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前的某個清晨。


    芝加哥的天空微微亮起,城市的天際線上鑲上銀邊,紅綠燈開始工作,嘈雜的車流喧囂聲複蘇。


    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非一般地穿梭在晨間的高峰裏,像是一條矯健的劍魚那樣將身旁慢悠悠的小魚甩開。


    一個急停,瑪莎拉蒂停刹在了灰白色的摩天大樓前,老家夥飄逸的車技讓守在大樓前的門衛讚歎不已。


    “昂熱,你終於來了,很抱歉,沒能看守好你的東西。”瘦小的身影杵著拐杖,立在台階的最上方,淡淡地道歉。


    昂熱從容下車,在晨風中整理衣領:“又見麵了,漢高,你猜猜我這次來,是不是來向你興師問罪的?”


    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特意撫摸了下右手的腕表,這個動作讓周圍的一群年輕人不寒而栗。


    誰都知道他衣袖的右腕裏麵藏著一柄鋒利的大號折刀,以校長的速度,拔刀幹掉在座的各位隻需數秒。


    最關鍵的是......


    在座的諸位,有一些曾與他打過交道,親眼見證過校長的“理發”技藝,他們並不想變成校長手中光禿禿的那顆腦袋。


    “喂,怎麽是校長孤身一人,親自前來啊?”有人小聲發問。


    “廢話,卡塞爾學院就在芝加哥北麵的郊區,他往這裏趕,就是一腳瑪莎拉蒂油門的距離!直升機都不用!”


    “臥槽!原來卡塞爾學院那麽近嗎?我還以為它建在太平洋上的某個小島上呢,時不時就能去夏威夷度度假。”


    “能時不時去夏威夷度度假的那叫v社,不過說真的,我聽說校長每年的度假時長比v社更過分,而且都是公款出遊......”


    漢高一聲咳嗽,讓這幾個大難臨頭還在嗶嗶叨叨的二百五年輕人閉嘴。


    “如果我是因看守不利,導致‘怠惰’被盜,你或許會原諒我,但如果查明我是監守自盜,你或許就要呼叫重火力把我們家鏟平了吧?”漢高漫不經心地吸了一口雪茄。


    “差不多就是這樣,您可以帶路了,漢高警長。”昂熱象征性比了一個請的動作,仿佛他才是這裏主人。


    當下情況緊急,雙方都省去了寒暄,並肩走向了建築,左右扈從緊跟在二人身後


    這條街位於芝加哥的南部的老城區,街道建築都保持著當年戰後黃金時代的麵貌,那是一個美式黑幫盛行的時代,芝加哥的打字聲夜夜響起,至今這裏也是全美槍擊率最高的城市。


    但這裏對於漢高家族來說,卻是如同封建莊園一般的封閉堡壘,芝加哥的法律在這裏都未必好用,警察更不會把巡邏路線畫到這裏來。


    這裏本來是間歌劇院,偶爾用作藝術博物館,但昨晚事發突然,今日被迫關門清場,變得冷清灰暗了起來。


    走進這棟建築大廳的第一刻,舊時光的氣息就撲麵而來,頭頂懸掛著繁盛的水晶吊燈,四壁上用粗簡的油畫繪製著那個年代的事跡,穿梭在畫壁的走廊裏,會產生一種誤入《美國往事》的錯覺。


    嘈雜的腳步聲穿過走廊,漢高帶著昂熱快步走進了一間電梯,緩緩下降到最後一層。


    電梯的門打開後,帶有強烈化學氣味的有刺鼻氣體蔓湧了起來,讓昂熱皺了皺眉。


    “幾個小時之前的情況更糟,到處都跳動的電火,得戴著防毒麵具才能進來。”


    “真是讓人懷念的場景啊,上次看到這種景象還是2010年,大地與山之王光顧了我的冰窖,我的魚缸和金字塔損失慘重。”昂熱閉眼,釋然一笑。


    事到如今,怠惰已經確認丟失,不妨以樂觀的表情直麵慘淡血淋淋的人生。


    走出電梯,如廣場般寬闊的空間在眼前展開,灰白色的合金大門貼立在牆壁上,每扇門上都貼著各自的編號,穿著生化服的工作人員正在四處善後。


    “這間金庫我們管它叫北方要塞,冷戰時期的產物,非常堅固,專門用來儲存戰備物資,比如食物和水,藥瓶和彈藥。”


    “從這些門的高寬來估算,裏麵應該藏著不少坦克吧,想著將來要是核戰爭真地爆發了,將來還能利用這些打回去。”昂熱以參觀的心態和漢高一起漫步。


    “但很快,我們就發現這是徒勞的了,不是指核戰爭打不起來,而是坦克技術的更新換代也日新月異,我們收藏在這裏的坦克很快變成了廢鐵,索性把這裏當成儲藏室了,用來藏一些見得不光的東西。”


    “比如核彈頭之類的?”昂熱依舊很隨口。


    “確實有幾個核彈頭,不過沒你們冰窖裏的庫存量那麽誇張,更多的空間都是用來存放與龍族文明有關的東西。”


    “說說看,你們都收藏了些什麽,沒準我們可以交換一下藏品。”昂熱翹動胡須。


    “這個就保密了,要是讓你這樣的屠龍狂人知道,我可能就會永遠被綁在你的戰車上下不來了。”漢高的胡須也隨之一動。


    跟在兩個老家夥後麵的年輕人聽得脊背發涼。


    這就是大佬們的對話境界麽?


    雖然一字一句都透露著風趣幽默,但卻讓周圍的小輩們壓力山大。


    相傳在一百多年前的19世紀末,當時還是小年輕的這倆人進行曆史性的第一次會麵,漢高在被昂熱背後開了一槍,昂熱反手一刀,從此開啟了這倆人亦敵亦友的一生。


    雖然這種關係放在影視作品裏挺讓觀眾欲罷不能,但在現實中,這種關係翻起臉來可是比翻書還快的,誰也不知道上一刻相談甚歡的二人,下一刻就刀槍相向了,中間都不帶鋪墊與過渡的。


    “到了,怠惰,就放在那裏,但現在已經沒了。”


    整支隊伍都駐足了,停在某扇焦黑色的大門前。


    年輕人們都怔住了,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昂熱緩緩抬頭,目光落在了正前方那扇門上。


    那扇門和其它門一樣,都是用高階合金鑄成的,就算一架邁巴赫以急速衝撞上來,也未必能將它撞變形。


    而此刻的那扇門的中央,居然呈現出了被熔穿的現象,燒焦的金屬像是坍塌一樣,流陷向了中央。


    如果入侵者身材不算高達,剛好能從那個洞口進入,順便再把七宗罪從裏麵搬運出來。


    昂熱走向了那扇門,用蒼老的手掌蓋在上麵,感受著冰冷的金屬質感。


    “這裏沒有使用煉金矩陣一類的防護措施嗎?”昂熱皺眉。


    “不愧是你,僅憑肢體觸摸就能把握這個信息,即便對應資深混血種組織來說,煉金矩陣的布置依然是高超的進階***,並不存在於我們的戰術麵板上。”漢高搖搖頭,遺憾開口。


    “對於我們來說,高階合金已經足以防備大多數的不速之客,我們可不像你們秘黨,喜歡收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漢高走到昂熱旁邊,並肩抬頭仰望門上的洞口。


    “偏偏這次,就是那大多數之外的少數嗎?”昂熱沉吟。


    “毫無疑問,這次的入侵者是一個操控火係言靈的大師,君焰在他手中,能達到數以千計的超高溫,也許比你們那個楚子航還厲害。”漢高說。


    “是嗎,聽上去也許我得拜托楚子航,讓他給這位入侵者下下戰書,比比誰才是君焰的最強操控者。”昂熱脫下了西裝外套,隨手扔向了漢高的隨從,還順手借火點雪茄。


    “直覺告訴我,你最好別這麽做,據說掌控君焰的人,脾氣都很暴躁,搞不好對方真地會答應。”漢高搖搖頭。


    “有昨晚的錄像嗎?”昂熱問。


    漢高向周圍遞了一個眼神,很快就有一拿著ipad的年輕人將視頻點開。


    陰暗的畫麵中,是昨晚的那一幕。


    金庫的中央,空無一人,但忽然一團明亮的火焰撐了起來,如同忽然降臨的日冕,流火圍繞著日冕飛舞,像是火焰的群鳥在朝聖至尊。


    昂熱握住雪茄的手微微一抖,陡然意識到事態嚴重性。


    確實如漢高所說,這樣的君焰掌控力度已經是大師級技巧了,火焰對他們而言與其說是需要小心翼翼使用的危險物品,不如說是隨心所欲的音符,隻需順著情感撥動就能奏出盛大的樂章。


    這個人究竟是誰?


    高危混血種?亦或幹脆就是條龍?


    而在君焰的照耀下,一條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現了,他就在金庫的中央,穿著型號不明的作戰服,像是被強光普照的煙霧,身影透著不真切的視效。


    “冥照,他是用冥照潛入進來的,或者說這個團隊中,有人掌握冥照。”漢高開口。


    之所以在君焰開始之前,金庫裏空無一人,那是因為冥照這個言靈的效果,它能在陰影裏潛行,欺騙光學,除非出現君焰這樣級別的強光。


    之所以斷言這是個團隊,是因為冥照這個言靈的領域能夠覆蓋到使用者周圍,同時包住3-5人並不成問題。


    “唯一的疑點,在於他們是怎麽突破熱力檢測的,溫度可無法用視覺來欺騙。”漢高不解。


    “冬,他們的團隊裏還有人有這個言靈。”昂熱迅速回答。


    “序列號3的言靈·冬?”漢高的眼睛微微睜大。


    “它的效果是讓使用者的體征下降到冬眠狀態,但如果使用者技巧高超的話,是能夠讓整個團隊都享有這種效果的。”昂熱的目光鎖定在屏幕上。


    到底是從卡塞爾出來的屠龍專家,一眼識破這種言靈組合不在話下。


    “冥照與冬結合,這是混血種犯罪集團的標配,它能騙過這世界上大多數安檢程序,就好許多組織都需要一位“天演”充當錢袋子角色,也需要一位“先知”或“夢境花園”充當領袖。”昂熱以教育家的口吻說,慈祥和藹的目光特意在年輕人臉上掃過。


    他們紛紛露出尷尬又不失禮節的笑意,一副願意為滿足校長的虛榮感而馬首是瞻的表情。


    昂熱很快收起了和藹,緩緩踱步:“作案經過基本已經明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這個團夥到底是如何得知七宗罪藏在這裏的消息。”


    “小朋友們,我想這件事,應該沒有你們的參與吧?”昂熱又將目光回望向了他們,依舊慈祥和藹。


    年輕人們集體被嚇破了膽。


    “我能保證,消息絕對不是從我這裏走漏出去的。”漢高歎氣。


    他接著說:“你把怠惰偷偷交給我的時候,是用一個保險箱裝好的,我親自監督保險箱運往金庫,沒人知道裏麵裝著的是七宗罪的武器。”


    “我幹這事也沒走漏風聲,eva都不知道,隻有副校長略知一二,但他走漏風聲的概率等於零。”


    “除了你我之外,沒人知道七宗罪的下落,對嗎?”漢高直視著昂熱的眼睛,低聲發問。


    “是的,我和你之中,肯定有一個人出賣了情報。”昂熱點頭。


    寒冰般的氣息環繞著二人透出,每個音節都像冰錐落地。


    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後退,總覺得下一刻就能看到昂熱拔刀,漢高拔槍的畫麵,時間再度到轉回一百多年前。


    “開個玩笑,你和我心中其實都有答案了,對麽?”漢高笑了笑,蒼老的麵容皺動,這是年輕人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笑意。


    昂熱也露出了同樣的笑意:“是啊,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你越老越精了,如果說我老成了狐狸,那麽你就是老成了妖怪。”


    “總之,你們這次又遇上了棘手的敵人了呀,昂熱,雖然2012年過去了,但其實真正的世界末日並沒有消失,反而還越來越近了,對嗎?”漢高深沉地凝視對方。


    “是啊,種種跡象表明,龍王們正在依次複活,古龍集體複蘇的時期並未過去,反而進入到了高潮......據可靠消息,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僅隔兩年便再度蘇醒,海洋與水之王疑似蘇醒,我有預感,在我的生命油燈耗盡之前,我能見到真正的諸神之黃昏。”


    昂熱一邊說,一邊從年輕人的手中接過不久前脫掉的風衣,似乎是要準備離開。


    “昂熱,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之間可以結盟。”漢高叫住了對方離去的背影。


    結盟,這個詞年輕人們紛紛膽寒不已。


    上一次在昂熱麵前提這個詞的年輕人,今生都患上了與理發有關的ptsd。


    而此刻,他們的家主,居然主動把這個詞提了出來。


    “結盟?”昂熱微妙地眯起了眼。


    “第二次世界大戰打斷了我們的結盟進程,因為戰爭給我們帶來了太多好處,讓我們都產生了無所不能的錯覺。”漢高挺起了腰肢,仿佛某種力量正在把他拉回年輕時代。


    昂熱歎氣:“是啊,你們在二戰中獲得了驚人的財富,時至今日,你都是北美地區的影子總統,我們也獲得了最先進的武器。”


    漢高說:“可這又有什麽用呢?很快,我們發現原來對於混血種來說,人類世界的美元不過是張紙,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都在龍骨裏,在煉金術裏,而你們也發現科技並非無所不能,很多時候依舊要靠強大的血統與冷兵器解決問題,我們都錯了。”


    昂熱搖頭:“錯的隻是你們,我們並沒有錯,正如馬克沁機槍的問世立刻讓蒙古族變成了能歌善舞的民族,機關槍、迫擊炮、水銀汞彈、戰鬥機的出現也把龍族從宗教拽到了現實,我們曾經要付出數條人命才能殺死的巨龍,如今隻需要一點傷口。”


    “可你依舊有許多不得不麵對的難題,比如校董會內部,還有元老會......無所不能的克格勃能精確地抓到藏在民間與社會上的害蟲,可當真正的敵人在克裏姆林宮時,他們又該如何大顯神通呢?”


    漢高從年輕人的手中接過了一瓶威士忌,注滿了兩個高腳酒杯,他甩開拐杖,握著兩杯酒緩緩向昂熱走來。


    “雖然我們同樣隻是為了利益而角逐最終的舞台,但我們幾乎不掌握任何秘密,因此也就更沒有野心,換句話說,如果你與我們合作,你才是那個占據主導地位的人。”


    漢高舉起酒杯,輕輕一飲,將另一杯酒遙遙遞向昂熱。


    他接著說:“早在公元三世紀時,君士坦丁一世就看到了羅馬內部的腐朽與衰敗,於是將都城遷到遙遠的東方,為羅馬打造了第二顆心髒,也正是因為這個舉措,羅馬才能再活1000年。”


    四下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等待昂熱的答複。


    “抱歉,漢高警長,你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方麵做的不錯,可惜,找錯對象了。”昂熱笑著轉身,從頭至尾他的表情沒動半分。


    “我不是克格勃,我也不是君士坦丁一世。”


    “那你是誰?”


    “奧尼達斯一世,或者是蘇格拉底,總之是某種視死如歸的人物。”昂熱整理了下衣領,步入電梯。


    “區區隻是想撈點好處,可是無法在這場遊戲裏活太久的,也就自然不配成為我的盟友。”臨走前他說。


    電梯一層接一層的上升,一群人在金庫裏仰望著那層層跳動的數字,聽著那逐漸遠去的聲音。


    漢高重新杵回了拐杖:“走吧,孩子們,都跟你們說了好多遍,如果不抱著粉身碎骨的信念,可是很容易在昂熱這裏碰一鼻子灰的,你們上次用華爾街商人的邏輯對付他得到了熱情的理發款待,難道這次換做曆史演講家就行得通了嗎?”


    幾名年輕人麵麵相覷,露出慚愧的表情。


    是他們幾個寫好了台詞,希望漢高能在昂熱麵前將這些台詞表現出來,看看能不能以此拉攏他。


    他們已經不敢在昂熱麵前親自演講了,必須得借助德高望重的漢高家主才行。


    漢高答應幫他們,但條件是你們這群年輕人以後得安分些。


    這像是一場對賭,如果漢高真的把昂熱說動了,那麽年輕人就得勢,反之漢高的地位則進一步鞏固,進一步德高望重。


    “家主,問個與結盟這事無關的話題。”一名稍有威望的年輕人上前。


    “你是想問,那個從我們這裏盜走怠惰的人,是誰嗎?”漢高看出來了對方的想法。


    “沒錯,是的,您和昂熱都不可能透露怠惰的坐標,那麽究竟是什麽人能找到它?”年輕人問。


    “與其說是找到,不如說是感應。”漢高搖頭。


    “七宗罪是青銅與火之王的最高煉金成就,但康斯坦丁與諾頓都隕落了,那麽可能性隻有一種了。”漢高頓了頓。


    “竊取暴怒與怠惰的是青銅與火一係的龍類,而且它們的血統應該很強,強到天生能感應到七宗罪的位置!”


    “這!”年輕人一聳,也就是說,昨晚入侵他們這裏的,是一條純血龍?


    從未上過屠龍戰場的在座諸位,頓覺後怕不已。


    “青銅與火之王一係的次代種龍王,姑且可以這麽稱呼。”漢高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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