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定親之禮?還是老靖安侯親自定下的!

    心雨一句話,莫說吉利驚掉了下巴,連帝梓元亦是一愣。

    這天下誰不知道帝梓元兩歲那年就被□□擇為韓燁正妃立在了遺旨裏,是禦命欽定的太子妃。

    靖安侯怎麽會罔顧□□禦命,為帝梓元定下洛家的親事?靖安侯要真這麽做了,別說帝家,就連洛家也可以被治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這根本就說不通。想明白了個中緣由的吉利收回下巴,狐疑地看著跪著的心雨,眼底露出濃濃的疑惑。

    帝梓元朝吉利看了一眼,吉利連忙將書房外的洛府下人遣散,親自守在了書房小院門外,他一雙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裏麵的談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帝梓元負手在身後,看向心雨,“起來回話。”

    見涉及帝洛兩家,帝梓元聲音裏帶了一抹肅然和威嚴,心雨心底一抖,立起了身。

    “小姐,我和公子同齡,在跟隨帝承恩入泰山前,我就是公子的貼身丫鬟了。奴才還記得小姐出生那日,公子捧著這塊玉佩回府,正好遇到了老爺和夫人,老爺問玉佩的淵源。公子便說這是靖安侯爺賜給他的,說侯爺要把女兒嫁給他做媳婦兒,這是定親信物。老爺和夫人聽了高興,但又覺得這是侯爺的隨口一言,怕做不得準,想等小姐年歲大些了再提這樁親事。”

    “公子雖然年歲小,卻把侯爺的話當了真,日日在府裏念叨著希望您快些長大,好讓他娶回家做媳婦兒。可是沒想到,小姐兩歲那年□□駕崩,竟立了小姐您為太子妃,甚至把賜婚寫進了遺詔裏。□□的遺詔傳到晉南後,我就再沒聽到老爺和夫人提過這樁親事了,就連公子也被老爺嚴令不準再提一個字。遺旨傳來沒過幾日,侯爺便親自上門見老爺,想來侯爺當年雖是一時戲言,但卻是記得那句承諾的。”

    “我跟著少爺躲在書房外聽侯爺和老爺談話,侯爺尚未開口說婚事,老爺便說當年侯爺贈下玉佩是愛護晚輩之舉,兩家定親之事更是一時戲言,既無三媒六聘,也無媒妁之言,是決計做不得準的。老爺一句話便把這樁婚事給否了,侯爺歎了口氣,說帝家身在朝堂身不由己,隻能委屈洛家和公子了。”

    “當晚老爺便要把這塊龍鳳玉佩悄悄送還帝家,要不是公子死命留著,就連這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這塊玉佩公子一直留在身邊,直到、直到一年前昭王殿下還朝,公子才把這塊玉佩收起來。”

    心雨緩緩道來,眼底很是有些追憶酸澀。這些往事被深埋在帝北城的過往裏,除了這個曾經伴著洛銘西長大的侍女,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帝梓元默默聽著,長歎了一口氣,她並未懷疑心雨的話。除了這方龍鳳玉佩為證外,她一直明白父親其實並不願意她嫁入皇室。深宮詭譎,帝王薄情,若非當年□□臨終賜婚,父親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允許她踏進帝都,或許她早就遵從兩家婚約,嫁給洛銘西為妻了。難怪洛伯母自小見她,神情中便總是有些遺憾,原來如此。

    隻可惜世間事從來難以預料,帝家一夕間大廈傾頹,到如今十多年過去,她既不是洛銘西的妻子,也未嫁給韓燁為後。

    見帝梓元沉默不語,心雨顫聲道:“小姐,奴婢今日提起此事,不是讓小姐您為難,隻是這些事公子從來不讓小姐知道,其實公子的身體一年前就扛不住了,這一年他一直讓劉院正悄悄給他用藥,就是想多熬一些時候在朝堂上為小姐分擔,如今昭王殿下回來了,公子沒了牽掛……”她哽咽著:“要是公子這次真的、真的走了……”心雨眼底的眼淚決堤而出,叩首在地,“小姐,公子一直默默守候在您身邊,從不要求什麽,連他的心意都不敢讓您知道。奴婢實在不忍,隻求小姐您能在公子最後這段時間裏好好陪在他身邊,別讓公子走的太孤獨了。”

    心雨叩首在青石的地麵上,才兩三下額頭便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她淚眼悲涼地抬頭,迎上了帝梓元墨黑深沉的眼。

    “別哭了,這些事銘西不說,你也該告訴我。”帝梓元把她扶起來,聲音溫和,“本王知道該如何做了,下去休息吧,讓平叔挑兩個得力的侍女來幫你,如今銘西身邊缺不得人。”

    心雨愣愣地點頭,不敢再多言,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書房。

    帝梓元走出小院,吉利守在院門口低垂著眼,見她出來大氣都不敢喘,替她披上了披肩。

    帝梓元望了一眼天色,“時辰到了,先去大殿早朝。”

    “是,殿下。”吉利應聲跟在帝梓元身後。

    洛銘西是國相,他缺席早朝自然會讓朝臣疑惑,帝梓元早已吩咐太醫院禁口,隻讓洛府遞了折子入宮告病在府修養。

    朝臣見昭王和攝政王都一臉冷靜隨和,自是猜不到洛銘西重病瀕危。早朝無風無浪地結束,帝梓元下朝後直入上書房,韓燁果然在等著她。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還是韓燁先開的口:“昨晚守了一夜,你身子骨也差,我讓禦廚燉了參湯和小米粥,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胃。”

    帝梓元亦覺得疲倦,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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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燁話音還未落,伶俐的吉利已經讓人端了吃食進來。

    進了食帝梓元臉色才紅潤了些,韓燁鬆了口氣,心底稍稍寬慰了些許。

    “昨晚我召了劉院正入宮,他說銘西……”

    “他那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當年姑祖母也束手無策,隻說不可費神,要多休養,否則會有早夭之相。”帝梓元放下羹勺,擺了擺手,吉利麻溜地撤下了食盒。

    帝梓元神情肅穆,韓燁亦認真地看向她。他知道梓元下朝後直入上書房,而不是回洛府照料洛銘西,定是有話要說,亦或者……她已經做了決定。

    “我一直知道他的身體不好,但是那些年,帝家隻剩下我一個人,帝家缺不了他,我也缺不了他。他就像我的兄長,有他在,我就像有主心骨一樣。”

    “當年是他冒著殺頭的危險讓帝承恩換了我入泰山,這十年也是他替我召集帝家舊部、選材任賢,他在我身後做了所有我不能做的事,讓我毫無後顧之憂地重回帝都。你失蹤的三年,我攝政於朝,內憂外患,若沒有他費盡心神地幫我,朝堂未必會安穩,更何談威懾兩國。”

    “如果沒有洛銘西,就沒有當年的任安樂,沒有他,也沒有現在的攝政王帝梓元。洛家和銘西對我們帝家和我,都恩重於泰山。”帝梓元緩緩回憶,背挺得筆直,袖中的手緩緩握緊。

    直到今日她見到那方龍鳳玉佩的時候才知道,她這一生,最愛的是韓燁,可最負的,卻是用一輩子守在她身邊臨到死了都沒有開過一句口的洛銘西。

    “那三年我以為你戰死在北秦,日夜操勞政事麻痹自己,卻沒有察覺到他的身體早就耗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帝梓元的聲音沉重而悔恨,“要不是他這次突然昏倒,我就連……”他的心思也從來不知道。

    帝梓元收了聲,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露出一抹脆弱。也隻有在韓燁麵前她才會表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洛銘西是她最親最重的兄長,他若是因為她早逝,她這輩子,如何坦然嫁給韓燁,又怎麽可能毫無愧疚地踩著洛家的犧牲位極天下。

    “梓元,銘西向來性子隱忍,他不想讓你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是怕你擔心。”

    “我知道,從小到大,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韓燁……”帝梓元突然喚了韓燁一聲。

    韓燁心底一緊,看向帝梓元。

    “下個月……”帝梓元頓了頓,終於還是開了口:“我們的大婚,不能如期舉行了。”

    上書房內因為帝梓元的這句話一陣安靜。守在書房外的吉利打了個哆嗦,不敢望上書房裏韓燁的臉色。

    哪怕韓燁明白帝梓元的決定是因為洛銘西病重,但他心底仍舊生出了無法言喻的失望和遺憾。

    不是因為嫉妒洛銘西,而是……足足十七年,他等了十七年,下個月他終於可以讓梓元成為他的皇後,為兩家十數年的糾葛劃下最完滿的一筆,可這一切卻要在畢生心願即將達到時又戛然而止。

    可那是洛銘西,一個為了梓元為了帝家更甚於他的人。

    他無法抹殺,也不能抹殺那個人為梓元所做的一切。

    韓燁長歎一口氣,緩緩開口:“你與銘西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延遲婚事,也是應當,梓元,我尊重你的決定。宮裏的千年人參隻能保他一個月的命,你打算怎麽辦?”

    梓元既然提出延遲婚事,就自然不會留在京中陪洛銘西耗盡最後一個月的時間和希望。

    “入宮之前我已經讓人給帝府傳信,讓帝家暗衛把銘西病危的消息傳給姑祖母了,明日等我處理好帝府的事,就帶銘西去泰山見師父。希望姑祖母和師父能有辦法救他。”

    天下大宗師隻剩下泰山國寺的淨玄大師和帝盛天兩人,若是北秦的淨善國師還活著,洛銘西或許活下來的機會會更大,可惜淨善當初為了北秦用自己的命換了韓燁一條命,三國聖手自此隕落。

    “淨善國師有個弟子叫靈兆,他雖然醫術不及其師,但卻盡承淨善的救人秘法,他曾在北秦照料我三年,秉性純厚,不會顧慮銘西大靖相爺的身份。但北秦歸順後他便雲遊天下去了,我立刻讓人去尋他,讓他入泰山為銘西診治。”

    “恩。”帝梓元頷首,“燼言馬上就從西北回來了,有他在,北秦皇室和軍隊安置的事你也可以省些心。”

    “朝堂的事你就不必擔心了,有魏相和五皇弟幫我,出不了事。明日我便頒下聖旨,言北秦剛剛歸順,正值多事之秋,你授天之命巡視西北,婚事一應延遲。”

    “好。”

    帝梓元點頭,她是韓燁昭告天下的東宮之主,銘西是大靖國相,哪怕兩人並無私情,也不能讓朝臣和百姓知道她推遲國婚遠離京城是為了給銘西治病。

    她雖心懷坦蕩,可亦要顧及皇族和韓燁的顏麵。

    “我回帝府準備,明日便啟程去泰山。”帝梓元起身,朝上書房外走去。

    “梓元!”

    她行到門邊時,韓燁的聲音響起,帝梓元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何時會回來?”

    由始至終,帝梓元都沒有對韓燁許下回來的承諾,因為盡管他們做了所有安排和努力,兩個人卻明白有一件事是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那就是保住洛銘西的性命。

    吉利早就把洛府那個侍女的話傳回了宮,韓燁一直明白洛銘西對梓元的不是兄長之情,但洛銘西君子仁風,從不越雷池一步,就連韓燁對他所做的一切都心生敬意和感激,更遑論和他一起長大的帝梓元。

    他們在晉南相依為命走過的十年歲月,亦是韓燁永遠抹不去的存在。

    洛銘西若活著,帝梓元尚有歸期,可洛銘西若是死了,在知道了洛銘西對她付出的一切和心意後,帝梓元還會回帝都嫁給他做韓家的皇後嗎?

    她不會。所以韓燁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他們這一生,已是如此艱難,到最後,還是勝不了天意嗎?

    “韓燁,我從來不信天命。”帝梓元沉默許久,突然開口。

    她望向帝都的天空,春雨漸息,朗朗晴日,彩虹擢空。

    “曾經不信,將來也不信。”

    她說完,走出了上書房,卻由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帝梓元的身影在韓燁眼中遠去,伴著這座古老而空寂的皇宮裏響起的鍾聲一點點消失,直至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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