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夏曼莎也是這樣想的。


    薩拉丁會保護她。


    這一夜,半夢半醒之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大馬士革。


    薩拉丁是埃及的王,但他更喜歡住在敘利亞。


    大馬士革是天國裏的城市,是真主在人間的花園。薩拉丁亦將自己帝國的首都選於此地。


    在大馬士革有兩樣東西最出名,玫瑰與刀。


    大馬士革是玫瑰之城,此地出產的玫瑰尤其芬芳,用玫瑰製成的精油與香皂天下馳名,是穆斯林禮拜不可缺少的淨身之物。


    若說玫瑰象征著該城溫柔潔淨的女性麵,那麽大馬士革刀就絕對體現了男性與陽剛之美,它堅韌,又無比鋒利;曾幾何時,薩拉森、波斯乃至突厥人都這樣說:“一生中若是不擁有一柄大馬士革刀,那麽就不算是完整的男人。”


    薩拉丁將玫瑰送給了她。他為她在大馬士革城中修建了漂亮的行宮,她單獨住在一處,不與其他後妃見麵。大馬士革人人都叫她異教徒王妃,又或則,玫瑰夫人。


    因為薩拉丁修給她的行宮中有一個玫瑰花園,園子中的集齊了天下所有品種的玫瑰,那些豔麗的花兒一年四季長盛不衰,用以讚美他們之間不朽之愛。


    太平的日子裏,薩拉丁不出征的話,兩人會花一整天時間都呆在一起;她和貓一起趴在他膝蓋上午睡,故意讓他動彈不得。


    她隻要裝睡,薩拉丁就不會挪動身子吵醒她。


    那些日子就像從椰棗樹林裏刮來的風,回憶起來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然而,就像大馬士革不止有玫瑰的溫柔,也有刀劍的鋒利那樣,薩拉丁除了是個好丈夫,也是薩拉森人的王,他要為所有穆斯林奪回耶路撒冷。


    戰爭,男人的戰爭。


    愚蠢,又毫無意義。


    不甘心失去聖地的基督徒回來了,基督徒與穆斯林之間永無安寧。薩拉丁無論勝敗,仇恨之輪都會將他碾得粉身碎骨。


    作為妻子,難道不該為丈夫做點什麽嗎?


    異教徒王妃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今夜,注定是一個讓大多數人都難以入眠的夜晚。


    她赤著一雙腳,走出房間,踩在冰冷的甲板上。塞浦路斯與巴勒斯坦之間的海峽上ng很大,黑暗中,她聽到船艦隆隆的聲音,從前後左右包圍而來。


    近百艘戰艦滿載著英格蘭與德國的十字軍,正乘風ng,向巴勒斯坦的襲去。過了今晚,這些士兵將在阿克裏地區登陸,大戰迫在眉睫了。


    已經不阻止不了?


    她扶住欄杆,合上眼,一陣陣暈眩襲上頭頂。


    前日,她被獅心王連驚帶嚇後就病了。昏昏沉沉了幾日,越發重了。施瓦爾本非常擔心她,讓軍隊裏最好的醫生都守著她,還親自給她喂藥,那個傻子難道到現在都看不出來,她是個騙子麽?


    夏曼莎看著船夏黑乎乎的大海,這時船在ng中猛烈的顛簸了一下,她腳下一虛,差點栽下去。


    好在施瓦爾本從背後一把抱住她:“小心!“他趕緊將心愛的女人扶回房間,放在床上,用一塊毯子包裹住她:“怎麽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了?“夏曼莎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四周,這才如夢初醒。


    “我應該把你留在塞浦路斯的。“他懊惱的說。“但是我又擔心你跑掉。”


    這位未來的德皇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對她確實是極好的,在買下她後,甚至都不曾強迫過她。


    夏曼莎伸出手,施瓦爾本立刻抓住她的手。


    “我們回去吧。“她輕輕的說。“我跟你回神聖羅馬。”


    “我會帶你回去的,回去後我跟太子妃離婚,我要你做我的王後。”


    夏曼莎一下抽回手。她把臉別到一邊,虛弱的說到:“那就現在掉頭。”


    至少,如果不能阻止英國和法國,也要讓施瓦爾本帶的這一萬人無法發揮作用。


    “男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你果然……不相信我。”


    “為了你我連父王都殺了,你還想要我為你做什麽?”施瓦爾本反問到。“你是個貪心的女人。”


    他把夏曼莎輕輕摁在床上躺好。“要得到你的愛太難了。”


    接下來的話,夏曼莎已經聽過數百遍了,但是施瓦爾本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說。


    “我五歲那年,媽媽從鍾樓上跳下來,她和裙子一起在風中張開翻滾著,像盛開的花……在地上綻放出來是紅色的……鮮紅的……”


    施瓦爾本輕輕枕在她胸口。


    “我不管你是巫女還是魔女,你是我的,你不能像她一樣丟下我。”


    他說。


    這一夜是如此的漫長難熬,對所有人來說。


    黎明時分,隆隆的巨響聲從前方傳來。那種聲音,就像是海中某種龐然大物在翻滾,呻吟。


    她又勉強爬起來,走到外麵甲板上。隻見海麵上籠罩著濃稠的霧,周圍的船艦都隱在其中,偶爾靠近,露出一截桅杆來,轉瞬間又被白色湮滅了。


    巨響聲是從前方傳來的,施瓦爾本跟她走出來:“恐怕已經開戰了。”


    他摘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海上水汽很重,回房間去吧。”


    夏曼莎雙手緊緊抓著圍欄,她在發抖:“為什麽這麽快……”


    見她不肯走,施瓦爾本從背後抱住她:“別擔心,我們的船艦在後麵,薩拉丁的艦隊正在跟英格蘭人打。”


    果然注定要發生的,沒法避免麽?


    夏曼莎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名軍官走到兩人跟前,躬身稟報到:“殿下,英國人發了信號,要求我們的艦隊從右翼夾擊薩拉丁的海軍,形成包圍圈。”


    “不!”


    夏曼莎激動的喊到,她轉過身,一把抓住施瓦爾本的襯衫衣領。“不可以。”


    “怎麽了?別害怕,我的本艦不會參戰的,你很安全。”


    “不行。”夏曼莎拚命的搖著頭,她的指甲幾乎摳進對方肉裏。“你不能跟英國人合作。”


    施瓦爾本忍住疼,他抓住夏曼莎的雙手,竭力安撫:“好好,我不去就是。”


    施瓦爾本本就不想跟英國人合作,現在夏曼莎一鬧,他索性轉頭對那軍官說到:“不用理會英國人的信號。”


    傳令軍官諾聲,領命而去。


    夏曼莎繃緊的神經這才一鬆,突然間整個人都軟在施瓦爾本的懷中,失去意識了。


    這一天,太陽升起得得格外遲。無數士兵屈服在寒冷的海水與死亡之下,基督徒,穆斯林,無一幸免。


    他們為誰而戰?


    是天上虛無縹緲的主,還是凡人君主的榮耀和**?


    當太陽驅散海麵上的濃霧,海麵上浮起無數船殼桅杆碎片。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焦臭味,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旗幟都浸泡在海水裏,英格蘭人、薩拉森人的浮屍不分彼此,隨波逐流。


    神聖羅馬帝國的士兵不得不用木杆和船槳推開死肉和垃圾,要不然自己的船艦就沒法繼續前進。


    他們姍姍來此,海戰早已結束了。


    英國**獲全勝,薩拉森人殘餘的艦隊從沒有敵人的右翼突圍而出,逃之夭夭。


    遠方,巴勒斯坦的地平線依稀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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