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兩個顛沛流離之人,相倚相偎在古木枝幹上,陣陣寒鴉枯燥嘶啞的聲音在夜裏格外地唬人。雪妍隻覺得此時的心跳已無法克製,燕京秋輕微的呼吸聲就在身邊,吹拂著她的脖間癢癢的一片熱乎。


    團成一團的手掌早已沁出薄汗,不知是真的熱了還是羞意。她想動卻不敢亂動,攥緊了皮子又放鬆,渾身上下輕浮飄搖,似是踏步不到實處一般。相比之下燕京秋倒是很安靜,他一直都沒有做聲,但呼吸聲隨著雪妍的小動作逐漸加重。雪妍聽著他的呼吸響動,心裏頭愈加不安穩。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燕京秋苦笑著道:“你還亂動的話,我可不擔保能保持君子風度。”


    此話一出,雪妍的身子更加僵硬了,怎麽都無法鎮靜下來。她小聲地解釋道:“我還是第一次在樹上睡覺,總感覺腳不踏在實處不安心。”


    “有我在,你還怕會掉下去?”燕京秋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出幾分暗啞,若是換成別的女子,聽了他這話,不知道又生出怎麽一番胡思亂想。


    雪妍的臉忍不住又紅了,她朝皮子裏縮了縮,發覺燕京秋摟住她的掌心發燙,這才了然燕京秋並沒有說話,她忍不住苦笑一番。都什麽時候了,這人還是沒一點正經。


    燕京秋聞著她發絲間的清甜香氣,柔柔地好似三月裏的柳葉芳草,清香間不帶半點尋常女子的脂粉味。[]兩人逃亡這些天,受盡了未曾嚐過的苦楚,雪妍自小嬌養慣了,除了琴棋書畫之外怕是再也沒有受過此等顛簸。而於燕京秋而言,沒有什麽比得上心裏的承受父死兄逼的苦澀。兩人相對無言之間,心中自是萬般思量。


    良久,燕京秋的聲音響起:“你讀過那麽多的書,不如說一段書吧,我想聽聽。”


    雪妍知道他心裏難受和焦慮甚重,低頭思量片刻,淺淺的聲音帶著一些無奈:“我不會說書,但說個故事倒是還行。”


    燕京秋沒有打斷她,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微微眯起的眼裏,滿滿皆是無邊黑夜裏的空幽。


    看見燕京秋等待的摸樣,雪妍低著頭,小聲地開始講起來:“從前山裏有一對老夫婦,年過半百了都沒有孩子,一直期盼著能有一個孩子,讓他們有個念想也好。有一日老頭上山去砍柴,無意間發現有一年輕男子昏倒在山間。善良的老人便救了那男子,背著他回到家去。老兩口細心照料之下,那男子的傷也就漸漸好了。”


    靜靜的夜裏,雪妍柔柔的聲音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魔力,令人神往,她望著頭頂上枝枝椏椏間密密不見頂的鬆枝,一點一滴地講述著故事。(.好看的小說)燕京秋的眼滑過她的臉才一瞬間,頓時移不開了眸子,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待那男子好了以後,啥話也不說,立即就跪下答謝老夫婦的恩情,言不管什麽兩老有什麽要求。但凡他能做到的,便一定能極力為之。老夫婦二人自是喜不自禁,提出自己膝下猶虛,想收養這名男子作為自己的兒子。那男子考慮了一下,便很樂意地答應了。”雪妍講到此時,不意間頓了頓,望向頭頂的目光逐漸遠去。


    “在山裏生活了一段時間,那男子的身體已經痊愈,他跟二老提出,自己想要參軍。那時邊界戰事緊急,隨時都有國破家亡之禍。見到兒子有此決心,二老就算萬般不舍,也替兒子收拾了行囊上路。”


    講到了要緊處時,雪妍好生歎了一口氣。燕京秋聞之,插話道:“那男子莫不是犧牲在戰場上了?”


    “不是,他沒有死,他打贏了那場戰。”雪妍的語調一轉,默默地歎道:“隻不過,他打贏的正是老夫婦這一方的國家。他是敵國的將軍,偷偷潛入境內刺探軍情,不料被人刺殺,才逃到了山裏。他不希望義父和義母死於戰禍,像其國主請命,待此番戰事完結,他便不再上戰場,好生接回二老,以盡孝義。”


    燕京秋聽到此處,不再是了然的表情,瞬間的錯愕隨即化作縷縷無奈:“如此兩難之事,哪怕他真贏了這場戰事,接回二老,那對老夫婦想必也不會原諒於他,自己救回來的兒子卻奪走了家國千千萬的兒子。”他催促著雪妍繼續往下說:“你怎麽會想到這個古怪的故事?”


    雪妍搖搖頭,接著講道:“不是那樣子,那對老夫婦並沒有等到義子回來,國破之後,他們以為自己的兒子也犧牲在戰場上了。老太太身心俱痛,生了好重好重的一場病,然後撒手人間。老爺子聽取她臨走前的心願,想找到兒子的骸骨,陪著她一起埋土山間,一家人也好團聚。可是他無論怎麽找,都找不到死亡的兒子,連姓名都不曾有留下在名單之上。後來……”


    雪妍的唇邊溢出一絲苦澀,對上燕京秋探究的眼,無奈地說出了答案:“後來,他知道了敵國將軍的名字,就是他的兒子一樣的名字。老爺子怎麽都不願相信,他千辛萬苦地找到了敵國,在見到了對方的將軍,正是他的兒子。老爺子頓時心痛如刀割,悔不該收養了此等惡賊,害死了家國。他抱著老太太的骨灰,在義子麵前痛心地大喊一句‘我的兒呀!’,然後就撞牆而去了。那將軍拚盡了全力搶阻攔,可是還是晚了一步。”


    “那義子回國征戰是之為忠,請命戰後迎回二老是之為孝,可此番一鬧出,其國內之人皆了解他是被他國之人所救,必然有了罅隙。老父已去,忠孝已是兩難全了。”燕京秋替雪妍將故事都講完了。


    他看著懷裏的雪妍,暮自問道:“你到底是打哪兒找來這個故事的?怪讓人不自在的。”


    “哪兒來的不重要,隻是我一直都明白,為什麽明明都想保全,但是到了最後,兩個都是不能了。”雪妍望向燕京秋,坦然地問他:“如若你是那名男子,你會怎麽做?”


    燕京秋苦笑道:“你還真是出了一道難題給我。不過即便是我,我也要以家國為先,老夫婦救命之恩固然難報。但若以此為條件,而放過了追殺他的那些人,放過了保護自己家國的意願,那麽我寧願犧牲了這份情意。”


    他的眼睛裏閃耀著莫名的光亮,表明真的不是在說謊,雪妍也明白這是他的心底話,到底是他,不會為了半點私情而留情。她默默地收回視線,眼裏已是了然一片,再度睜開眼時,眼底滿滿的惆悵不能解。


    她縮了縮脖子,淡淡地說一句:“我困了,先睡了。”說罷就暮自閉了眼,不知是真睡還是假寐。


    燕京秋卻是一直都沒有閉眼,望著前頭不知未來的遠處,唇邊露出一絲嘲笑:忠孝兩難全嗎?到底是全了誰的忠,全了誰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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