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這個聲音的沐春驀然睜開雙眼,來不及思考是怎麽回事,隻看見張枚嚴肅地站在他的麵前。


    雙手交叉至於身前,這姿態沒有半點友好可言。


    來自律師的道德綁架嗎?沐春忽然開了一個腦洞,這個律師今天一定是要綁架他了。


    “我和賈院長還有沈帆的父親商量過了,也許應該讓您或者您的老師和沈帆聊一下,因為他拒不解釋的態度在司法程序上很麻煩,案子一拖再拖也不好結。你現在也算是司法界小有名氣的人物了,就連楚教授都向司法係統那邊推薦沐春醫生出一些身心科方麵的診斷報告,所以我又來花園橋醫院了。”


    明明聽起來是來尋求幫助的,可是這些話到了張枚律師口中就成了理所當然別人應該配合的事,名律師真是有辦法啊。


    不過,沐春已經做好了準備,沈帆的情況看起來也的確符合他之前的判斷。


    於是沐春打算將一份剛才打印下來的材料交到張枚手中。


    “你要的,這些應該差不多了,我可以去見一次沈帆,事情應該差不多很清楚了。”沐春懶得站起來,打了個哈欠,還是站起身把資料遞給了張枚。


    這時候,楚思思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走了過來。


    看到媽媽正專心致誌坐在椅子上看材料,懸著的心算是鬆下了一半。


    “老師,媽媽她是想讓您去和沈帆交流一下,我也想知道一下沈帆這類情況到底要如何診斷如何治療?”楚思思認真地說。


    “嗯,等你媽媽看完材料我一起來解釋。”沐春點頭回應。


    張枚看了足足二十分鍾的時間才抬起頭,將這份沐春打印給她的材料又傳到楚思思手上,隨後憑借她高超的記憶力問了一些問題。


    張枚也是很疑惑,“按照沐春老師所言,這種偷盜行為可能起病於青春期甚至是兒童期?而且可能持續很多年甚至一生?”


    “嗯,是這樣的,【偷竊狂】這種病症的基本特征是反複的無法抵製偷竊物品的衝動,盡管物品並非為了個人使用,或金錢價值。其次,符合【偷竊狂】的病人偷竊前,往往出現緊張感增強,在實施偷竊時則感到愉快、滿足或解脫。


    他們的偷竊行為不是為了“宣泄憤怒”或是“複仇”,也不是對“妄想”或是“幻覺”的反應,也無法更好地用品行障礙、躁狂發作或反社會型人格障礙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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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偷盜的物品對偷竊者來說並不之前,甚至偷竊者的經濟實力完全可以支付這些物品,而且他們通常也不自己使用這些物品,比如那些偷來的巧克力,沈帆並沒有吃,他不是為了要吃巧克力才去偷竊巧克力。


    有些偷竊者會將偷竊來的物品“扔掉”、“送人”或者“儲藏起來”,甚至有些時候還會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雖然不是自己使用,但是這類病人還是會去偷竊這些物品,與是不是自己使用沒有關係,而且多半時候他們並不自己用那些東西。


    另外還有一點非常有診斷價值,【偷竊狂】不太會注意到自己的行為可能會被抓住或者正在被監控中,雖然當他們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被抓的情況下會避免盜竊,但是在他們的意識中,這種警報並不響亮,他們很少會去考慮到自己的行為會違反法律和被捕。”


    聽完沐春的解釋,張枚又有了新的問題。“嗯,我認為沈帆目前的情況和沐醫生說的非常符合,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既然在知道有監控的時候會避免盜竊,那又怎麽會說他們很少考慮到自己正在監控中呢?這不是很矛盾嗎?”


    “嗯,看上去是的,但是其實是兩種機製,一個是知道會有監控,害怕被抓住;另一方麵是抵製盜竊物品的衝動時大腦對“有監控”的敏感度降低,警報等級很低,或者疏忽的發起警報。所以他們一方麵在平常的時間裏很害怕被抓捕,另一方麵在盜竊發生時,疏忽了這件事。


    所以在鑒別診斷的時候,不僅需要根據【診斷標準】,還要注意與其他障礙或者犯罪行為的不同,尤其是【一般盜竊】和【詐騙】。”沐春耐心地一一解釋。


    “原來那麽複雜,司法上就會簡單一些,以盜竊財物的金額,以及盜竊頻次,基本上就能知道符合治安問題還是刑事法律範疇。”楚思思沉思著說。


    張枚看了看楚思思,回應道:“思思說的不錯,這也是沈帆這件事拖延至今的原因,很顯然沈帆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盜竊罪,雖然不考慮沈帆本人精神狀態,僅僅看行為本身的話,他的行為已經構成盜竊。


    那麽沐春醫生,如何鑒別【盜竊狂】和一般盜竊呢?”


    沐春喝了口咖啡,看了看楚思思,問道:“楚醫生想不想嚐試著解釋一下?”


    “我?”楚思思茫然地看著沐春,隨後深吸了一口氣,回答,“我試試。”


    張枚覺得這樣有些浪費時間,想讓沐春來解釋,但是沐春卻搖了搖頭說是楚醫生應該能明白。


    楚思思緩慢地說著,有些一邊說話一邊在整理思路的樣子,“一般盜竊在法律上來說應該是【故意的】、是被物品的有用價值或者金錢價值所驅動的,不管這些行為是事先策劃過的還是臨時衝動起意的,都是故意的。”


    張枚聽著覺得有點道理,點頭道:“是這樣的,【故意】是主要特征之一,最常見的就是那些在商場裏投東西,尤其在大型購物超市投東西的人,都是衝著這些東西的價值,值錢的,能吃的,拿了就不用花錢了......”


    “不過,好像也有一些青少年犯罪,在商場瘋狂偷東西,然後屢教不改的,他們這種算不算【盜竊狂】呢?尤其是在學校偷同學財物,投學校財物的那種。”楚思思將視線轉向沐春。


    沐春剛打開抽屜不知道想要拿什麽東西,看見楚思思在問他問題隻好把抽屜推了回去。


    “啊,青少年的盜竊可能涉及【叛逆行為】或者【憤怒】,的確是需要與【盜竊狂】鑒別的,所以要回到一開始的【盜竊狂】診斷標準來評估,如果不存在其他盜竊狂特征的,就不能給予這種診斷。


    【盜竊狂】的診斷標準是什麽?參考如下幾點:


    1.反複的無法抵製偷竊物品的衝動,所偷物品並非為了個人使用或金錢價值。


    2.盜竊前緊張感增加。


    3.盜竊時感到愉快、滿足或解脫。


    4.盜竊不是為了宣泄憤怒或複仇,也不是對妄想或幻覺的反應。


    5.盜竊不能用品行障礙、躁狂發作或反社會型人格障礙來更好地解釋。


    青少年尤其在校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會出於【憤怒】和【叛逆】進行盜竊,這種情況正如楚醫生所說並不少見,但是【盜竊狂】的患病率卻非常低,根據目前全世界的相關報道案統計,普通人群中【盜竊狂】患病率僅僅隻有0.3%-0.6%。”


    “那麽說起來沈帆還是非常稀有的”楚思思想要讓氣氛輕鬆一些,張枚的確笑了一下,門診室的氣氛比剛開始的時候也的確輕鬆了許多。


    沐春深吸了一口氣端起咖啡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口。


    “對了,張大律師,如果是有頭有臉的那種明星被指控犯了什麽不大光彩的罪行,一般都會否認的吧,然後會找律師會自己申辯,他們找律師可不怕花錢是不是,對於名人來說,名聲肯定是最重要的吧,就算律師費很貴之類的,也不會在乎吧。”沐春突然將話題一轉,向張枚請教起來。


    “沐春醫生是要給我介紹客戶嗎?”


    沐春連忙搖頭,這張律師說話真是每次都能讓他不知道怎麽接才好,真是奇葩腦回路。


    “我隻是想到了就來問問,順便提醒一下,要是明星有某種暴力傾向,或者品行障礙也可能會出現盜竊行為來報複-社會,這種時候還是要注意鑒別的。”沐春硬著頭皮裝模作樣。


    “嗯?沐春醫生有問題可以直接問,給市民解答醫學上的問題可以視作醫生的一部分責任,同樣的,給市民解釋一部分法律專業的問題也是我們當律師的職責所在,你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剛說完一句好聽的,張枚立刻又皺著眉頭看看楚思思,“不過話說回來,看來思思的法律學知識用進廢退了啊,停留在原地不說,應該是倒退的厲害吧,要不然沐春醫生也不會有這麽多困擾了對不對?所以現在,楚思思你新的一年還打算在這裏做醫生嗎?”


    被媽媽這樣問,楚思思覺得特別尷尬,又不能多說什麽,媽媽最近脾氣可算不上好,要是得罪了她可真心沒什麽好處。


    於是吞吞吐吐地也不知道怎麽含混過關。


    隻聽到一聲刺耳的滋啦聲,又傳來哐啷哐啷的嘈雜,楚思思才發現沐春正對著抽屜發脾氣呢。


    “啊呀,終於找到了。”又是一聲哐啷哐啷,沐春一邊說著一邊把抽屜推了回去。“這個桌子好像也不太好了,要不然......”


    看見張枚聚精會神盯著他的眼神,話到嘴邊,沐春又給咽了回去。


    “這份是京一大學今年下半年的課程,楚醫生如果想去的話,可以和楚教授商量,目前從病人、病人家屬以及醫院方麵的反饋來看,楚醫生在各方麵都非常優秀,這些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和警察配合開展工作的過程中,楚醫生也是思維敏捷,給了大家跟多建設性一件,在工作能力和自我修養方麵也是一直在進步,可以想想,如果再經過京一大學身心科課程的學習,一兩年後一定會成為非常優秀的助人者。”沐春毫不掩飾的誇讚楚思思,也對她參加研究生課程的事情表示了極大的鼓勵。


    這些事情之前劉淡淡在案例討論的時候提起過,可是當時沐春老師不是也好像是第一次聽說嗎?


    他什麽時候拿到這些課程資料,又是什麽時候準備好了這些東西放在抽屜裏。


    難道他知道張枚媽媽會來?還是說老師對很多事情都很有計劃?真是不明白。


    楚思思還在費解這件事,張枚刷刷刷就伴著空調暖風口的聲音把這份材料閱讀完了。


    “張大律師閱讀速度真的很驚人。”沐春托著下班懶洋洋地說道。


    “媽媽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楚思思驕傲地說。


    被女兒這麽當著外人的麵誇獎,張枚的嘴角也隱隱有了一分笑意。


    “好了,我知道了,這事情你跟著你那位一心隻有學問的爸爸學我也不能有什麽意見,但是沐春老師現在也開始認真教學了嗎?”張枚好奇地看著沐春,又道:“我之前可是一直聽賈院長那邊對你有不少看法的啊,上班遲到、無辜離開門診室整整一下午不知道去了哪裏、對其他同事漠不關心、帶壞年輕同事、誘導其他科室的實習生在你們身心科工作,還有和病人走的過於親密,什麽和病人一起吃火鍋,還被人拍下了視頻放到網上。


    更可怕的我還聽說啊,沐春醫生有一個古怪的愛好是不是?”


    沐春又打了個哈欠,真是冬日傍晚困如貓......“什麽?什麽古怪愛好?我的愛好就是喜歡讀書啊,還有什麽別的愛好,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呢。”


    “一?我聽說沐春醫生喜歡去人家家裏看死人。”張枚的口氣沒什麽特別的,但是聽起來卻真的有幾分詭異。


    房間裏明明沒有風,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門去突然打開了。


    “誰?”沐春突然喊道。


    不料並沒有嚇到張枚,反倒是把楚思思嚇了一跳。


    “誰在那裏。”沐春一臉嚴肅的又問了一遍。


    “沒有,沒有人啊。”楚思思膽戰心驚地說著。


    一開始她是真的以後身後突然出現了什麽人,後來楚思思一想可能是沐春老師故意嚇唬媽媽,現在看沐春的神態越來越嚴肅,楚思思真的感到緊張了。


    “你們不要出來,我去看看。”沐春說完,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從沐春的位置走到門口成年人隻要六、七步就能走到。


    走到門口,沐春看到一隻受傷的橘色小貓。


    楚思思等等沐春不回來,壯著膽子走了出去,一看地上躺著一隻受傷的貓,也覺得奇怪。


    “這,這隻貓的受傷了?”楚思思問道。


    “嗯,應該是,還在流血,要處理一下傷口,不過是一隻野貓,楚思思還是不要碰了吧。”沐春把楚思思擋在身後。


    張枚聽見兩人的對話,把京一大學的課程介紹放回沐春的桌子上,拿起【盜竊狂】的文件走了出來。


    “怎麽了?沐醫生這是要做獸醫了嗎?”張枚說道。


    “嗯,先看看傷口吧,現在也已經是下班時間了,不會有病人,我一會幫它看一下,張律師要是接下來還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再來醫院找我,或者谘詢一下楚教授,包括【盜竊狂】可能存在的共病問題,楚教授比我更權威一些。”沐春謙虛地說。


    他這麽一謙虛,張枚卻是糊塗了,心想沐春怎麽突然變得懂事了?好像和半年身體剛好的時候不太一樣了,倒是越來越像他以前的樣子。


    說起來,生病以前楚曉峰對他的評價一直都是沉著、穩重、知識豐富。


    這半年來他是不是知識豐富張枚不知道,可是沉著、穩重這種詞好像用在沐春身上不那麽合適吧。


    張枚告訴沐春,這幾天會安排沈帆和他見一次麵,做一個現場評估,站在身心科醫生的角度實事求是給出建議就行。


    本以為沐春又會說些怪話試圖拒絕,沒想到沐春這次竟然直接點頭答應了。


    說到底身心科的知識普及率實在太低,大家都弄不清楚這些東西,就連以前和楚曉峰在一起的時候,偶爾聽楚曉峰講起一些案例和知識,張枚也聽的是雲裏霧裏,要大家都能理解這個學科和它的作用,在現在來說可能還是有些強人所難的。


    不過張枚那邊得到的消息是,農曆新年之後,春季司法係統培訓課程中將要引入一部分身心科的課程,貌似繞海市司法係統的這個想法也是因為最近幾起案件都和沐春有關。


    沐春走到一樓想要拿一些消毒用的棉簽、紗布還有碘酒,遇到還沒有下班的劉田田以及正在和劉田田說話的劉淡淡。


    “你們怎麽不下班呢?”沐春問道。


    “我們看見你還沒有下班啊。”劉淡淡轉著圈回答道。


    沐春有些暈,轉而問劉田田要了這些東西,然後告知樓上出現一隻受傷的小貓,看上去也就幾個月大。


    劉田田一直都很喜歡貓於是提議她來幫小貓處理傷口。


    沐春答應了。


    ...


    小貓看起來非常疲憊,劉淡淡在桌子上鋪上墊紙和白布,把小貓輕輕放在上麵,它也不掙紮,疲憊地連叫聲都十分微弱,眼睛眯成兩條縫隙,看上去就像不願意起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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