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曜看著眼前穿劍而過的兩人,覺得好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尋常的幻境的確困不住淩洵歌,但在求子燈的光芒下孕育出的他,是如何也破不了魔虛十一式,衝不出幻重的。甚至,會受到相應的反噬。


    “睿兮,你……”此時的淩洵歌有許多話想問兮娘。他想問她,當年為什麽一聲不吭地走掉?這些年又去了何方?過得如何?


    覃曜見淩洵歌欲說話,瞳中赤光一晃,即刻抽出了插在他二人胸口的那把長劍,霎時,血花四濺。劍離開二人身體的同時,覃曜再支撐不住,不得不將法術收回,而幻境一並消散,周遭恢複了原貌。


    天凝地閉,昨夜的落雪還未消融,堆積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玉琢銀裝。


    覃曜隻覺兩腿發軟,她用劍撐住身子半跪下來,嘴角有血絲滑出。她之前在不遠處設下結界困住了淩洵歌的那些妖兵,又傾盡法力才製造出這方幻境,她有些撐不住了。


    兮娘為衝進覃曜布下的幻境,真氣消耗得太多,加上方才那兩劍,現下已是氣若遊絲,而淩洵歌更是失血過多。


    兮娘努力撇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她眼底竟有著些許的笑意,對他說:“真好。”爾後,兮娘徐徐地闔上了雙眸,淩洵歌抱著她的手也因失力而緩緩鬆開。


    淩洵歌和兮娘死了,他們死於冰封雪蓋的寒冬,死在覃曜的眼前。


    淩洵歌的妖兵出了那方結界,很快便趕了過來。在妖兵領頭泛卓的指揮下,他們將覃曜團團圍住。覃曜譏笑一聲,瞳中赤光更盛,她提劍站穩。隻見從她的身後冒出一對皎雪翅膀,兩翅各有一點朱斑,翅尖染墨。


    她與他們展開了一場廝殺,光影交織,一招一式層疊而出。


    當覃曜再也沒有力氣與他們打,當她的白翅已被染成血紅,她手中的劍,哐當落地。隨著骨肉分崩的疼痛,熱血的噴出,覃曜覺得,她好像感受不到心裏的痛了。


    若是一千年前的那隻狐狸沒有攔下自投羅網的她,大抵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


    覃曜在失去意識之前,仿佛看到了覃疏。他穿著一襲綠衣,他的衣袂繡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那是他死皮賴臉叨擾了她好些日子,她才答應給他繡的。


    她覺得好累,想就此睡去。但願夢裏不會有廝殺,不會有仇恨。隻會有她的好酒,那方僻靜的院子,常年飄雪的梨花林,以及那個總是軟軟糯糯喚她阿姐的少年。


    覃疏趕到的時候,見覃曜倒在了盈盈雪地之上,是白茫茫中一道刺眼的紅。


    覃疏從裏襟裏掏出他的彎形玉佩,亮在帶頭的妖兵泛卓眼前。泛卓見了,大驚失色,立即向他抱拳行禮:“參見妖尊。”


    說起這塊玉佩的來曆,覃疏在冥界的時候問過判官。判官說是添骨玉,上天下地唯獨兩塊,這兩塊可拚湊到一起。淩洵歌有一塊,而那一塊想必便是他手中這塊了。當年在長藤山的妖火中,添骨玉便護過覃疏一時。


    泛卓打小跟在淩洵歌身邊做事,知道淩洵歌手上有一塊添骨玉,而另一塊被上任妖尊栓在了他小兒子的身上,自從上任妖尊的小兒丟失後,那塊添骨玉便再沒下落。泛卓想,眼前這人想必就是淩洵歌的弟弟。如今淩洵歌亡,妖尊一位自然就歸眼前這人。


    “我不當什麽妖尊!帶著你的兵,滾!”是沒有一絲溫度,如風刀霜劍一般的聲音。


    “但這個人殺了妖尊!”泛卓指著倒下的覃曜,不甘道。


    覃疏眼中寒光如練:“我不想說第二次。”


    聞言,泛卓一臉痛下決心的模樣,下令讓妖兵抱走淩洵歌和兮娘的屍骨,撤了。


    覃疏快步過去,小心翼翼地將覃曜摟入懷中,唯恐會碎掉的模樣。爾後,他將她扶起,將源源不斷的內力灌輸給她。


    倘若他早趕到一步,她就不會被傷成這個樣子。倘若他半年前賴在笑妄穀不走,他一定會盡他的全力護住她。


    覃曜雖殺了淩洵歌,但他與淩洵歌空有血緣,並無感情。而覃曜,她雖欺了他這麽多年,但他實在無法拋下她。他已經沒有了胞兄,不能再沒有阿姐。


    世間太大了,他隻想尋個安穩去處。不聽風雪,不賞月華,不顧昔年人事,隻與她鬆花釀酒,春水煎茶。


    雪窖冰天裏,覃疏將自身的真氣運給覃曜,時光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


    “徒勞無功。”身旁不知何時立了個人,冷冷道。


    他青絲過腰,穿著與茫茫雪地截然不同的玄衣,他的額間有一道赤光火焰紋,瞳孔比世人大上許多。


    覃疏未改手頭動作,隻是問:“你是誰?”


    “帶著她,跟本座回魔界。”他並沒有回答覃疏的問題。


    覃疏收了手,抱住倒下的覃曜,蒙蒙淚眼裏燃起了濃烈的希望,“你可以救她麽?”


    “本座盡力而為。”


    魔界的石崖洞裏,覃曜躺在冰床之上。漸越摸了摸她的額頭,淡然道:“命是保住了,但何時能醒過來,全憑她造化。”


    一旁的覃疏麵容有些憔悴,迫切地問:“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她醒過來?”


    漸越甩給他一冊古籍,後者接住。爾後,覃疏看著漸越負手朝洞外行去,不緊不慢地說:“這本古籍裏記載了許多奇方,你拿去慢慢鑽研吧。”


    之後的日子裏,覃疏在石崖洞裏守著覃曜,寸步不離,同時也鑽研著那本古籍。覃疏為了讓覃曜醒過來,一日隻睡兩個時辰,古籍上的法子,他一樣一樣地接著試。他常常覺得累,覺得眼疼,但不曾停下來。


    魔界分別有四大護法鎮守四方,而石崖洞位於西麵,是護法荷華的鎮守之地,而荷華也是四大護法中唯一的女子。隨了漸越的差遣,荷華派了魔侍將一日三餐定時送到石崖洞內,招待好覃疏。


    古籍上說的奇藥,幾乎皆位於險要之地。覃疏去采藥的時候,便讓荷華守著覃曜。回來後,按到古籍上的法子,一一熬成,一一給覃曜服下。


    晝夜相承,人世裏的梨花綻了又謝,謝了又綻。覃曜依然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而覃疏未曾想過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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