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戴蘭完全沒有想到周同會說這樣的話,她一直以為周同知道自己酗酒對不起家裏,所以戴蘭也覺得自己選擇的新的生活無可厚非,周同不管在親戚還是朋友麵前都不好意思把她的事情說出來,但是沒有想到,今天這個周同居然在醫生麵前讓她丟盡了臉。


    戴蘭站在原地臉上的肉一陣陣顫動。


    突然,她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奪門而出。


    “你這個女人就是個,~子,去伺候那些臭男人吧,不要臉,不要臉!”周同窩在沙發裏提著嗓子聲嘶力竭破口大罵,好像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都罵了出來。


    罵完之後又嘩啦啦地哭成了傻子一樣。


    戴蘭打開門的瞬間,臉色由漲的通紅變成慘白,周明站在門外,雙手捂著肚子。


    還沒有換下病人服的周明疑惑地看著氣呼呼的媽媽,在周明的心目中,媽媽一直是一個溫柔,大方,有文化的女人。


    媽媽從來不會對他凶,媽媽是大棕熊,媽媽是小能,他也是媽媽的小能。


    “媽媽,你怎麽了?”周明無辜地問著。


    “你,你怎麽來了?”戴蘭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媽媽,你什麽時候再來看我?”周明什麽事情也不知道,他來這裏隻是因為在病床上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看到媽媽,後來還是護士告訴他,媽媽在辦公室和醫生說話。


    實在太想念媽媽的周明,穿著拖鞋,顧不上套上毛衣和外套就走到了辦公室門口。


    正聽見裏麵大吵大鬧,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看見媽媽打開門走了出來。


    周明真想立刻讓媽媽抱抱他,周明天天都想著可以見到媽媽。


    “周明,你告訴我,你吃了什麽東西,你告訴媽媽,你告訴媽媽,爸爸到底給你吃了什麽東西?”戴蘭發瘋一樣抓著周明的肩膀,搖了又搖。


    周明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媽媽在說些什麽。


    也許是為了扳回一城,也許是因為剛才被周同謾罵的心裏很不服氣,戴蘭超級用力的一把拽住周明的肩膀拉進辦公室,喊道,“你說,你爸爸到底給你吃了什麽,你說,你說呀。”


    周明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大多數時候就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嘴唇發顫,最後開始抽動。


    戴蘭已經進入某種癲狂狀態,人的理性完全被情緒帶著走的瘋魔狀態。


    英語中有一個非常貼切的詞叫作insane,一種比crazy和mad更為可怕的精神失常和瘋魔狀態。


    此時的戴蘭就處在這種不自知的失控狀態中。


    周明完全不知道媽媽怎麽會這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隻黑色的眼睛中含著淚水,也不知道這淚水要怎麽樣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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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放開周明吧,孩子嚇到了。”沐春在一旁冷靜地說。


    戴蘭突然放開了周明,驚慌地看著沐春。


    “嗯,你先坐下,周明也來坐下。”沐春又說。


    周明有些害怕,戰戰兢兢地坐到戴蘭身旁,沙發的另一頭,坐著昏昏欲睡的周同。


    看起來周同已經對自己剛才說過些什麽都不記得了。


    “周明的情況方明醫生那邊已經說過了,周明肚子裏的是......”沐春還沒說完就被周明打斷了。


    “不要說,你不要說。”周明哭著說道。


    “好,我不說,但我想讓媽媽告訴周明她多久會去找周明好不好?每周六上午十點?還是每周日上午八點?周明想不想讓媽媽告訴你她什麽時候會去家裏接你呢?”


    周明連連點頭,“想,媽媽,你告訴我吧,你什麽時候會來找我,我知道你工作忙,也知道你不要和爸爸還有我住在一起了,但是你隻要來找我就好,我隻要媽媽經常來找我就好,真的,我不要買東西,我也可以不吃飯,我隻要媽媽來找我,我會好好讀書的,我隻要媽媽來找我,我在學校不打架,我也不會默寫不及格,隻要媽媽來找我我可以做好一切事情,一切大人媽媽希望我做好的事情我都會做好的。


    媽媽,你什麽時候來看我。”


    “我......”戴蘭哽咽了。


    “媽媽,會每周都來嗎?下周是開放日,我想讓你去參加學校的開放日活動,我想讓其他同學知道我是有媽媽的,我是有媽媽的,媽媽。”


    周明拉著戴蘭的手抓得緊緊的。


    “我?我不......”戴蘭不知道要怎麽回到。


    “我去就好了,要你媽媽去幹什麽,就她身上那股味道,惡心。”周同打了個嗝,又開始數落起戴蘭。


    “醫生,你說過有魔法,魔法。”周明小聲向沐春求助。


    沐春點點頭,專注,專注,魔法,魔法,沐春在心裏想著。


    “周六上午十點到下午七點,或者周日上午十點到晚上七點,選一個可以嗎?”


    沐春知道這種時候如果讓戴蘭自己來說時間,她可能半個也決定不了,當病人不容易作出選擇的時候,有限製的選項更能讓病人從中選出一個結果。


    治療中的提問的目的是為了引出回答,回答中包含的信息也可以讓醫生進一步分析,在身心科治療的初期,也就是【診斷會談】這一階段,選擇合適的問題和提問方式,是收集信息的常用方法。


    常用到的提問分為【開放式提問】和【封閉式提問】。


    【開放式提問】通常使用“為什麽”、“如何”、“能不能”、“什麽”、“願不願意”等詞進行發問,讓回答者就有關問題給予詳細的說明。優點是:有助於激發病人的談話熱情,幫助醫生獲得大量的信息,澄清事物的本質。如果病人接受這種提問方式,進入長時間的回答,那麽其中的大量信心就能夠揭示病人許多自己都未必清楚的信息;另一個優點是這樣的問題不存在威脅,也更容易回答。


    雖然【開放式提問】的優點很多,可是缺點也很明顯,由於病人決定了每個問題的長度和核心,一個問題可能會占用會談的大部分時間,也可能會隻提供不重要的信息,永遠在帶著醫生一起繞圈子。


    所以在提問的過程中,需要醫生是不是的正確引導病人,巧妙地控製以防跑題。


    一開始進行【診斷會談】或者在治療方案製定後,進行【談話治療】期間,【開放式提問】的方式也是治療過程中比較常用的方法。與【開放式提問】相對應的就是【封閉式提問】。


    在封閉式提問中,提出的問題通常已給出了預設,病人不需要展開進行回答。封閉式提問常被用來收集資料並加以條理化,一般在醫生想要引導病人明確某一問題時使用,旨在澄清事實,獲取重點,並進一步縮小討論範圍。


    而沐春這一次就選擇了一種高度封閉性的提問,它看起來就像是選擇題,意味著病人必須從所有的答案中選擇一個最合適的。例如:在門診室的時候,沐春不會問病人喝點什麽?而是會問病人喝咖啡還是水?


    治療中選擇【封閉式提問】的優點在於,病人可以通過封閉式提問控製提問的長短,引導病人提供所需的信息。還可以讓醫生在短時間內針對更多的領域提更多的問題,增加會談效率。


    事實上,大多數調查問卷都采用封閉性問題,這樣有利於提取答案並轉換為數據、表格等形式進行進一步的分析。


    相對應的,【封閉式提問】的缺點也一樣清楚,首先,它可能造成病人根本不想回答的困境。


    尤其是極端封閉式提問,例如:你是否支持同-性練結婚?這種極端封閉式提問意味著這類問題的回答非此即彼,逼迫回答的人在兩個相對的選項中做出抉擇,這種提問在身心科的治療過程中,容易引發病人的阻抗,將會談帶入困境。


    在這裏沐春選擇【封閉式提問】是希望戴蘭能夠給出明確答複,不要帶著他和周明繞彎子。


    “我?好的,我周六來小明好不好?”戴蘭微笑著捏了捏周明的臉。


    周明乖巧的點頭,略微寬肥的病人服穿在周明身上顯得空空蕩蕩。


    得到答案的周明已經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還是問題了,所以他開心地對著沐春拍了拍手。


    沐春也高興地和他點了點頭。


    “周明同學先出去換衣服好不好,醫生還有一些事要和周明的爸爸媽媽說,好嗎?”沐春對周明溫柔地說道。


    “好的,醫生。”周明回答。


    拿到媽媽承諾的周明像拿到糖一樣高興。


    看到周明高興的樣子,戴蘭也稍稍恢複了平靜,抽了一張桌上的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珠,稍稍擦掉了一些妝容,隨後戴蘭一改先前對沐春不太當回事的態度,謹慎道:“醫生,周明是不是和你說過很多?”


    沐春搖搖頭,“沒有,周明很少說話,他是個非常內向的孩子,而且這種內向可能是你和他的爸爸分開以後才逐漸形成的。”


    “可能是吧,以前我們三個人挺好的,後來,一切都變了,我不想說那些事情,人有很多無奈,我不想說。”戴蘭反複說這自己不想說,不想說。


    “我理解,苦衷是個不容易下咽也不容易說出口的詞,不好受是真的,真的不好受,而且日子總是很漫長,想要變好總是很不容易,你要是想要告訴我,我願意聽。”沐春說完又給戴蘭遞了一張紙巾。


    “你不懂,我們曾經很美好,但是他爸爸喝酒,沒日沒夜,也是因為工作上不能晉升,於是越來越無精打采,後來我們投資的理財產品還被騙了錢,怎麽說呢,大家其實後來都知道,理財產品大部分都靠不住。


    我們那時候有三十多萬積蓄,想著利息有11%呢,這是一筆多麽大的數字啊。我們還計劃著拿到利息之後可以去一次香-港,帶周明去海洋公園,或者去一次廣州,去長隆玩。


    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全都沒了,一分都留不下來,我和周同就一直吵架,一直吵架,吵到後來,我們就厭倦了,我不想再照顧這個家,我也不想再照顧周明。


    我看著周明,覺得自己的人生全都毀了,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跟中邪一樣不想把周明帶在身邊。


    我的閨蜜跟我說,有很好的工作介紹給我,收入不錯,而且並不是那麽不正經。


    我想你也聽周同說過了吧,那種工作在周同的眼裏就是~子。”說到這裏戴蘭聳了聳肩膀。


    她的肩膀很窄,穿著緊身的針織連衣裙,外麵套著一件長款外套,看上去更顯得年齡比實際看上去要小一些。


    周明坐在戴蘭旁邊的時候,戴蘭的年紀也算是可以成為這麽大年齡孩子的母親。


    但是周明一走開以後,戴蘭看上去就像一個還沒有生育過的年輕女子。


    一款雪白色的單肩小皮包端放在戴蘭腿上,看包上的牌子像是某個奢侈品牌的名字。


    戴蘭似乎也發現沐春的眼神,職業化地笑了一笑,“沐春醫生還是單身吧。”


    沐春還沒回答,隻聽見周同那裏傳來陣陣呼嚕聲這個爸爸,睡著了。


    “醫生應該不難找女朋友吧,條件那麽好,又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不像我們,不努力什麽都沒有。”戴蘭略帶抱怨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說實話,是漂亮的。


    有一種夜色朦朧,酒杯搖曳,紙醉金迷的美。


    容易讓人陶醉,卻又不會留戀太久。


    “沒錯,我就是這個職業的,一個白天說不出口的職業,但是也沒有周同說的那麽惡心,不過是唱唱歌,喝喝酒而已,隻不過對我來說是在家裏看周同喝酒然後我流眼淚,或者我在外麵看別人喝酒,我賺錢的區別,你說人要賺錢沒毛病吧,我不賺錢以後周明怎麽生活?


    我要是不能給他賺到個一百萬,他將來能有什麽指望。”


    戴蘭說話的時候,雙手一會交叉放在身前,一會雙腿交替翹著二郎腿。


    總是看上去,似乎是這個有些凹陷下去的沙發讓她坐著很不舒服。


    但是她的傾訴欲或者說抱怨欲還是很強,於是沐春也就安靜聽著,等待合適的時間和戴蘭討論周明的事。


    今天的談話涉及兩個重要方麵:第一就是讓周同和戴蘭清楚周明並不是不小心吃了什麽不能消化的東西才會腹痛入院,最後必須依靠手術才能治療。


    第二是要看看是不是有機會在戴蘭身上多爭取一點時間,讓她陪陪周明。


    現在看起來,要交代清楚第一件事並不困難,沐春隻要開門見山說就是了,但是這樣做的壞處是,周明的爸爸媽媽是不是會認真聽,又是不是會去認真反省這件事。


    症狀在孩子而病因在於父母。


    “周明的最大痛苦在於,他想你,他想媽媽。這一點在孩子來說是沒有錯的,是不是?”沐春耐心地問。


    “我......知道。”戴蘭低下頭輕輕地說,“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也想多陪陪他。”


    “周明非常懂事,懂事到讓我有些驚訝,是個非常好的孩子。”沐春說。


    “是嗎?他小時候我們還是很注意教育的,也會親子出遊,還會一起讀書、畫畫,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那麽好的,直到他爸爸開始喝酒,那種喝酒的方式就像是抱著酒瓶去死一樣,他喝完酒也不吵鬧,就是睡覺,睡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我心力交瘁,到後來基本上就沒有錢了。不過他倒也不挑剔,什麽酒都行,人家喝酒總要弄點菜或者零食下酒對吧,他也不講究,有最好,沒有的話,他能空口喝白酒,啤酒更是當水喝,你能信嗎?


    你見過這樣喝酒還沒死的人嗎?然後他的世界裏就都是斷篇,有一次我牙疼,實在沒有辦法送周明上學,我叫了他半天,從早上六點一直到七點半,他就跟死掉的豬一樣,完全叫不醒。


    不過,他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從來不發酒瘋,他喝醉了不是睡著就是昏昏沉沉,任人欺負的樣子。剛才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麽說話的。”戴蘭一邊說一邊動個不停,看上去越來越焦躁。


    “你是不是想要抽煙?”沐春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我的牙齒變色了嗎?還是我身上有煙味?”戴蘭焦慮不安地問。


    “隻是你很不安,像是煙癮的人那種不安,但是醫院辦公室是不能抽煙的。”沐春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四點要準備上班,一會我到會......公司再抽就是了,對了,周明今天回去以後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方明醫生說沒有什麽大問題了,隻要在家好好休息半個月就可以。”戴蘭說道。


    “有,周明的問題是【異食癖】,又稱異食症、亂食症。主要表現於持續性地攝取非營養的物質,如泥土,肥皂或冰等。周明胃裏麵的那團毛線已經存在了大概有半年到一年時間,它是漸漸變成一塊鵝卵石大小的東西。周明這一次吃下去的東西是在胃裏囤積,有些孩子吃下的報紙、泥土、纖維會隨著消化道的運動,漸漸到腸道中,導致腸梗阻,急性發作的時候劇痛、排泄困難、甚至會引起腸道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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