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曉,覃曜醒後仍躺著,望著柺子錦窗欞外初露的晨曦。魔界的黎明沒有嘹亮的雞鳴,也沒有刺眼的朝陽,僅有淡淡的微光。


    覃曜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昨夜又夢到了覃疏。即便夢中的她如何也看不清覃疏的臉,卻也是夜夜夢到他。白日裏,她可以試著不去想,但夢境卻是她無法掌控的。


    覃曜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起身去梳洗,驀然思及荷華所言的四時鎮,興致一來便想去逛逛,爾後,邀了穆臨歸同往。


    四時鎮與人世無異,一抹瀲灩的季春暖陽直入四時鎮,點綴在飛簷反宇的閣樓上,灑落在川流不息的生靈間。騰雲炫境,盎然生機。


    今日的穆臨歸束發盤髻,著了一件鵲灰長袍,正兒八經地負著手,一麵走,一麵為覃曜講解:“貧道與你講,這妖魔兩界合二為一後,魔界的四時鎮幾乎成了妖類的地盤。因多數妖類不喜陰冷,魔界之大,卻隻有四時鎮能合得了他們的心意。”


    覃曜在心底是十分讚同穆臨歸所言的,她也不喜那般冷淒淒的魔界。她雖入了魔,但終歸與魔有異。魔是沒有本相的,而她有,不光有,且還是集了畢方與白鶴的本相。那她現在究竟算個什麽玩意兒?


    覃曜歎了口氣,瞥了一眼穆臨歸,淡淡說:“小道士,你不怕他們當街揍你啊?”


    “他們敢!”穆臨歸說這話時明顯有些虛怯,畢竟妖類都十分忌諱道士。


    這時,覃曜陡然一個側身,隻見一枚飛刺穿過重重空氣,打穿了前方的支棚木樁,栽在轉角的石壁之上。須臾間,覃曜將掌間聚起的玄法朝身後打去,而那名發出飛刺的黑衣人倒是眼疾,迅速彎身躲過。


    見勢,周遭的妖魔精怪開始亂竄起來,各自逃離保命。一旁的穆臨歸對這猝不及防的變化驚得目瞪口呆!


    隻見黑衣人捏了個訣,飛刺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直直衝著覃曜而去。


    覃曜將雙手置於胸前,食指和拇指形成卷兒,其餘六指指尖相對,嘴中念念有詞,集起一道赤銀屏障擋住所有的飛刺。再稍稍運功,將飛刺通通揮灑開去。


    殺黑衣人個措手不及間,覃曜拉起穆臨歸欲逃,卻見著一個不知從何處閃出的綠沉身影,幫覃曜消去了身後的再一輪攻擊。


    穆臨歸吞了吞口水,麵上惶惶不安:“那個人為什麽要殺你?這個人又是誰啊?”


    覃曜蹙眉望著綠沉衣男子的背影,他身手矯捷,卻不按常理出牌,招式出奇製勝,攻守兼備。這樣的打法,讓她覺得很熟悉。


    身側的穆臨歸突然捂住自個兒的胸口,臉色慘白。


    覃曜問:“你怎麽了?”


    穆臨歸緩了一下,說:“舊疾罷了,貧道的心會時不時地痛上一番,倒無大礙。”


    綠沉衣男子轉為近身攻擊,黑衣人一拳朝他打去,後者的左手抓住他打來的一拳,順勢一折。黑衣人卻用另一隻手向綠沉衣男子使出一枚飛刺,爾後,飛刺連肉帶血穿通了他的右手臂。


    覃曜心頭一緊,他明明有機會躲開的!


    幾招下來,綠沉衣男子將黑衣人打趴在地,化手為刀,朝他脖子上砍去。黑衣人的身子與頭顱,霎時一分為二。


    綠沉衣男子腳步不穩,踉蹌地向後退了一步,隨即護住他的手臂,咬牙吱痛。見勢,穆臨歸立即湊上前去,關切道:“兄台,你的傷可要緊?”


    綠沉衣男子沒有答話,他的清水桃眼轉望向緩步上前的覃曜。覃曜神色凝重,細看了一番黑衣人,才望向他,眼神裏充滿戒備:“你是誰?”


    聞言,綠沉衣男子的眸光幾經浮動,似乎載著隱隱悲涼,但看著她的眼神溫柔地能掐出水來。他麵容生得清秀而不失淩傲,覃曜被他這般盯著看,隻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正納悶間,那人卻露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來:“我叫福來,福來的福,福來的來。”


    這樣的笑容讓覃曜覺得一陣親切,脫口而問:“我們以前見過麽?”


    那人聽到這話明顯愣了一下,不過頃刻,又一臉無辜地說:“應該沒有吧,我這個人記性不大好。”


    覃曜質疑:“那你為什麽幫我?”


    福來故作神秘,俯身貼近她的耳朵,才柔柔道:“因為你長得好看啊。”聞言,覃曜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見福來輕浮一笑,她送上一記白眼。


    這時,穆臨歸張嘴囔囔,一股子淋漓地正義感:“覃曜,你懂不懂感恩?人家好歹救了你,你問東問西的算個什麽鬼?”轉瞬又指著福來的手臂,熱情關懷道:“這位兄台,你都流血了!家住何方?不如吾等送你回去。”


    福來低低笑道:“就在前麵,勞煩了。”


    福來住在四時鎮一處較為偏僻的小院。


    院牆上密密地鋪著綠茸茸的青苔,濕潤而緘默。踏進門檻,入目之處佇立著一棵拔地參天的梨樹,成簇梨花旖旎從風,襯得雲空如洗。


    見此景,覃曜隻覺重石壓心,她快步行上前去,伸出手細細地觸摸著樹幹的紋路。


    穆臨歸也湊上前去,見這棵梨樹長得異常繁茂,歎道:“這樹得有好幾百年了吧!老樹成精了不是?”


    覃曜心間沉鬱,她朝樹甩了甩手,回頭問福來:“這棵樹,你種的?”


    “非也。這棵樹,是我幾年前去笑妄穀遊玩時,在上任穀主的院子裏看到的。瞧它長得興茂,便托人給值了過來。”福來說著,迎了上來,末了又補上一句:“段穀主倒是個好說話的人。”


    覃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細細考量著他的話,爾後淒然一笑:“有意思。”


    福來斂眉,柔柔道:“什麽有意思?”


    覃曜反問:“你覺得什麽有意思?”


    穆臨歸弱弱地打岔:“你們在說什麽?不就是棵樹麽?能有個什麽意思?”


    心地善良的穆臨歸不但給福來包紮好了傷口,還替他熬了一鍋藥。當穆臨歸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意圖遞給福來時,後者努嘴朝自己的右手揚了揚,示意手抬不起來。


    穆臨歸悠悠道:“你左手端著一口喝了便是。”


    “燙!”


    “那冷了再喝。”


    “不要。”


    “看在你幫了我們才受傷的份上,那貧道好人做到底,喂你便是。”誰知當穆臨歸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將舀好湯藥的木匙遞到福來嘴前時,後者一扭頭,望著覃曜,笑道:“我要阿曜喂我。”


    本在一旁玩弄著自個兒指甲的覃曜聞了此言,抬眸看他,說:“你叫我什麽?”


    福來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此刻更是好看得緊,他笑嘻嘻地說:“阿曜。”


    覃曜喜怒不形於色:“我和你很熟麽?”


    “不管,本大爺高興,想怎麽叫便怎麽叫。”福來仰著頭,一股不服你咬我的欠揍勁兒。


    覃曜先是頓了頓,爾後悠悠地接過穆臨歸手裏的藥碗,說:“小道士,勞煩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想和這位小兄弟單獨談談。”


    聞言,穆臨歸狐疑地看了一眼覃曜,又歪著腦仁瞥了一眼覃曜身後的正嘚瑟的福來,末了輕輕一揮袖,出了房門。


    “你一個人住?”覃曜回身坐於他身側,舀了藥喂他,福來喝下藥,點點頭。


    “那我今後不走了,留下來陪你可好。”


    覃曜嘴角勾起一抹盈盈的笑意,看得福來的心尖顫了兩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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