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比死亡更平凡不過的,也沒有什麽比情感更無處不在的。


    affect、emotion、feeling甚至love都可以算作情感,概括說來,情感可以描述為是對一係列主觀意識經驗的通稱,包含多種感覺、思想和行為綜合產生的心理和生理狀態。


    情感會帶來一係列的行為,反過來行為也會影響人的感受,生理的變化也受情感影響,一個常常微笑的人更傾向於擁有較長和較為健康的預期,一個長時間鬱鬱寡歡的人則可能患有一係列身體疾病。


    有些人的情感刻畫在臉上,比如長期沉悶的人,眼角緊繃、臉色暗沉,脫發嚴重......這類人因為無法有效和自己的情感共處,身體額外承受了不能承受的壓力,積累成疾,有苦難言,久而久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身體每況愈下,為什麽曾經能夠勝任的工作現在卻變得艱難重重。


    還有一些人,擅長於將情感表現於外,他們的情感好似從天空傾瀉而下的河流,這條河流原本是天空之河,它們傾斜而下流入人心的屋舍中,以情感為通道,順流而下又要溯流而上,有時候讓人精疲力竭有時候又會無功而返。


    人,便成了這個通道的載體,一方麵不能讓天空之河一瀉千裏,一方麵又不能折損了自己的羽翼,任由自己衝往荒寂的沙灘。


    就這樣,就這樣,那些需要更多互動的人,傾盡精力,費盡心機,但是情感的天河是不會消失的,它源源不斷,人們疲於奔命。


    有時候從河水裏舀來一碗糖,吃著甜的,開心了,好過些。


    有時候從河水裏赴湯蹈火捧來的卻是一碗土,吃著苦澀、消沉了、受了打擊。


    炎夏未至,春末的暖陽和潸然的雨水中人的情感總需要被交代,自己交代或者自己藏掖。


    沐春看著護士手上的傷疤,並未多言,倒是身邊兩個女生好似受了驚嚇,也不八卦了,反而是有些同情和緊張起來。


    “老師,這是?”楚思思問。


    “嗯,是被東西割開後留下的,看起來還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沐春點了點頭,第一道口子在偏左上方一點,是從那裏開始的,但是第二道口子是從靠近中間的部分開始的,看起來兩條口子連了起來,從疤痕的狀態看,其中一條出現的時間應該比另一條更早。


    “這都能一眼看出來?”劉田田有些佩服,“這麽說她自殺過兩次?”


    楚思思表情凝重的拿過手機又看了兩眼,低聲道:“奇怪......”


    “奇怪什麽?”


    “田田你看啊,按照正常邏輯,不會希望別人知道自己自殺過吧,為什麽她要發這樣的圖片呢?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她本人的?”


    “肯定是她,而且很顯然是故意讓傷口露出來的。”


    “你索性說她是故意讓人看到她的傷口好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這可真的越來越有意思了,沐醫生,你說為什麽隻有你能看到這個圖呢?”


    “不是吧。”被劉田田這麽一說,沐春隻覺得背後一陣冰涼,好像有一隻帶著傷疤的鐵手在他背後拍了一下,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哎,你這麽說也對,這本該是我們身心科的病人,偏偏不好好看病,非要找副院長和外科治療,這怎麽可能治的好呢?”


    “嘖嘖嘖,人家不是找過沐醫生嘛,是沐醫生自己不理她吧,而且這朋友圈顯然也是有意讓主任看到的,可惜主任拒人於千裏之外,人家沈醫生不就正好給自己加了個病人嗎!”


    沐春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背過身朝向窗外,兩條連接起來的傷口在青白相間的天空蜿蜒成一道橘色的光,好像要從看不到的背麵生生將天空撕裂出一道口子,他的思緒有些飄離,隨後胸口閃過一絲疼痛。


    一下午,沐春耐心回答了楚思思最近一段時間遇到的問題,臨近下班時分下起大雨,走廊外的窗一直沒人維修,被西風吹得發出一陣陣尖叫和撞擊的聲響,如此糟糕的天氣,原本預約的病人沒能按時複診實在太讓人理解,沒有緊急情況的病人自然也不會特意來醫院,下雨的好處對醫生來說有時候等同於病人少一些。


    僅限於小醫院如此,大醫院的情形則是年年歲歲相似,日日天天雷同。大醫院裏病人的腳步打著叫人憔悴的節拍,一聲是生,下一聲又是死。


    生死變得如此接近,又無法並攏,不像那兩道傷口,不知是因為主人的無力還是醫生縫合時過於匆忙,它們無辜的並攏在一起,把兩件相隔多時的事硬生生扯在一起,形成了一眼望去遙遠又近在咫尺的消沉的曲調。


    生命如此不堪一擊又自顧堅強。


    稍作休息的雨在夜晚十點再一次肅立在天地間,沐春想到曾經聽一個在急診科工作的朋友說過一個難忘的夜晚,在他的描述中,那個夜晚也是下著直立的雨,沐春表示懷疑,隻要有一絲風,雨就很難直立在空中,如果雨滴大而重,它們會一頭栽倒在地上,快速的,毫無顧慮的果斷;如果有風,雨便隨著風肆意狂舞,地球上每個地方都一樣,那種仿佛站立在天與地之間的雨,更像是詩人筆下的雨,被擬人化了。


    醫生說,那一晚的雨就像是肅立在天地之間,這也十分古怪,急診室忙碌且封閉,他如何能看到直立的雨?也許是他的記憶對那一晚的天氣進行了加工,以配合急診科醫生無法解釋的悲慘且永生難忘的夜晚。


    那一晚,好像被詛咒了一般,陸陸續續來的病人不是失血過多就是臉色黑紫,有些已經死了幾個小時,有些身體還有溫度,還因為沒有一處骨頭完整而痛苦哀嚎,那些人彼此都不認識,但是就好像約好了在同一個夜晚離開一般,那一晚,全都是這樣的病人。


    那一晚的雨想來是那位醫生的哀悼,而這一晚,窗外的雨,又像是某種哀悼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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