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中午,大雨。


    每個人的手機都接收到了藍色大風警報和黃色雷電警報。


    沐春凝視著窗外,這樣的天氣很少會有病人願意來醫院看身心科了。


    劉田田捧著三盒咖喱飯跑上五樓,心慌意亂的差點把味增湯撒到地上。


    說是因為下雨,給大家叫了外賣,劉田田殷勤地將餐盒分到沐春和楚思思手上。


    “這家京島料理店的食材據說很新鮮,豬排火候剛剛好,沒有因為煎炸太久失去鮮味,還有天婦羅也很好吃,章魚小丸子真的可以吃到章魚肉。”


    沐春和楚思思各有心事,都不說話,打開便當盒,默默開吃。


    楚思思的心事自然是和母親張枚有關,耿夢的事情還沒完全過去,劉伯伯家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楚思思甚至覺得有些害怕起來。


    “你們都看到視頻了吧,我有最新消息。”


    劉田田將手機放到桌麵上。


    不到兩小時,YouTube的播放量已經到千萬,更重要的是,不用VPN去看YouTube的視頻,微博上已經沸沸揚揚。


    如此可怕的事發生在繞海,真的是令一向安居樂業的市民嚇破了膽。


    這樣的新聞雖然經過調整才發布,還是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關注。


    要說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件事也許有些誇張,但是網民們恐怕已經都看到了這則新聞。


    劉田田當然不會錯過。


    一道閃電劃破正午的天空。


    仿佛落在了窗台之上。


    “恐怖。”劉田田低聲說道。


    “這比上次的自殺直播還要恐怖,現在人都怎麽了,沒事都喜歡直播,好在這個叫劉美的沒有直播分屍。”


    噗!


    “吃飯,吃飯啊,豬排啊。”沐春哀歎了一聲。


    “沐醫生,你說一塊豬排應該切成幾個部分?”


    “三刀,四條。”沐春回答。


    “那一個人呢。”劉田田立刻接著問。


    沐春抬頭看了一眼劉田田的臉,再看她的餐盒,已經空了。


    “你吃的也太快了吧,田田。”楚思思還沒動幾口飯,豬排一口沒吃,劉田田已經吃完了。


    “沐醫生,你說一個人應該切成幾個部分啊?”


    “頭部、胸部、腹部、腰部、大腿和小腿。”


    沐春平淡地說完之後,端起味增湯喝了一口。


    “那個京島人的屍體警察按照視頻內容去找了,現在少掉一部分,文章我已經發在群裏了,據說,現在居民都嚇死了,就怕自己倒垃圾的時候或者打開門就看到家門口有一個紅色垃圾袋。”


    劉田田說的紅色垃圾袋是劉美用來裝池田近屍體的垃圾袋,根據劉美的自述,警察分別在臨海3號廢棄工廠,青山路一號河道,浴缸和藍海公園垃圾桶裏找到了池田近的屍體,隻是,在法醫檢查的時候發現,少掉了一部分。


    少掉的那部分正是胸腔的部位。


    “也就是說沒有找到心髒?”沐春問。


    “厲害,不愧是沐醫生,的確是沒有找到心髒部分。”


    “劉美是不是說不知道在哪裏?”沐春又問。


    “她不是說不知道在哪裏,新聞裏說的是嫌疑人不回答。感覺像是故意挑釁,有一點故意設置迷局的味道,所以我特別好奇這件事。”


    劉田田知道沐春熟讀各類推理小說,她自己也是資深小說迷,遇到這樣的真實案子,劉田田更是興趣高漲,就連好久不在群裏說話的劉淡淡也被劉田田揪出來加入討論。


    “你看到群裏淡淡的發言了嗎?他懷疑是模仿犯。”


    “有可能。”沐春爽快點頭。


    “真的嗎?那是模仿什麽?是小說還是電影?”


    模仿犯,是指根據他人的犯罪方式實施犯罪計劃的行為。


    比如分屍本身絕對不是原創,但是不是模仿犯罪呢?這就要更全麵的收集犯罪相關信息,然而這些事是警察和犯罪學家的事。所以沐春告訴興致勃勃的劉田田“等她自己說出來就好了呀。”


    劉田田卻說她相信劉美一定不會說出來,她賭50元。


    楚思思有些反感劉田田這樣談論劉美的事,可惜這種反感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楚思思知道是劉美自己拍下視頻放到網絡上,她當然清楚這會帶來什麽,也許現在人人都在討論她的案子,正是她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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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思思擔憂的什麽呢?


    是劉美嗎?


    不是。


    她擔憂的始終都是母親張枚。


    大雨持續下著,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


    吃完飯,劉田田還在群裏與劉淡淡一起分析案情,花園橋偵探社的群響個不停,這下真的好像成了名副其實的偵探社。


    楚思思糾結了一會,看沐春捧著小說也不像有工作要忙,便試著問了一句,“老師,為什麽會出現家暴?”


    “因為暴力傾向太嚴重。”劉田田氣呼呼地說。


    “暴力傾向?可是有些人在公司非常慈眉善目,外表看起來一點暴力傾向都沒有,完全就是文質彬彬的樣子,為什麽那樣的人也會有家暴呢?”


    “有些男性在平時的人際交往中沒有問題,他們明白事理,左右逢源,甚至是大家的開心果,完全看不出存在反社會人格,更不像是會由暴力行為的人。


    但是他們並不是對誰都一樣友善,他們會針對某一個人,一個親密的伴侶,言語惡毒,蹂躪感情,施加以精神暴力,甚至對對方施加身體暴力。


    這些人畢竟還有友善的一麵,所以平日裏會出現暴力和和善交替,甚至暴力和溫順交替出現。


    上午發生了家庭暴力,下午就苦苦哀求,誠懇道歉,女性容易在這樣的反複中不知所措。”


    “但是劉美並沒有在視頻裏說池田近家暴之事,她明明應該大喊對方家暴,甚至拿出證據,這樣一來,不就可以讓大家同情她嗎?”


    不得不說,劉田田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


    楚思思也表示讚同,她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麽劉美拍了這樣一條視頻卻不說自己遭遇過什麽,這麽做看起來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而且她的神情,整個視頻裏說話的語調和輕鬆自然的姿態,楚思思看的時候都覺得背後發麻。


    “早上媽媽是不是來過?我在接待病人的時候好像聽到她的聲音。這套鼓是媽媽送來的吧。”


    沐春起身拿了一瓶蘇打水走回座位,“張律師上午來過,那時候天氣還很好,但是已經有一種暴雨欲來的跡象。”


    ——————


    殯儀館外,陳富樓和丁蘭抱著兒子的骨灰已經哭了一天一夜,也就是在殯儀館門口這樣的地方,他們才覺得哭死去的兒子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但還是有人請他們離開,因為殯儀館也要關門,晚上的時候他們不能留在裏麵。


    來來往往的人都帶著不同的悲傷,沒人知道彼此失去的親人究竟在生命中多麽重要。


    但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痛苦,恐怕永遠都能排在失去親人的前列。


    這樣的比較難免有些殘忍,事實上,失去任何至親都是一件極其難以承受的事,孩子失去父母,丈夫失去妻子......


    人類不擅長麵對死亡。


    人類害怕麵對死亡。


    人類逃避死亡。


    春天,百花齊放,生的力量在柳絮中,在花瓣的明媚中,在蝴蝶和蜜蜂身上沾著的花粉中。


    殯儀館的植物養殖非常好,讓人有逛公園的感覺。


    各館之間間隔很遠,舉辦葬禮儀式的時候,哭聲不會傳到館外。


    陳富樓帶著妻子丁蘭躲在一處角落裏,哭累了就睡著了,醒了又繼續哭。


    第二天,也就是周四上午,他們已經被請到館外,兩人在門口的公交車站哭了一夜,像蘑菇一樣坐在車站的不鏽鋼長椅上。


    正午,天空落下傾盆大雨。


    狂風和雷聲,陳富樓清醒了,他不哭了,他知道兒子已經回不來了。


    “老婆,老婆,別哭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望著大雨中空無一人的街道,陳富樓突然來了精神。


    丁蘭深深凹陷的眼眶裏淚水好像永遠流不完。


    麵頰刺痛,眼皮也很難睜開。


    暴雨中,她本來就老花的眼睛愈發看不清東西。


    抱著陳豐的骨灰盒,她拒絕和陳富樓說話,拒絕聽到任何打擾她和兒子相處的聲音。


    沉浸在悲傷中的人,用記憶將自己鎖起來,在一方天地裏好像和死去的人依然在一起。


    這是人類的本能。


    “老婆,別哭了,我們要討回公道。”陳富樓一邊說一邊顫抖著拿出紙巾給丁蘭擦拭眼淚。


    “別碰我,都怨你,兒子活著的時候你要是對他好一點,他至於回去找那個女人嗎?”丁蘭將失去兒子的痛苦怪罪到耿夢身上。


    這個媳婦她一直是不喜歡的,但是陳豐喜歡。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要是陳豐沒有和耿夢結婚也不會發生什麽離婚的事。


    “我們去找耿夢那個臭丫頭。”陳富樓還是改不掉對耿夢的這個稱呼。


    75歲的陳富樓是個瘸子,身材也很矮小,和死去的陳豐完全不像親父子,陳豐身高將近190cm,身材魁梧,力壯如牛。


    但人家就是親父子,兒子白白死了,老頭子哭了兩天,哭明白了,覺得這事情不對勁,這事情一定有哪裏弄錯了。


    丁蘭沒有什麽文化,一輩子種地也沒種明白什麽人生道理,但是她知道兒子人不壞,兒子不該這個歲數就這麽睡著覺睡死了。


    “什麽煤氣中毒啊。”陳富樓懊喪不已地搖著丁蘭,“我們都被騙了。”


    “你胡說什麽呢你?人家醫生說的很清楚,就是煤氣中毒死的,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人已經隻剩下這麽點了。”說著說著,丁蘭哀嚎起來,“我可憐的小豐啊,那麽高那麽大的一個人,就變的隻剩下這麽一點,這麽一點了。”


    “呸,我不相信我兒子會莫名其妙就這麽沒了,我要去找臭丫頭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陳富樓被這場雨下明白了,這不是典型的城裏人欺負人嘛,耿夢這個女人二十年前吵著離婚,離婚就離婚,誰也看不上她,但是城裏人真會玩,找什麽律師離婚,還把家裏的錢全拿走了。


    二十年前啊,十幾萬可不算是什麽小數字,這可是陳富樓和丁蘭賣了老家的房子加上攢了半輩子的積蓄,本來是要拿來給兒子做生意的,誰知道半年不到就被耿夢拿走了將近十萬。


    “別哭了,別哭了。”陳富樓眼看勸不了丁蘭,脾氣變得粗暴起來。


    兩人在大雨裏相互對吼,好在大雨滂沱,路上也沒有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也沒人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就這樣陳富樓走出車站的遮雨棚,走到雨中,大雨瞬間把他全身都淋透了。


    “你看,繞海的大雨,多新鮮呢。”


    陳富樓哈哈大笑起來。


    “你瘋了,你神經病,你發瘋了是不是?”


    丁蘭緊緊抱著兒子的骨灰盒,一瞬間她看著陳富樓這般瘋瘋癲癲的樣子,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完蛋了,索性跟兒子一起死了吧,也算是一了百了。


    “蘭子你聽我說,這事情沒那麽簡單,繞海是什麽地方,這地方怎麽可能隨隨便便發生煤氣中毒。”


    “神經病,我不要和你說話。”


    丁蘭絕望了,丁蘭的世界徹底坍塌了。


    陳富樓一把抓住丁蘭的膝蓋,跪倒在她麵前,臉枕著兒子的骨灰盒,又哭又笑又是捶打自己的腦袋。


    “你到底怎麽了呀,還讓不讓我活下去了啊,不讓我活我現在就去讓車撞死,直接拖進去火化了。”


    丁蘭絕望地喊道。


    “不要不要,你聽我說,你看看這繞海的殯儀館,你看看這個馬路,你看看這個車站,這個城市怎麽可能隨便就煤氣中毒死了呢?這裏又不燒煤,又不是北方還有人家會燒煤,哪來什麽煤氣中毒。”


    “我,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告訴你什麽,我是聽耿夢那個臭丫頭說的。她算什麽人?別忘了她和小豐離婚了,而且二十多年前就離婚了,非要離婚的是她,現在害死我們小豐的還是她,你覺得這事情有這麽簡單嗎?我們家以前燒煤,小豐都沒有中毒,他怎麽就會在繞海中毒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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