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仍舊是大雨。


    狂風加著大雨,春花經過雨水的衝洗根本沒有愈發鮮亮動人,反倒是蒙著一層灰灰的水氣。


    大雨編織的紗網,蓋住了高樓大廈,路燈還有行人的身影。


    沐春忐忑不安地來到醫院,大雨的早上,社區醫院通常很少會有病人。


    踩著水花剛走進醫院,踏在藍色的防滑墊上,等鞋子上的水稍稍流下一些,沐春才通過第二扇玻璃門。


    “沐春,沐春。”


    正在護士台旁邊的雨傘放置架上放傘的時候,沐春身後傳來吳芳梅的聲音。


    “吳阿婆,這麽大雨,你哪裏不舒服?”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就是覺得外麵空氣好,下雨天出門才安全啊,那些高級設備追蹤不到我。”


    穿著一身玫瑰花色寬敞上衣的吳芳梅一本正經地說著。


    翡翠耳環和玫紅色上衣看起來形成了鮮豔的對比。


    看著還真讓人有幾分歡喜。


    比起醫院外麵被大雨籠住的花朵和葉子,吳芳梅看起來更有朝氣。


    沐春雖然有心事,但看著吳芳梅健康有活力的樣子,心情瞬間輕鬆了很多。


    “又有人在追蹤阿婆了嗎?”沐春假裝問道。


    “啊呀,我知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下大雨,你看八點的春天和大冬天的清晨一樣,灰蒙蒙的。”


    “春雨貴如油啊,吳阿婆。”沐春爽朗地笑著。


    這樣笑起來,他自己都會感到放鬆很多。


    這就是典型的通過行為本身去改變情緒。


    根據阿德勒的理論來解釋,情緒可以被視作一種有目的的情感反應。


    比如你的目的是生氣,你可能就會產生生氣的情緒。


    這一點有些反常識,但當一個人嘴角上揚,發出笑聲,像真的大笑一樣笑起來,原本糟糕的心情的確會因為這個“笑”的目的而發生改變。


    沐春笑著,吳芳梅也跟著笑了起來。


    “阿婆今天要不要開點什麽藥?或者做一些什麽檢查?掛號了嗎?”


    “哦呦,我就是心裏不舒服,然後來找你聊聊。”


    吳芳梅說這話時,劉田田朝著沐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位沐春沒有見過的護士。


    不過對沐春來說,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裏的同事們他還真的不太熟悉。


    “沐春醫生,這是新來的護士。”劉田田帶著小護士走到沐春身旁。


    小護士穿著潔白的護士服,黑色長發盤在腦後,嶄新的護士帽上扣著一個淺黃色發夾。


    看上去好像是某個卡通造型。


    小護士捏著拳頭,雙手藏在口袋裏,不知道要這麽開口和沐春打招呼。


    臉色更是漲得通紅。


    沐春尷尬地看著劉田田,好像在說,“你這是?”


    劉田田聳聳肩膀。


    天啊,我怎麽知道新來的護士這麽靦腆啊,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那個,護士小姐,你怎麽稱呼啊?”


    吳芳梅看不下去了,主動幫著沐春開口問道。


    “啊,阿婆好,我叫夏小影,是新來的護士,今天第一天工作。”


    吳芳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夏小影,隨後說道:“你站在這裏已經兩分鍾了,而且你還擋住了我和沐春醫生的路,你知不知道啊?”


    “啊?我!”


    夏小影這才反應過來,她的確站在護士台前,擋住了路。


    “那個,我是,我是.....”夏小影心裏著急,可是越著急越是說不出口。


    “你是什麽呀?你是不是想說特別崇拜沐春醫生?”


    吳芳梅剛說完,夏小影便激動地瘋狂點頭。


    “不是吧,這丫頭是看中沐醫生了?”劉田田在一旁板著鬼臉,心中暗想,“這丫頭眼神肯定有問題,難道京一附屬那邊沒有長得帥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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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論男醫生顏值,那也是知南附屬的顏值算是繞海第一吧,比如張文文這種明星臉一樣的存在。”


    吳阿婆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崇拜一個醫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這個歲數了都很崇拜沐春醫生呢,而且沐春醫生還是單身呢。”


    “阿婆!”沐春無奈地叫了一聲吳芳梅。


    “那個,我還有病人,我先上去了。”


    側過身,從夏小影身邊匆匆經過。


    吳芳梅連忙追了上去,雙腳利索得跟兔子一樣。


    夏小影轉過身,踮起腳追著沐春的身影,全然是癡情少女的模樣。


    “沐醫生真有那麽好看嗎?”劉田田靠在牆上,不可思議地問。


    夏小影的腦袋又點個不停。


    “別看了,上樓梯了,要看的話中午我帶你去五樓。”


    “哦哦。”夏小影這才回過神來,不停謝著劉田田,“謝謝田田姐,謝謝謝謝。”


    “不是!我就不懂了,這沐醫生有那麽好看嗎?”


    劉田田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詫異地看著夏小影。


    “沒有沒有,”夏小影連忙搖搖手,“我是覺得沐春醫生身上有一種特別的能量,像......像太陽。”


    噗!


    劉田田無語,轉過身,把夏小影打發到注射室幫忙去了。


    看了看門外的大雨,劉田田偷偷拿出手機,剛劃開屏幕,就看到劉淡淡發來的一長串案情分析。


    “這事情現在炸了呀。”


    “劉美的第二條視頻出現了,視頻裏她說沒人能找到那個心髒,因為這個男人就沒有心。”


    “已經有人懷疑會不會是走私-器官了。”


    看到這裏,劉田田手腕一顫,手機差點掉到地上。


    她算是想象力豐富的推理迷了,可是群眾的想象力更大,真的有人會想到走私器官,劉田田也是服氣的。


    正在這時,兩個老人走進醫院,老人沒有打傘,而是各自穿著一件黑色長款雨衣,從頭到尾整個把身體全都遮了起來。


    腳下是黑色雨鞋,看上去像是菜市場做水產生意的攤主。


    雨衣是一樣遮風擋雨的好東西,穿著雨衣的人自然不會被雨淋濕,但是站在雨衣旁邊的人就遭殃了。


    兩人走進醫院後,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層薄薄的水池。


    摘下帽子之後,老頭朝劉田田走去。


    “請問,賈天院長的辦公室怎麽走?”


    “賈院長?”劉田田問。


    “嗯,我們找賈院長有點事,請告訴我們賈院長辦公室怎麽走。”


    看著這兩個老人神情沮喪,老頭走路還不方便,劉田田說道:“那你們稍等一下,我問一下賈院長現在是不是在醫院。”


    “你告訴我們他的辦公室在哪裏?”


    “你等一下呀。”劉田田抱怨了一聲。


    一早來到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的不是別人,正是陳豐的爸爸陳富樓以及陳豐的媽媽丁蘭。


    劉田田看著兩人有些不善,心想自己最好不要多事。


    這麽大雨,這麽大歲數的老人家,老清早跑來醫院多半不是醫鬧就是有什麽非來不可的可怕理由,反正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於是給賈院長打了個電話,告知有一對老夫妻在大廳問院長辦公室怎麽走。


    賈天以為是來投訴醫生的家屬,這種事情就算麻煩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門外,於是便說,“讓他們上來吧,不,等一下,還是我下來吧,老人家腿腳不方便。”


    “哦,好。”


    掛了電話之後,劉田田便讓兩位老人在一旁稍坐一會,老人好像沒有聽到,像兩尊搖搖欲墜的雕像一般站在門診大廳中間。


    兩分鍾後,賈天出現在大廳。


    “賈院長,求你,求你了,我們已經走投無路,隻有靠你了。”


    剛見到賈天,陳富樓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動靜鬧的這麽大,掛號室裏的人都探出腦袋,貼著玻璃朝外看。


    護士們更是嚇到了,這種場麵,一般在大醫院還能偶爾看到,一個小小的社區醫院怎麽也有病人下跪?


    而且賈院長已經是副院長了,平時又不看門診,這老人家是怎麽了?


    眾目睽睽之下,賈天也是慌了神,趕緊觀察兩位老人的情況,看了半天也想不出來這兩個老人他什麽時候見過。


    不管這麽多,先扶起來再說。


    賈天彎下腰想把陳富樓扶起來,還沒成功,一旁的丁蘭也噗咚一聲跪了下來。


    這可如何是好?


    賈天急了,喊道:“劉田田,站著幹什麽,過來把老人扶起來啊。”


    劉田田一邊答應,一邊跑上前扶住丁蘭,卻發現老人家比她想象的要重的多,根本扶不起來。


    別說你叫不醒一個不想起床的人,恐怕也很難讓一個不想站起來的老人站起來。


    “賈院長,他們這是?”


    劉田田靠近賈天問了一聲。


    保安聞聲趕了過來,看到門診大廳這等情形,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賈天無奈,隻好蹲在地上,試著勸老人站起來說話,誰知非但一點作用沒有,陳富樓還嚎啕大哭起來。


    丁蘭原本就止不住眼淚,整張臉因為淚水流的太多,雙頰完全腫了起來。


    劉田田眼看一時半會毫無辦法,悄悄站起來對賈天說,“要不要叫警察?”


    賈天原本想要說這種事情還是先不要叫警察。


    萬一這事情是家屬抱怨醫院什麽事情做的不好,最好還是先弄清楚事情原委才好。


    剛要改口說別給警局打電話,不料卻被陳富樓牢牢抓住右手,死死拖在地上不放。


    “賈院長,求求你,幫幫我們,求求你了。”


    陳富樓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賈天越來越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


    “老先生你有什麽事慢慢說,起來再說,您先站起來好不好?”


    陳富樓拚命搖頭,邊哭邊喊,“你不答應救我們,我們今天是不會站起來的。”


    “好,好,我答應你,你總要站起來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你不跟我說清楚我怎麽幫你啊。”


    過了十來分鍾,兩位老人才稍稍平和了一下情緒,但卻始終不肯站起來。


    “這是我的兒子。”


    陳富樓從雨衣裏拿出一個袋子,放在賈天手上。


    賈天躲不掉,隻能接過袋子。


    袋子稍稍有些分量,賈天感覺裏麵是一個罐子。


    “這是我的兒子,陳豐。”


    陳富樓這話一說完,大廳裏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賈天更是嚇得差點把袋子摔在地上。


    這莫名其妙被人把骨灰放在手上,就算是一點也沒有迷信思想的醫生也受不了啊。


    瞬間,賈天臉色慘白。


    這一切似乎都在陳富樓的意料之中。


    他又哭著喊道:“我的兒子死的冤枉啊,現在隻有賈院長能幫他了呀。”


    陳豐的名字賈天記得,他的死因賈天也清楚,但是陳富樓和丁蘭,賈天從來沒有見過。


    這兩個人為什麽會來醫院找他,賈天更是一頭霧水。


    難道這案子還沒結束嗎?


    從張枚前幾天來醫院所說的情況,陳豐應該在前兩天已經火化,為什麽今天他的父母會跑到醫院裏來呢?


    難道是......


    賈天能想到的原因隻有一個,二十年前,賈天還在另一家綜合醫院工作的時候,張枚有一天帶著一個女孩來找他,那個女孩就是陳豐的前妻耿夢。


    當時耿夢看起來整個都異常憔悴,張枚說,這是一起家暴案。


    二十年前,家暴這個詞還不為人所熟知,張枚告訴賈天,要給耿夢做全身檢查,必須要有醫生證明,她的傷是如何形成的。


    這樣她才能離婚。


    最後,在張枚努力爭取之下,耿夢的確和陳豐離婚成功,而且這場離婚官司中,耿夢拿到了兩人所有的積蓄以及一起購買的臨海社區的那套一樓老式公房。


    至於陳豐,賈天也就在醫院見到過一次,性格非常古怪,竟然對打耿夢這件事矢口否認,說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還說他對耿夢真心誠意地愛著。


    “賈院長,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要還我兒子一個公道啊。”


    丁蘭也跪著爬到賈天身旁,拽著賈天的另一個手臂大哭大喊。


    “劉田田,田田。”賈天雙手被困,雙腿因為蹲了太久已經漸漸麻木。


    眼看一時半會完全沒辦法說服兩個老人,賈天隻能把劉田田叫了過來,抱著一種無計可施,碰碰運氣的想法,讓劉田田去五樓跑一趟。


    “五樓?找楚醫生還是沐春醫生?”劉田田玩心大,這種時候還故意為難賈天。


    賈天氣的麵紅耳赤,“快去給我把沐春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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