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啊,就是應該這樣,未來怎麽樣和現在你要做什麽雖然有關,但是也並非決定,人有的時候一定是要先把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做對做好,至於過去怎麽樣,難道你小時候偷過一塊橡皮你的人生就真的不能過了嗎?


    那就太可怕了,所有人的人生都成了雨果筆下的冉阿讓,為了餓到快要死去的小侄子偷了一塊麵包,人生再也沒有辦法好好過了。


    這樣的故事太悲慘了。


    但是白露是可以選擇的,大部分人不會因為偷過一塊麵包就永遠活在指責中,因為生命還是有事情需要你承擔責任。


    比如你的丈夫現在需要你的信任。”


    沐春鼓勵了白露的決定,白露歎了口氣,稍稍平靜了一些。


    隨後,房間裏的氣氛並沒有真的好轉起來,因為白露稍稍平靜之後又進入了徹底的混亂狀態,她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沐春更是難以相信她的話是真的,還是因為白露現在的混亂情緒所以說出來的話也變的毫無邏輯。


    因為白露說,她被何平嘲笑了,說她自以為是,說自己早就不愛她了,並且還說外麵那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


    白露一邊說一邊搖頭,一邊咬著嘴唇,“他的意思就是,他早就不愛我,早就想著要和我分開,隻不過礙於大家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人,畢竟模範了那麽多年,隻要麵子上維持好了,他也不指望還能有夫妻感情,他早就想要和我攤牌,說我們應該過一種婚姻中的自由生活,給自過自己的,誰也不要過問對方的事情,誰也不要管對方做了什麽,就是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為他已經不愛我了,他早就有了很多女人。”


    “他為什麽這麽說?”沐春問。


    “你為什麽這麽問?”白露驚訝地看著沐春,“難道這些不正是事實本身嗎?何平早就不愛我,我應該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吧,他到處演出,到處演出,哪有那麽多地方可以去啊,除了樂團的演出他還接了很多工作,基本上這些工作都在外地或者東南亞,北美、歐洲,反正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你知道嗎?我覺得他已經躲著我很久了,就是為了和別人在一起方便吧,索性四海為家也就不需要一個固定的家,不會再被一個家束縛了。”


    這些與其說是白露聽了何平的話才有的想法不如說是她早就埋藏在心裏的心事——擔心老公已經愛上了別人,確信老公愛上了別人,現在又有證據和證人證明老公愛上了別人,最後何平還親口承認了這所有的事情。


    還有什麽道理要問他為什麽這麽說的呢?


    但是,當白露抬頭看著沐春的時候,沐春普通的臉上卻是毫無波瀾的平靜,這種平靜簡直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對著一麵黑不透光的牆在說話。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難道你以為我今天辛辛苦苦跑過來是跟你說笑話的嗎?”白露揚了揚嘴角,是在自嘲。


    “我覺得是。我覺得你們都在說笑話。”沐春冷靜且嚴肅地說。


    白露咕嘟咕嘟咕嘟喝下一整杯水,酒醉的人異常口渴,沐春看了出來,白露昨晚一定喝了不少,因為現在房間裏已經充滿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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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精依賴,遇到事情繼續喝酒,沐春心裏說不出的不是滋味。


    這不是前麵的努力全都白白浪費了嗎?


    站起來的沐春走到白露身後,又繞到桌子另一邊,拿起她的杯子,重新給白露倒了一杯水。


    “你需要吃一點東西,要不然我給你叫一份粥,你吃完再回去。”沐春一邊提議一邊拿出手機打開了餓了麽。


    “我不要吃......”白露說。


    話剛說了開頭,沐春就打斷了她,“玉米蝦仁粥、排骨菠菜粥、豬肝......豬肝就算了,皮蛋瘦肉粥、生滾魚片粥,鮑魚粥,你要吃什麽,我請客。”


    “我不吃......”


    “那就青菜瘦肉粥好了,吃起來方便一點。”說完,沐春就下了單,隨後告訴白露,“20分鍾就會送到。”


    “謝謝,但是我真的不餓。”


    “我知道,但是你需要吃飯,你哭的太多又喝的太多,大腦糖分不足,你現在沒腦子。”沐春說完,將視線從白露身邊移開,看起了電腦。


    白露坐在一旁時不時打著哆嗦,兩人沉默了大約十分鍾,白露才開口道:“沐春醫生我......”


    “你清醒一點了嗎?”沐春問。


    白露點點頭。


    “好,何平為什麽這麽說?”沐春還是同樣的問題,問了第三遍。


    這一次白露終於聽清楚了沐春的意思,“你是說他故意這麽說?”


    沐春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是強~罪,而且還有家暴,刑事罪是逃不了的,基本上要坐牢,而且不會輕判,要看他是準備全部認罪還是部分認罪,還要看他是不是打算自己請律師辯護,這麽多事情你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嗎?正常人一定是要否認或者找理由的,你先生的收入又不差,甚至可以說這一年多隨著名聲大漲,他又到處賺錢,收入一定不錯吧。”


    聽完沐春這麽說,白露也沒有隱瞞,直接告訴了沐春何平的確在兩周前給了她60萬的轉賬。全部都是這半年多賺的,他還說,在曼穀買了一套公寓,已經支付了首付,年底交房的時候會把尾款付清。


    “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麽能賺到那麽多錢。”白露說完不好意思地打了一個嗝,又是一股酒精發酵的味道。


    “你喝了多少?”沐春問。


    “大概很多吧,我不知道,醫生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了酒以後就糊裏糊塗。”白露自責地含糊其辭。


    “不是你喝了酒以後糊裏糊塗,大部分人喝了酒以後都是糊裏糊塗的,所以就不要喝酒啊。”沐春知道這時候跟白露說這些沒有用,她已經喝了,已經糊塗了。


    隻能等待她慢慢恢複理智,然後理清楚整件事情。


    這件事情怎麽突然會變成這樣,沐春都覺得有些措手不及,到底何平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突然說出完全想法的事實來。


    莫非這個何平也有雙重人格?


    一種人格相信自己什麽都沒有做,另一種人格卻是個放浪不羈的人,到處沾花惹草然後還有暴力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案件簡直更加錯綜複雜了。


    “你說我要怎麽辦?我大概睡了三個小時,然後我就覺得很害怕,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害怕,就好像我會徹底和他分開,而且是沒有感情的分開,他不愛我了?完全不愛我了?在我還沒有不愛他之前他就不愛我了,他甚至不愛我到寧可和粉絲在一起,還對人家做出這樣的事情,你說我是一個多麽沒有魅力的女人?”


    白露這麽說完之後,沐春用力搖了搖頭,用犀利地目光注視著白露。


    “現在不是你自怨自艾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你告訴我何平看上去是不是完全像兩個人?是不是說話的神態和說話的語氣都和平時的何平不一樣?你最了解他了,他以前有沒有過這樣的情況,我的意思是同一件事說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事實?”


    白露被沐春的問題問的有些迷茫,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他一直是一個腦子很清楚的人,從來沒有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完全記不得,也想不出來。”


    沐春沒有說話。


    白露看到沐春沒有說什麽,又解釋道:“真的,沐醫生,他說這些的時候沒有和平時不一樣,他還是他我確定是他,隻是他的心變了,他告訴我他的心和他的身體都背叛了我而已,沒有不同,不同的隻是感情。”


    “那就奇怪了,是什麽會讓他突然這麽說呢?所以何平是不是已經認罪了?”沐春問。


    白露點點頭,“已經全部認罪了,他說不需要麻煩我請律師了,也不想再看見我,說的很冷漠,冷漠到像對陌生人甚至就像在對敵人說話一樣,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憎恨我。


    不過,憎恨我也正常,他的意思就是我做的事情他也都清楚,所以我也沒有資格指責他什麽,我隻要接受現在的事實,隻要認命就行了。”


    “所以你一定不打算給他找律師了是不是?”沐春緊緊皺著眉頭,總覺得事情變化太快,而且太不合邏輯。


    白露咯咯笑了起來,有一種無比詭異和悲傷的美。


    美的容顏,醜陋和歪曲的感覺。


    在同一張臉上,簡直妖魔一般。


    “白露,你冷靜一點。”沐春勸了一聲。


    “我不要冷靜。”白露忽然站了起來在地上繞了幾圈,和跳蒙古舞的舞者一樣。


    隨後她看到了鋼琴,神遊一樣上身一動不動,兩條腿拖著走到鋼琴前,突然把鋼琴打開,隨後站在鋼琴旁,狂笑狂哭然後一下把兩隻手同時砸在了鋼琴上。


    “我冷靜什麽?我還要冷靜什麽?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都是報應。”白露狂吼著。


    雙手抬起砸在,一次接著一次。


    鋼琴放出絕望的顫栗聲,鬼哭狼嚎不過於此。


    正好這時,劉田田敲門走了進來。


    “沐醫生,我看見外賣在醫院門口不知道怎麽到你這邊,我就收了下來然後給你送上來了。”劉田田說完偷偷看了一眼白露,隨後輕輕問沐春,“怎麽了?瘋了?”


    沐春把劉田田叫到一旁,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劉田田聽完以後點點頭,“我立刻就去。”


    一直到眼淚流到琴鍵上,白露才恢複了清醒,她趕緊用袖子擦幹琴鍵上的眼淚,轉過身對沐春說,“對不起,對不起,這麽好的鋼琴。”


    “粥涼了,來喝一點吧。”


    “好。”白露擦了擦眼淚,抽泣著走到桌子旁。


    醉過、哭過、瘋過之後,白露的確是餓了,三兩下就吃了半碗粥,吃完以後,情緒也稍稍好了些。


    沐春剛想說何平的事情有很多疑點,需要和白露重新談一談,白露卻沒讓沐春開口就說道:“本來下21日那天第二次預選賽我準備了肖邦的《F大調第二敘事曲Op.38》,不過沒有機會演奏了,我的意思是我的作為鋼琴家的表演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好像隻是童年的夢,而現在正是夢的終結。


    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很難受,因為死亡的感覺好可怕也很新鮮,醫生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嗎?寧靜中整齊的音樂,突然混入了混亂的傀儡,那些身披著黑白鍵的傀儡,是惡魔的旋律,它們不是天使的福音,而是惡魔的旋律,突然從我的指尖流竄出來,一開始是一個,然後兩個,我就像一頭在叢林裏迷失的鹿,沒有方向,我害怕,我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些正確的音,就好像我靠著四條脆弱的腿在枯葉滿地的森林小徑中奔跑,腳下是不斷碎裂的樹葉和開裂的泥土的聲音,頭頂這是烏雲密布,大雨欲來。


    最後,我暈倒了,不省人事,我在眼睛裏看見無數光的影子,好像各種顏色的蟲子,後來我聽見很多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很吵,非常非常吵鬧。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異常大,非常非常巨大,我身邊的鋼琴則在不斷縮小,很小很小,最後隻有我的手掌那麽大,緊跟著我背後的舞台也越來越小,小到比我還小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但是害怕沒有用,它越來越窄,最後變成一個圓柱,再然後就成為了一把鋒利的刀,最最後麵則變成了針,這根針紮在我的裙子上,我感覺它正紮破我的裙子,慢慢觸碰到我的皮膚......


    是一種可以預見的疼痛。這時候我開始驚慌失措,我呼喊著,大喊大叫,沒有人理睬我。


    森林變了模樣,天空變成蜂蜜一樣的顏色,然後它開始融化,掉下來的不是雨,周圍有風,但也不是平常世界裏的風,周圍的風有一種味道,非常孤獨的味道,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孤獨是什麽味道的,大概就是小時候下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來,躲在高架橋下聞到的水泥混合這泥土的那種腥味吧,總之我那時候真真切切聞到了某種味道,然後我就想到這個味道就是孤獨,永遠不會被救贖的孤獨,無盡孤獨就是指一種味道。


    所以沒有音樂能表現孤獨,沒有,根本沒有。


    緊接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我來說大概已經有幾輩子那麽久了,我想著也許我要死了,因為死亡就是永遠的孤獨吧,所以我聞到的應該是死亡的味道。


    天空突然開始加速融化,像冰箱裏凝固的蜂蜜突然開始往下流淌,好多好多,被蜂蜜碰到的一切植物都再加速生長,好快好快,一朵玫瑰花飛速長大,變成了巨大的玫瑰花,它根本不知道停止也沒有枯萎的跡象,它就像是要到天空上去吃那天空中的蜂蜜,或者要成為天空的一部分......


    然後我發現我旁邊的樹也在瘋狂生長,你追我趕中,所有的植物都因為過度生長相互擁擠在了一起,最後,它們把整個天空都變成了壁畫一般的植物大畫卷,就像教堂的頂一樣。


    我開始感到絕望,完全不能動彈,我意識到它們很快就要調轉方向朝著我砸下來,巨大的玫瑰張開了嘴,每一片樹葉上都是眼睛。


    我的耳邊是所有這輩子練習過的鋼琴曲,每一個行都清清楚楚,每一個和弦均勻流暢。


    我開始進入巴赫樂曲中的寧靜和整齊,我開始不在慌亂,我漸漸不感到害怕,而是期待著,來吧,都下來吧,把我徹底掩埋住吧。


    在最後的恐懼到來之前,我覺得我的身體變成了一把劍,然後,我劃破了這些藤蔓纏繞的空間,等我醒來,我就在醫院了。”


    沐春靜靜聽完這一切,白露展露了笑顏,“死過一次的感覺,其實很有發言權。”


    白露這句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沐春還是聽明白了白露想要表達的意思。


    “既然是死過一次,既然化身為劍,就不該再躲在劍鞘裏吧,有沒有想過與其在悲傷消沉下去,不如好好努力一次,也許努力活著是一種一直被忽略的最好的辦法。”


    沐春嚐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指望僅僅憑借這些話就能夠立刻讓白露發生什麽改變,她的悲傷和愧疚,兩邊都不少,就像打仗一樣,打到後來混雜在一起,多種情感交織攀雜,最後就會讓人無力、暴躁,不知所措。


    白露喝完了最後一點粥,看起來元氣恢複了不少,“所以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隻知道我自己沒有死掉,我完全沒有想到鋼琴比賽的事情,接著就是我老公的事,也是後來才想起來的,昨晚我喝醉了酒才發現我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因為我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他正卷入了一起案件之中,是案件啊,刑事案件啊。


    接著,今天早上我醒過來,其實我也沒有想到那些,我第一件事情想到的是我的鋼琴生涯是不是結束了,我最後一次表演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我的人生,我小半輩子的所有堅持和努力就這麽全沒了,而且怪我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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