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更至,努昊三千親兵趁著夜色出城,靜悄悄朝雲景西山而去。半刻鍾後,雲景城東門被悄悄打開,達赤率領三萬鐵兵隨後而出,漫天大雪成了這隻軍隊最好的掩護。與此同時,雲景城內早已潛伏的死士趁軍隊調動之利不動聲色地潛進了埋滿炸藥的宗祠和四麵城牆下,大戰一觸即發!


    待努昊和達赤出城後,鮮於煥急招眾將於城主府商議大戰提前之事。


    離二更敲鼓隻剩半刻,苑書在城頭下清點大軍整裝待發,本該替她在城頭壓陣指揮的韓燁卻遲遲未曾出現。眼見約戰時間將至,苑書派人去城主府請韓燁,士兵還未領命而去,韓燁身邊的東宮侍衛騎著一匹快馬從官邸大道的方向而來。


    那侍衛轉眼疾馳至苑書身前,他從馬上落下,將一封密函遞至苑書麵前,“將軍,這是殿下的密信。”


    大戰將至,難道還會有什麽變化不成,苑書皺眉展開,將信上內容掠過,神色大變,一把將這侍衛的領子擰起,怒道:“混帳東西,殿下去了雲景山,怎麽現在才告知本將!”


    苑書力大無比,這侍衛一張臉被憋得青紫交錯,但到底是韓燁身邊的人,仍沉聲回:“將軍,殿下說開戰按計劃進行,有他在雲景山上鉗製住鮮於煥的數萬大軍,將軍必能保住鄴城。還請將軍以大局為重,鮮於煥戰敗撤兵退出雲景城前,將軍絕不能率兵踏進雲景山一步。”


    這麽一會時間,足夠苑書緩和情緒,她鬆開侍衛,緩了口氣。大戰在即,她身後還有五萬大靖將士等著她,她絕不能亂了陣腳。


    可太子僅憑身邊的三百親衛,如何抵擋鮮於煥的數萬大軍?這不是以卵擊石絕無活路?


    一邊是太子,一邊是鄴城的三萬百姓,苑書長吸一口氣,一時不知該不該聽這道荒謬的命令……太子為了小姐才留守鄴城,萬一出了事,她將來又如何跟小姐交代?


    “將軍。”那侍衛見苑書始終未言,沉聲道:“殿下有言,他既能引鮮於煥大軍入山,便能有將他們留在雲景山上的辦法,請將軍安心出戰。”


    聽見這話,苑書神情鬆了鬆,若殿下無把握,確實不會將這數萬人引進山,她長歎一口氣,頷首,朝身後副將沉聲開口:“周歡,跟本將去城頭。”


    苑書剛立上城頭,對麵的城池中猛地燃起數聲巨響,以毀天滅地之勢向四麵傳遞開來。與此同時,雲景城東麵城牆所倚的雲景東山轟然而動,整座山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斜坍塌下來。


    整個雲景城裏的北秦兵士都被這毀天滅地的一幕震驚得不能言語。


    城主府內,鮮於煥和眾將剛將攻城的時間敲定,便感受到了城內延綿不斷的爆炸聲和動蕩!


    這種整座城的震動絕非人力可為,他神情巨變,領著一眾將領朝府外衝去。


    鄴城城頭上,苑書眯眼,心底喟歎,這一刻終於來了。


    除了少數知情的將領,她身後的兵士亦為雲景城內境況而動容。


    毫無預兆的,黑夜裏,伴著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和漫天火光,雲景城所依托的山體碎裂,城內的建築一座連一座轟然倒塌,大道裂開,渾濁奔騰的石流從地底逸出,咆哮著仿佛要將整座城吞滅,這座享譽西北數百年的城池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地底陷去!無數碎裂的山石從山體上滑落,和倒塌的房屋一起砸在了驚惶不定的北秦兵士身上,慘叫聲響徹整座城池,不過片刻,雲景城內猶若人間煉獄。


    鮮於煥率著一眾將領從帥府內跑出,落入眼底的正是這一幕。


    “元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鮮於煥手下的將領護著鮮於煥,看著麵前的場景,神情驚惶地喊道。


    “雲景城是韓家百年前所建,這座城下是暗河!一定是韓燁炸了建城石柱和雲景山體,他想毀了這座城!”鮮於煥一生跌宕起伏,見多識廣,幾乎在見到城中境況的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何事。看著不斷慘死的兵士,他聲音嘶啞,雙目赤紅,“韓家小兒,居然如此有傷天和,我鮮於煥必不饒你!”


    “屠鷹,傳本帥令,讓所有士兵退出雲景城!”


    除了跟隨達赤上山的三萬及守在城後的兩萬,城內八萬大軍在半刻內損失數萬,讓兵士活著逃出雲景城才是鮮於煥當務之急。


    與此同時,二更至。鄴城城頭,苑書看著猶若煉獄的雲景城,手猛地一抬,震天的怒吼響徹數裏之外。


    “聽本將令,鼓起!”


    隨著苑書令下,鄴城城頭響起軍鼓,嘹亮當空。


    她回轉身,看著身後的將領和滿城軍士,揚聲開口:“今日一戰,雲景城再不複存,從今日起,鄴城就是守護大靖邊疆極東之處的第一座城池。不要忘了,你們若戰敗,故土淪陷,鄴城就會變成第二座雲景城!”苑書猛地朝雲景西山上指去,“太子為了你們獨留雲景山鉗製鮮於煥三萬大軍,這場戰爭,隻能勝,不能敗!你們敗了,就是本將和太子的恥辱!聽到沒有!”


    “此戰不勝,誓不為人!末將等定不負太子大義,不負將軍所望,不負雲景毀城之難!”


    苑書身後,滿城將領和兵士對著雲景西山的方向猛地跪下,震天的怒吼聲在城頭響起,直衝雲霄。


    “好,周放,燃起戰鼓,打開城門,隨本將迎戰鮮於煥!”


    苑書點起了大靖北秦交戰的戰火。在北秦將領指揮下從雲景城中逃出的兵士還來不及收攏隊形便遇上了苑書的軍隊,兩軍陷入了慘烈的廝殺中。鮮於煥這一戰,失了先機失了後招,注定難如他所願。


    雲景西山,山頂,東宮三百親兵以一當十,把努昊的三千兵士始終攔在山頂中軍大帳的百米外。


    足足一個時辰血戰,二更之時雲景城的火光燃起前,北秦三千軍士全滅,而韓燁身邊的親兵,亦不足五十之數。


    雲景山雪白的山頂,覆滿了鮮血。


    雲景山今夜注定不能安眠,守營的東宮衛士還來不及喘氣,連綿不斷的北秦士兵伴著山下的炙火慘叫聲毫無預兆地在山頂四周之處圍攏,密密麻麻,一眼望去,來軍延綿至半山腰間,便知至少有三萬之數。


    北秦士兵讓出一條路,達赤一身戎裝,行至大營五十米處,朗聲道:“大靖太子,可在此營之中?”


    山下雲景城的慘狀顯然讓達赤壓力沉重,在麵對這區區五十人時也沒有輕鬆之意,反而他對韓燁是迫在眉睫的擒捉。


    營中未有半句聲響,就連那五十名東宮親衛在大軍壓陣下也沒有半點慌亂。達赤雙目一沉,怒道:“兀那韓家小兒,快快出來投降,本將可留你一條性命,否則本將大軍攻頂,即便你有通天隻能,如何對抗我三萬大軍!”


    達赤的怒吼在雲景山上回蕩,他身後的將士長刀出鞘,在冷硬的盔甲上敲出震懾的兵戈之聲來。


    雪山震響間,隻聞一道清冷的聲音從營中傳出,貴不可言。


    “北秦大軍攻頂,孤的性命危在旦夕,今日恐不得保,七位縱想下山,怕也要先保孤之萬全。”


    隨著帳中之聲落定,大帳帷帳被拉開,韓燁一身銀白盔甲坐於帳中,他望向雲景山的四周曠野,唇帶笑意,穩若泰山。


    顯然他口中之話,並不是對達赤和北秦士兵所言。


    達赤愣神間,隻聽得數道蒼老的歎息聲響起,七道人影從半空掠來,毫無聲息地落在山頂營帳和北秦大軍之間。


    以氣禦飛,落雪無痕,難道是準宗師?端這七人的武力便讓達赤如臨大敵。難道大靖太子孤身留在雲景山,依仗的便是這七人!


    隻是這怎麽可能,西北地界上怎麽會有如此多的大靖準宗師?


    “那封指引我們來此的密信,可是殿下所為。”為首的灰衣人望向韓燁,神情灼灼,問。


    他們十人武力雖高,卻並不熟悉偌大的西北戰況,嘉寧帝自他們入西北起便給他們安排有一應服侍和打探消息的暗探。帝梓元留守鄴城、韓燁攻打軍獻城的消息兩日前才送到他們手中,他們從休整地趕來,便得知統帥獨留雲景山頂,哪知剛到山頂便看到了北秦三萬鐵兵圍捉韓燁。


    這一切如此湊巧,時機分毫不差,若不是獨留在雲景山山頂的韓燁有意為之,又有誰能做到?


    韓燁頷首,“龍老多智,孤瞞不過你。”


    灰衣人搖頭,眼底竟多有讚賞,隻道:“殿下好能耐,竟能讓陛下為我等安排的暗探為您所用,我們十人,怕是自入西北起便被殿下耍得團團轉。俞老折損在虎嘯山,怕也是殿下的手筆吧?”


    “已過之事,何必再談。孤答應過俞老,西北之事,絕不禍及其滿門。”韓燁淡淡開口,一派坦然。


    “既然殿下坦陳,我也不多言。我等入西北乃領命而來,並不受殿下所製,殿下應知我七人要離開此處去往軍獻城也不過一日時間,隻要靖安侯君仍在西北,她便注定難回中原。殿下還請保重!”灰衣人開口,沉著冷靜,仿佛絲毫不受韓燁所製。


    灰衣人轉身便欲離去,達赤還來不及欣喜,便見那為首的灰衣人猛地飛身朝大帳中朝韓燁擒去!


    隻是有人比他更快,灰衣人飛身入賬,擒拿韓燁的雙手卻堪堪停在其半米之處,再難寸進。


    灰衣人麵前,韓燁以劍持於頸間,淡淡的血絲從頸間流出,一字一句沉聲開口:“孤的命,對你們而言,永遠比靖安侯君重,如孤死在雲景山上,就算你們誅殺了帝梓元,對我父皇而言又有何用。”


    當初韓燁被困軍獻城時便知對這入西北的十人而言,誅殺帝梓元雖為死命,可有一道命令,絕對在誅殺帝梓元之上——那就是保住他這個大靖太子的性命!


    韓燁若死在西北,大靖二十年內後繼無人,又有誰能抵抗日漸強大的帝家。


    若這世上有絕對了解嘉寧帝的人,便隻有他一手養大的嫡子。


    這七人絕不會放任韓燁留在山頂被北秦人活捉,剛才他們所言不過鬆懈韓燁心神,擒住他帶他下山才是這七人的目的。


    可韓燁竟寧願自絕於雲景山頂,也不願活生生地隨他們下山。


    灰衣人臉色冷沉,眼底湧出怒火,“殿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等也不過忠君之事!”


    “孤知諸位領君命而來,但孤要的是這場戰爭的絕對勝利,你們三軍陣前誅殺統帥,難道就沒想過後果嗎?”韓燁從椅上站起,神情卓然,“隻要鄴城得保,你們攔住這三萬人,孤向諸位承諾,當初答應俞老之事,也必允諾諸位!”


    灰衣人神情數變,見韓燁手中長劍始終未離頸間半分,他朝帳外的北秦大軍看了一眼,回轉頭,歎聲開口。


    “殿下,您心術算盡,這三萬北秦軍本就是您為我等準備的,否則就算今日有您相勸我等也會赴山南城誅殺靖安侯君,為了帝梓元,您不惜違抗父命,以命將我等困在這雲景山頂,如此犧牲,究竟為何?將來帝家崛起,你們兩家血海深仇,您真當帝家會留韓氏宗族一條生路?那時您又當如何自處?”


    灰衣人放下擒拿韓燁之勢,朝後退去,直至退至營帳外,他朝韓燁深深一躬,沉聲開口。


    “殿下,您是大靖的太子,我十人之命不足掛齒,可您將來如何在帝家崛起下保住韓氏江山?那帝梓元一條性命,當得您如此?”


    連聲質問,大帳內半晌未言。韓燁放下手中之劍,望向這七人。


    “諸位說得不錯,孤首先是大靖韓家的太子,所以韓家之錯,就是孤之錯。韓家的罪,就是孤的罪,犯了錯就要認,有罪就要贖。如何保大靖江山,那是孤的事,如何保韓氏宗族,那也是孤的事,孤既然敢保帝梓元,就一定也能保下韓家百年太平。至於帝梓元當不當得孤救她一命,你們說了不算,孤說了也不算,她值不值得,日後天下百姓自有公論!”


    雲景山頂,韓燁朗朗之聲,響徹雲霄。


    如此之言,方端得上是大靖儲君,一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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