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建康二十年,震驚陳國的江南貪腐案事發,除了涉及江南地區的大批官員,更有朝廷官員蘭馳牽扯其中,陳帝慕容駿聞此消息當場下令將江南官員撤職審問,將蘭馳革職發配孟州,並指定四皇子慕容昊進行調查。可是在事發幾日之後,供認幕後主使和交代罪行的幾位重要江南官員卻在看守森嚴的大獄之中突然一夜神秘暴斃。一時間所有線索都失去了證人,徹查也就隻能中斷,最終,江南貪腐案隻能以原來的處置方法處理。


    濃鬱的龍涎香彌漫在整個昏暗的大殿之中,慕容昊跟在皇帝貼身公公的身後一步步向殿內深處走去。整個大殿的氣氛就如龍涎香給人的感覺一般,沉鬱寂靜,有種瀕臨死亡的平靜。


    殿內暗色帷帳重重,深不可測,給人一種不能忽視的壓迫感。而此刻殿內除了他們,也並未見有其他宮女太監出現。


    太監掀開一層層的帷帳,終於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張明黃色的龍床,床上躺著一個老人,此刻正闔眼睡著,並未因為有人接近而睜開眼來看他們一眼。


    慕容昊停住了腳步,看著太監走到床邊,躬身向床上的老人恭敬說道:“皇上,四皇子來了。”


    床上的慕容駿聽見太監的話,慢慢將眼睛睜開,他渾濁無神的眼睛困難地搜索著,終於發現了在太監邊上站著的慕容昊,就在他看見的時候,他那無神的眼眸中卻有光閃了一閃。


    “父皇”慕容昊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父皇怎麽突然變得如此衰弱。他睜大的眼睛中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轉過頭去看向慕容駿的貼身太監蘇倫。


    “這是怎麽回事?”


    蘇倫始終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帶了一點哭音地低低回道:“殿下,皇上中毒了。”


    慕容昊聞言驚詫異常,他連忙走到床邊仔細查看慕容駿,隻見慕容駿麵色蠟黃,印堂隱隱發黑,明顯有中毒的症狀。此時慕容駿努力睜著眼,將幹枯的手顫顫伸出,靠近慕容昊,嘴巴張了又張,好像有話要說。


    “父皇,您想說什麽,您怎麽會變成這樣。”慕容昊看著在自己心中一直敬仰的父親竟然落得如此境遇,不由得悲從中來,見慕容駿的手伸過來,他連忙就握住了。


    “皇上這樣已經多久了,上次不是還好好的嗎?”慕容昊問道。


    “其實皇上那時候已經中毒了,隻是最近毒發的越發頻繁,所以實在沒辦法隱瞞下去了。”蘇倫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


    慕容昊的眉深深皺起,連手也不知不覺地握緊了,他死死盯著慕容駿的臉,此刻是一片肅殺。許久,他沉聲開口:“是何人所為?又是什麽毒?”


    “老奴不知道,但是皇上中毒毫無征兆,之前太醫來看過,說皇上中毒已久,但是具體是何毒,卻始終查不出。”蘇倫回答道。


    “那也就是說,這麽久以來,父皇一直都在硬撐,難道太醫沒有辦法醫治嗎?”慕容昊隻覺得全身發冷,如果慕容駿一直這樣,那本來就難以對付的蘭氏將會更加難以鏟除,而萬一慕容駿毒發得不能再上朝,本來不利的局麵也將失去控製。


    蘇倫搖頭道:“皇上吩咐過,不能聲張,所以太醫沒有直接見到皇上,是隔著簾子進行的。但是太醫說這個毒十分蹊蹺和刁鑽,找不到醫治之法,且會隨著中毒時間的延長不斷縮小毒發的間隔。最終毒發七竅流血而死。前段時間還好,但這段時間皇上毒發得越加厲害,昨天都昏厥了。老奴想著不能拖了,一定要去請太醫,卻是被皇上攔住了。唉。”


    慕容駿的想法,慕容昊多少知道一點,他恐怕是認為既然有人能偷偷地毫不被人察覺地對自己下毒,就肯定還有他們的人潛伏在自己周圍,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引起混亂,動搖江山社稷,他隻能竭力隱藏自己的情況。


    他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來,落寞地聲音響起:“所以前段時間父皇才會突然開始親近道士,開始煉丹,並且向外宣布說為了得到不老仙丹,要避免凡間俗氣驚擾,因此深居簡出,遠離朝臣,一直隱藏著自己的行蹤嗎?”原來如此,聯係前段時間的事,慕容昊終於反應過來,原來什麽親近道士,尋仙煉丹都隻是慕容駿為了日後無法上朝見朝臣提供借口。(.無彈窗廣告)


    蘇倫點了點頭:“皇上實在是沒有辦法。”


    “那父皇這次叫我來,是什麽意思?”慕容昊問道,視線卻始終放在慕容駿身上,在他和蘇倫對話的時候,慕容駿始終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他。


    “皇上大概是有事要向殿下親自交代吧。”


    “父皇,你想要說什麽?”慕容昊傾身靠近床上的慕容駿,想去努力聽清慕容駿虛弱的話語。但是耳中聽到的,卻是“呼哧呼哧”的氣流聲夾雜著幾個破碎的音節。


    慕容昊看著慕容駿因為毒發而痛苦扭曲的臉,努力想說話卻分外困難的樣子,心中不可抑製地感到了一種英雄遲暮的心酸之感,他慢慢閉上眼,眼前浮現的皆是前塵舊事。他年幼失母,沒有人庇護,在宮中生存得步步艱難,受盡屈辱。當時的皇上曾是他的希望,年幼的自己不隻一刻強烈盼望著慕容駿能給予自己一點作為父親的安慰,但是從來沒有過,慕容駿是真的不知道嗎,他如果知道自己被別的皇子欺淩是否會出來保護自己,年紀越大,經曆得越多,他漸漸也從別人私底下的談話中知道了自己母妃死去的真相,滿門被誅,身負滿門血恨的玉貴妃在冷宮大火中被活活燒死,同時死去的還有自己的妹妹,而那吞噬掉自己親人的冷宮大火當時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等到熄滅之時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那麽一切都有了解釋,自己受盡欺辱卻未得到父親的一點關愛與保護,僅僅是因為自己母親和母親的家族的犯的莫須有的大罪,得知一切的那天開始,他不再期待別人的拯救,也不再期望父親的關愛,他終於明白人能依靠的永遠隻有自己,隻有自己變強,坐到那個位置上,自己才能為自己的母親報仇,才可以將所有輕視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腳下。他強迫自己笑臉對人,謙卑溫和,拉攏人心,玩弄權勢,所有自己之前不願意做的事,為了報仇,他都願意去做。


    他承認在自己心中,對當初犧牲自己母親的慕容駿始終抱有仇恨,但是,當今日他看到他從來沒見到過的憔悴痛苦的樣子的慕容駿的時候,他突然也感到了痛苦,回想這幾年來他陸陸續續秘密叫他完成的事情,他也隱隱覺得慕容駿對待自己的態度不一樣了。但是,又能挽回什麽呢,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可是,慕容駿不能死,現在絕對不能,慕容昊想著,他不是為了他是自己的父親,他在心中輕蔑地說,不斷向自己強調著,他是為了自己的大業,為了掃除蘭氏,廢掉太子,登上皇位,慕容駿還不能死。


    不自不覺,他閉上眼,竭力將自己難以控製的感情壓了下去,隨後慢慢睜開,起身離開慕容駿,麵色凝重地對蘇倫吩咐道:“這樣下去不行,盡管有求仙的借口仍然有暴露的危險,既然宮內太醫不能醫治,我會出宮為父皇遍尋良醫。蘇公公,父皇沒有恢複的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小心看護,千萬不能將這消息泄露給第二個人。”


    蘇倫作為慕容駿的心腹,自然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於是他立刻點頭回道:“奴才明白了,這次也是因為皇上上次毒發後吩咐老奴下次再複發就要找殿下過來,奴才這次才來找您的。殿下放心吧,奴才一定會好好照顧皇上,不把消息泄露出去,也希望殿下早日尋到良方,為皇上早日解除痛苦。”說完,蘇倫深深地彎下腰去。


    慕容昊點點頭,將慕容駿的手放回被子中,看著他的眼睛,沉聲對痛苦虛弱到不能講話的慕容駿說道:“父皇也累了,先休息吧,您放心,兒臣一定為父皇尋來良醫,父皇還請堅持下去,熬過這次的複發。兒臣不能多呆,必須得走了。”


    慕容駿默默不語,隻是看著慕容昊的眼睛中漸漸含了淚,此時的他仿佛就是一個普通的淒苦的重病父親,將所有希望和責任都交給了慕容昊,全心依賴著他。


    而慕容昊卻隻是說完後向慕容駿行了禮,然後就一個人快速地離開了大殿。


    ……


    “所以說,皇上熱衷尋仙問藥,寵信道士都是為了掩蓋自己中毒的借口?”掬月苑內,聽完慕容昊敘述的子幽不禁驚訝地問道。


    坐在對麵的慕容昊微微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茶水喝盡,然後歎氣道:“是這樣沒錯,父皇的身體,真的很不樂觀。中毒已經很久,中什麽毒,怎麽治,現在都不知道。”


    子幽看著慕容昊憂愁的眼眸,感到了他深深的無力感,雖然對父親懷有仇恨,他也不願承認,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對自己父親的感情在的吧?


    “這可這麽辦?蘭氏未除,前段時間出了這麽大的事,正是緊要關頭,不能出一點差錯。”子幽不自覺地也有些焦慮,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慕容駿出了這樣的事,雖然慕容駿不一定能給予他們太多的幫助,但最起碼,隻要慕容駿活著一天,他們都要希望,蘭隆就不敢輕舉妄動。


    “宮內太醫自視甚高,醫術卻不見得精湛高超。況且宮中耳目眾多,如果貿然地請太醫來為父皇診治,不免會讓蘭隆聽見風聲,所以我決定在宮外找尋醫術高超的大夫,為父皇診治。可是…”說到這裏,慕容昊頓了頓,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可是至今手下的人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子幽一邊聽著,一邊陷入了沉思,慕容昊這樣想很有道理,宮中太醫已經被寵慣了,而且下毒者很明顯也不會使用一般的太醫能解的毒,民間潛藏著許多擁有絕世醫術的大夫,他們接近日常生活,見多識廣,說不定能為皇帝解毒,從民間尋訪,不僅能掩人耳目,防止風聲走漏,還能達到治療的目的。所以,在宮外尋找,是可取的方法。


    但是找誰呢?


    子幽的腦中浮現了好幾個人名,但隨即都搖頭否決了,這些人要麽就已蹤跡全無,已經數十多年未曾出現,要麽就已經死了,這可如何是好,慕容駿的毒不能再拖了。


    陳風屏。這個名字突然在子幽的腦中出現。對了,蕭湛身邊的陳風屏,江湖人稱“妙手神醫”,他醫術高超,是被稱為絕世神醫三人中的一人,他和其他兩位神醫師出同門,同樣行蹤詭秘,但是,因為之前在蕭湛那裏見過他,意外得知蕭湛是他的徒弟,那麽通過蕭湛,自己應該能找到他,求他幫忙吧?


    思及此,子幽心下一鬆,抬眸看向慕容昊,淡笑道:“我知道找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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