那天他本來在學校和同學們踢足球, 他是前鋒, 跑的滿頭大汗, 忽然老師從辦公室的方向走過來,臉色凝重地告訴他, 他姑姑過來接他回家, 他家裏有事需要他回去。


    姑姑?


    姑姑為什麽忽然要接他回家,為什麽不是爸爸或者媽媽?


    他連球衣都來不及換, 拎著書包就被老師帶到了學校門口。


    他見到姑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爸呢?他不是說今天接了媽媽下班再來接我嗎?他們倆呢?”他一直在問問題,姑姑隻是憐憫的看著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然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那個眼神是憐憫,還有痛惜, 隻是覺得姑姑的眼神很複雜,複雜的讓他心裏空蕩蕩的。


    後來被他問的沒辦法了, 才告訴他。


    “他們在醫院。”


    “醫院?誰生病了?在醫院幹什麽?是我媽嗎?她前幾天還告訴我說腰有點痛,是不是去看腰去了?”因為母親的工作需要經常坐在電腦前處理文件,經年累月, 腰有些勞損,經常會痛,需要定期推拿按摩。


    好多好多回憶都撞進腦袋裏。


    此時此刻走出醫院的自己,像是當年從停屍房衝出來的自己。


    “我不相信,不可能,我爸爸媽媽沒有死,沒有死,我不相信!姑姑是騙子,是假的。”他邊跑邊哭,衝出醫院,往家的方向跑,仿佛跑回家,打開門,媽媽正在廚房做飯,爸爸正在給他組裝玩具,燈光是暖的,醫院的一切都是幻覺。


    可是他還沒有回到家,就被追出來的大表哥朱華拽了回來。


    “你別亂跑,被撞到怎麽辦!你爸媽還在醫院,你去哪兒!”滿臉的焦急和擔憂。


    “你鬆開我,我要回家,我爸媽在家裏。”


    朱華咬著牙說:“你別這樣,時意,你爸媽已經不在了,他們出了車禍,是那個司機酒駕!是他害得你爸媽!你得振作。”


    “嗚嗚嗚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天的聲嘶力竭,極力否認,仿佛否認的話,一切就真的是假的。


    腦海裏的畫麵一轉,他跪在靈堂,機械地附身點頭感謝來賓。


    外麵一陣喧鬧,他聽到朱華憤恨的聲音說:“他們竟然也有臉過來!我舅舅舅媽才不稀罕他們來!”


    姑父朱宏用刻薄的聲音說:“讓他們走,真晦氣。”


    他順著聲音往外看,看到一個女人,身邊有一個少年人陪著,兩人都是一身黑衣,少年人推著一個輪椅,輪椅裏坐著一個一條褲腿空蕩蕩的男人,也是一身黑衣,具體的容貌看的不真切,因為離的太遠了。


    再後來是在法庭上,他終於看清楚了被告席上那個坐在輪椅裏的男人長什麽樣子,他又看向旁聽席,是那對母子。


    原來那個少年人是周野。


    原來是他。


    這一刻,時意終於知道為什麽會覺得周野在對他這件事上很奇怪。


    明明很關心他,但那神情裏並沒有愛戀。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因為那隻是歉意,雖然微不可查,甚至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你根本就意識不到,但此時此刻,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全部都被喚醒了。


    那些痛苦,那些崩潰和無助,讓他根本無法顧及路人詫異的神情,依然流著淚漫無目的的走,腦袋裏像是走馬燈般,一幀一幀地播放著從前的畫麵。


    江濯像往常那樣,想時意了就給他發信息,一般情況下,時意看到都會立即回複。


    但是江濯今天發了兩三條,時意都沒有回複,他不放心,給時意打電話。


    打一通,兩通,撥通了,但沒有人接。


    難道是回家了,但是手機放在一旁,沒注意?這也是常有的事。


    江濯又給家裏的座機打電話,座機連接家裏的移動端,不管是用平板還是電腦,都會收到來電提醒。


    但是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


    江濯覺得奇怪,想起來他有周野的手機號,給他撥了一個過去。


    周野接通後,聽到是詢問時意,便如實說:“一點的時候,他就離開醫院了,怎麽了?聯係不上他嗎?”周野的心裏因為江濯這通找時意的電話也跟著有些沉重。


    總覺得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掛了電話後,周野看向一旁的王海耀。


    江濯放下手機,看著電腦屏幕,一語不發。


    他本來就想早點下班,所以今天來到公司就一直在連軸轉的處理公事,此時剛休息一下,本來是想和時意說說話,卻沒想到聯係不上他了,江濯把手頭最後一點工作全部處理完後,拿著手機起身離開。


    時意想走回家,但是他發現這裏不是s市,是a城,他s市的家早就被收走了,他沒有家了。


    忽然一陣悅耳的兒歌聲傳進時意的耳中,他一陣激靈,身體顫了顫,想起來自己不是沒有家。


    他有家,他還有孩子,有愛人。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看了看四周,並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隻是看到附近有一家幼兒園,花園裏正有小朋友在唱兒歌做遊戲,兒歌的聲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他想到了他的糯糯,還有他的家,他的江濯。


    他一邊找最近的地鐵,轉到回家的那條地鐵線,一邊掏出手機,想給江濯打電話,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江濯已經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


    他因為哭太久,鼻音很重,透著濃濃的委屈。


    江濯已經在車庫了,正在想辦法找到時意,卻沒想到時意先給他打過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江濯很害怕是別人撿到時意的手機給他打電話。


    他不知道時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希望時意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能想一想他和孩子。


    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接通了電話。


    當聽到裏麵是時意的聲音時,大大的鬆了口氣。


    還好。


    是他。


    時意在電話裏說:“喂?”濃重的鼻音,顯然是哭過,因為江濯很清楚的記得今天的時意並沒有感冒,他們分開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就算在這幾個小時裏感冒了,也應該有個發作期,不會一下子這麽重,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哭過。


    江濯聲音格外的溫柔低沉,透著誘哄。


    “你在哪兒?”


    “我……我在地鐵上。”時意坐在地鐵上,一隻手抬起擋住自己的眼睛和江濯說話。


    江濯說:“你要去哪兒?回家嗎?”


    時意嗯了聲說:“對,我要回家。”


    “我下班了,你下一站是哪裏?你下一站下車,我去地鐵口接你。”


    聽到江濯像哄孩子似的說話,時意鬆開手,看向下一站,說了站名,剛好地鐵也停了下來。


    “你出來後,在路邊等我,我去f口接你。”


    “你今天為什麽這麽快就下班了?”時意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殊不知鼻音早就暴露了他的委屈和難過,隻是江濯並沒有點破罷了。


    江濯戴著藍牙耳機,一邊看著路況,一邊回答道:“這幾天家裏忙,我就把時間盡量壓縮在上午,一兩點之前爭取把工作做完,這樣就可以給你幫幫忙,不至於分身乏術,我是不是很好啊?”說完不忘跟時意邀功,逗他開心。


    時意噗嗤笑出聲,打卡走出地鐵站,乖乖的站在路邊看著車來車往。


    江濯不過五分鍾就出現在了時意麵前,時意打開車門坐進去,剛剛的痛哭像是一場夢,他笑著看一眼江濯就低下了頭。


    江濯看到他鼻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眼中有心事,但是這一刻,或許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沒有表現出來。


    江濯還記得他說想回家。


    十分鍾後,用最快的速度,當然也是允許內的最快速度回到了家。


    剛走進家門,門合上的那一刻,時意就從江濯的身後擁住了他,然後眼淚無聲的低落在江濯結實的後背,熾熱滾燙,江濯能感覺得到。


    他轉身,將時意緊緊擁到懷裏,他帶著他坐到沙發上,兩人窩在沙發的一角。


    江濯親吻他的眼角,還有眼淚。


    “是在醫院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時意一開始是無聲的哭泣,沒有說話,哭的江濯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後來在江濯的安撫聲中,時意的哭聲漸漸有了聲音,他一隻手抱著江濯的身體,臉埋在江濯的頸窩裏。


    “我好想他們,好想好想。”聲音哽咽,明明已經很久想不起自己的爸爸媽媽,可是在看到那個人的臉時,父母的音容相貌便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裏,那麽清晰,就像是昨天還在身邊,今天就消失了一樣。


    時意哭得渾身顫抖,聲音嘶啞,那是一種無力的哭泣。


    因為除了哭,什麽都不能做,也無法挽回什麽。


    “你是見到了什麽人嗎?”江濯看到時意這樣,就知道一定是有什麽人或者事再一次揭開了他刻意壓製的傷疤,那是他不願意回憶和提起的傷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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