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


    張枚忽然站了起來,電話那頭的哭聲漸漸輕了一些,說話聲也從哭聲中分離出來,像終於在雞蛋上鑽出一個孔,蛋清緩緩流出,完成了蛋清和蛋黃分離的偉大任務。


    她朝窗外望了一眼,看見一團白色的影子站在香樟樹下,若影若現。


    辦公室裏的溫度突然降了下來,張枚打了一個哆嗦。


    ‘誰把空調溫度調低了?這還沒到天熱呢。’張枚在心中抱怨了一句。


    “是我啊,張枚姐。”


    和張枚通話的人名叫耿夢,張枚算了算她的年紀,今年應該也四十多歲了。


    張枚認識耿夢的時候她隻有25歲,那時候張枚自己也就27歲,談不上有什麽工作經驗,在處理案子的時候一部分靠直覺,一部分靠知識,另一部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全靠倔強。


    說起勇敢和倔強,張枚年輕時候可是滿分級別的選手,要不然她也沒可能隻身衝進一家不那麽正規的會-所,把耿夢從客人身邊拉到走廊,又在一群女人詫異的注視中,麵不改色心狂跳的把耿夢原地說服,堅定了她和老公分手的決心。


    這個案子對當時的張枚來說有一種力不從心的虛弱感,她幾乎每天都在放棄和堅持的邊緣徘徊。


    而這個案子的主角耿夢,就像是張枚職業生涯這條河流的開始部分。


    就像初戀一樣,耿夢的案子對張枚具有特殊的意義,她很少去回憶這個人,也很少評價當年的事。


    像故意把一本筆記本放在抽屜最下層,明明知道它在那裏,卻故意不去想起那樣。


    不能丟棄又不願記得。


    時隔多年,光陰流過,世事變遷。


    張枚還是很快就聽出了耿夢的聲音,她的聲音有一種女性少有的低沉,好像聲帶被橡皮筋纏繞了幾圈,不能暢快說話一樣。


    這個聲音哭的時候就更讓人受不了。


    “你怎麽了?”張枚擠出一句話來。


    “我......”


    耿夢欲言又止。


    “我覺得我活不下去了。”耿夢說完,張枚的心向下一沉,隨後像被魚竿勾住了一般突然提到喉嚨口。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耿夢又出事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不要想不開,聽到沒有。”張枚在電話裏嚴肅且急切地說道。


    她的聲音非常嚴厲,有一種班主任訓斥早戀女生的感覺。


    耿夢哭泣著答應張枚自己不會尋短見。


    “你在哪?我下班去找你。”


    張枚知道耿夢離婚後回了老家,至於後來耿夢有沒有再來繞海她一無所知。


    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二十多年?這麽漫長的歲月裏,一個人的生活軌跡肯定有很多變化,耿夢現在在哪裏?


    因為擔心她的安全,張枚少了幾分平日裏的淡定,取而代之的是惶惶不安。


    掛了電話以後,張枚靠在椅背上喘了幾口氣,方才恢複平靜,然後她給楚思思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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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思思沒有問原因,但是敏感的女兒卻聽出來母親電話裏怪怪的情緒。


    ————————


    由於沒有午休時間,楚思思和劉田田下午兩點多才在沐春的辦公室拉著沐春解釋一些學習上的難點。


    “這個問題你們先自己討論啊。”沐春懶洋洋地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劉田田一臉無辜,“沐春老師這就不善良了,我和楚醫生都是半路出家的,研究生課程都還沒有上過,完全是靠著自學,你就多教一些吧。”


    ‘不教還不善良了?’沐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於是伸手接過劉田田的筆記本看了看她究竟在哪個問題上卡住了。


    “霍桑效應?”沐春皺了皺眉頭。


    “對的,我在楚教授的書上看到【霍桑效應】能夠增進治療的積極效果,這個我就不是很明白。”


    “你了解什麽是【霍桑效應】嗎?”沐春問。


    這時候楚思思悄悄舉起手來,沐春示意可以發言。


    楚思思解釋道:“霍桑效應是指當被觀察者知道自己成為被觀察對象而改變行為傾向的反應。”


    劉田田聽完搖了搖頭,有一種想對著楚思思說:“Please speak English(請說人話)”的衝動。


    沐春進一步解釋道:“在身心科治療中,霍桑效應就是指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在被關注或者觀察的時候,他會刻意去改變一些行為或者是言語表達的效應。”


    看到兩位女同學似懂非懂,沐春認為這種時候還是有必要舉例說明。


    “在治療一個病人的過程中,我們會說到有很多環節,包括會談,診斷,評估,製定治療計劃等等,這些都很重要,但有一點可能會被很多人忽略,那就是治療關係本身其實就是治療的關鍵所在。


    對於一個自卑的病人,一個自尊感非常低,在學校裏很少被人注意的學生,這時候,我們的眼神,我們的話語,我們的行為都在傳達一些情感,這些情感就是我常說的身心科治療的過程中,情感始終都在流動,有時候快有時候慢,有時候多一些有時候淡一些。


    這種無形的流動本身就是治療的關鍵。”


    “就好像我小學時候數學一直不好,因為我覺得我不喜歡那個數學老師,後來中學的時候數學老師對我特別好,然後我經常感覺到他的目光和對我的關心,我就更加努力學習數學,數學成績就穩步提升,到中考的時候我的數學成績接近滿分。”


    劉田田期待地看著沐春,她覺得她掌握了這個【霍桑效應】的關鍵。


    “嗯,這個例子不錯。”沐春拍了幾下手。


    “幹什麽這麽有氣無力的,我覺得我說的沒錯。”


    劉田田驕傲地說。


    “我難道說原來劉田田這麽自信的美女護士也有自信心不足,被關注然後才能努力向上嗎?”沐春楚楚可憐地揉了揉太陽穴。


    楚思思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聲。


    正在這時,劉田田的眼神中冒出了殺伐之意,沐春感到肩膀處一道血光飄過,抬頭時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


    這人走過來的時候怎麽腳步聲都沒有。


    “楊星!”劉田田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沐春以為她要朝楊星走去然後說上一堆“你這個人渣”之類的話,這種事要是發生在身心科,免不了又是一波投訴,賈院長又要把沐春叫到院長事談心。


    想到之前從豐川第一監獄回來時,劉淡淡正在被病人投訴,沐春心裏著實咯噔了一下。


    沒想到劉田田沒有走向楊星,而是氣勢洶洶地走到了沐春身邊。


    劉田田蹲下身,又對著沐春招了招手。


    楚思思也弄不明白兩人這是在唱什麽戲,隻能一句不說幫著把劉田田的書本一起整理好,回到走廊上。


    “楚醫生?”


    楊星看到楚思思的名牌後打了聲招呼。


    楚思思微笑著點點頭,隨後推開對麵診室的門。


    “就拜托你啦,沐春醫生。”劉田田說完之後,不忘多嘮叨一句。


    沐春也沒有點頭,隻是說道:“好了,我知道了。”


    離開門診室的時候,劉田田索性不去看楊星,她可真怕自己忍不住瞪他一眼,或者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但是這樣做會給沐春醫生添麻煩。


    經過了劉淡淡之前的事情之後,有病人在的時候劉田田也收斂了很多,生怕無端招惹什麽投訴。


    劉淡淡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回醫院實習,什麽準備接下來直接轉身心科的研究生專業......


    在劉田田看來這些都是借口或者說無奈之下的計劃吧。


    沒有劉淡淡的這段時間,還真的是有些想念呢。


    想到這裏,劉田田又在花園橋偵探社的群裏發了一條消息,@劉淡淡,你這家夥什麽時候來醫院看姐姐啊。


    ——————


    在沐春看來楊星一如既往的帥氣;楊星看沐春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太信任。


    原本是不想來的,但也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也真的找不到人可以聊這樣的事。


    楊星想過和社群裏的男人們聊聊如何和女友分手的事情,但是大家似乎都在忙自己的感情問題,對楊星的話不理不睬。


    在楊星看來,忙不過是借口,說白了這些人估計是羨慕楊星。


    要知道這些社群裏可是混著很多沒錢沒文化的男生,想要通過一些包裝自己的辦法變成看起來有點文化又有些生活品味的男生。


    說到底目的之一還不是為了吸引女性的目光?


    傍富婆或者找個有錢女友以改變自己生活現狀是這些人潛在的心聲。


    這些話大家不說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世間女子千千萬,各取所需就好,但是別人成功了而自己還在5平方米的出租房裏ps照片,假裝有格調的生活,努力讓別人發現......日子本就艱難,沒有對比也就算了。


    這時候,要是有人在社群裏談論想要和女友分手這類話,多半不會得到什麽真實的幫助,變相敵意倒是不會少。


    楊星就經曆過這樣的時候,他在群裏問,“怎麽拒絕女友一起回老家的要求?”


    收到的回複基本都是:“狗糧。”


    “這波狗糧猝不及防。”


    “那就把女友帶回自己的老家。”


    “千年單身狗的卑微。”


    “求如何讓女孩把我拉回家。”


    “沒有老家沒有女友。”


    “題主是本群的驕傲。”


    ......


    楊星在心裏吐槽了一句,‘吃瓜久了就永遠隻能吃瓜。’


    他也找朱品聊過,顯然,朱品的確很有耐心聽他說話,但是朱品沒有建設性的辦法。


    這幾天楊星上班也覺得沒力氣,注意力也不能集中。


    說起來,他還願意去工作的一部分原因是小秋這個女生他最近有些看的順眼。


    至於部門經理,楊星就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女生要對他好,他也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何況兩人之間也沒有進一步關係。


    另一個不得不上班的原因是新女友喜歡職業男,楊星雖然在讀研究生,但是沒有一份體麵工作的話在新女友麵前是會扣分的。


    扣分這種事楊星怎麽能接受。


    思前想後,楊星也沒人可以聊,這天下午,他想到了朱品的建議,‘還是去找那位最近很火的醫生問問吧。’


    楊星想到,雖然之前一次來醫院什麽收獲也沒有,但這個醫生至少也不至於讓他討厭,而且怎麽說呢,這醫生傻乎乎的。


    於是,楊星抱著大不了就當去醫院喝一杯咖啡好了的心態再一次走到了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五樓的身心科門診室。


    這個五樓真的是破破爛爛,才下午兩點多就沒有什麽自然光了,全靠門診室裏的燈光照明,實在是不高級。


    不過,這地方的咖啡機、跑步機還有冰箱和鋼琴可都不便宜,和廉價感極強的走廊相比,這些設備好像是放錯了地方。


    ‘放在我的家裏倒是不錯。’楊星偷偷想著。


    “喝水嗎?”沐春問。


    “誒?喝水?”


    劇本好像不對啊,不是應該喝咖啡嗎?明明這個門診室裏還有一股很濃的咖啡香,怎麽就變成喝水了呢?


    “依雲水?”


    楊星問道。


    “啊?依雲水?”沐春一臉糊塗,不知道楊星在說什麽的樣子。


    “上次不是給醫生科普過的嗎?那種二十塊錢一小瓶的進口水。”


    楊星有些不耐煩。


    “有嗎?你看我,大概是記性不好,或者我對這些東西不太在意吧。”


    “我就說醫生要對生活有一些要求,你們做醫生的收入又不低對吧,現在不是有很多醫生都跟明星一樣嗎?”


    “有嗎?”沐春更迷糊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楊星順勢說道:“你看,下午這種時候,怎麽能喝水呢,要喝一杯咖啡才比較提神,你知道吧,咖啡早就不是一種日常飲品了。”


    “那是什麽?我就是想喝的時候才喝,不想喝的時候不會想起來什麽時間一定要喝咖啡的。”


    楊星無奈地搖搖頭,“咖啡也不能單純的說是一種文化,它應該是一種......”


    “刺激物?”沐春迷茫地問。


    “刺激物?”


    剛準備好好給沐春上一堂修養課的楊星,一聽到沐春說“刺激物”三個字的時候,突然感覺超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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