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回來的時候,蘇安並沒有在書房,而是在臥室裏用晚餐。


    “我以為你會在書房等我。”蕭何走進來的時候,含笑看著她。


    “等你沒關係,但是孩子不能餓。”蘇安正在喝湯,抬眸看他,蕭何一如既往的風姿優雅,氣質高貴,見他麵上無傷,氣色還不錯,蘇安淡淡一笑:“怎麽辦?我有點小失望。”


    接過文茜手中的濕巾擦了擦手,他好整以暇的問她:“失望什麽?”


    “臉上沒掛彩。”有些小遺憾彗。


    蕭何輕笑著刮了刮蘇安的鼻子,“我有先見之明,柏文瀚在那裏,蘇秦想動手也無濟於事。”


    蘇安笑了笑,繼續喝湯,隻當笑話聽了,蕭何和蘇秦之間的談話不會有第三人在場,因為蕭何不允許蕭家秘密外泄,這件事情一旦曝光,又豈是醜聞兩個字就能概括的。


    “怎麽樣?孩子有沒有折騰你?”他在她身邊坐下,跟往常一樣貼近她的小腹,動作輕柔的撫摸著,很快就感受到了胎動,他說:“似乎很調皮。畢”


    她把手覆蓋在蕭何的手背上:“你說男孩調皮還是女孩調皮?”


    “都好。”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環扣,姿態自然親昵。


    蘇安失笑的看了蕭何一眼,“哪能都好,如果兩個都調皮的話,家裏豈不是要鬧翻天了。”


    “我總覺得城堡太沉寂了,孩子調皮最起碼顯得很有生氣。”這話多少有些不易察覺的失落感。


    她覺察到,幹脆輕鬆開口:“我不太喜歡孩子太調皮,不容易管教,操不完的心。”


    蕭何慵懶的笑了笑,話語閑適卻透出寵溺:“以後我管教,你在一旁看著。”


    蘇安看著蕭何孩子氣的笑容,心底湧起一股暖流:“蕭何,我有沒有說過你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


    “隻是好父親嗎?比起好父親,我更希望做你眼中的好丈夫。”蕭何聲音溫柔而繾綣,他永遠知道,什麽樣的話才能勢如破竹的直擊蘇安內心最深處。


    她笑:“你已經是了。”


    蕭何在她的眉心輕輕印上一吻:“我做的不太好,應該讓你每天都笑才對。”


    “閣下,您的湯。”一旁文茜聲音響起,當然還有她不自在的清嗓聲。


    “我們文姨臉紅了。”蘇安聲音綿長細膩,語調中透出戲謔。


    “夫人……”文茜臉這次真的有點紅了。


    蘇安幹脆對蕭何說道:“蕭何,孩子出生後我要讓孩子叫文姨奶奶,你去總統府,文姨就幫我管教他們。”


    文茜眼眸驚訝的看著蘇安,失聲道:“夫人你……”


    “壞丫頭。”蕭何伸手捏了捏蘇安的臉頰,蘇安則是笑著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


    蕭何目光移到文茜身上,笑了笑:“文姨還沒結婚,怎麽能直接晉升為奶奶?”蕭何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不過,文姨如果不怕被孩子們叫老的話,奶奶其實也挺不錯的。”


    “閣下,怎麽連你也跟著夫人一起瞎起哄?”文茜完全沒有想到蕭何也會跟她開玩笑,當即白了兩人一眼,“我出去看看飯後甜點做好沒有。”


    蘇安看著文茜離去的背影問蕭何:“文姨生氣了嗎?”雖然這麽問,但並沒有很擔心。文茜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


    “可能不是。”語聲喟歎,她現在大概在外麵一個人偷偷拭淚吧!


    蘇安收斂目光,沉默幾秒,這才說道:“細細一想,我剛才的話確實有些欠妥,畢竟沒考慮過文姨的感受,不過我說的倒是真心話。”


    “我知道。”他緊了緊她的手。


    遲疑片刻,蘇安問道:“文姨為什麽一直不結婚?”


    “……因為她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蘇安了悟點頭:“他們生前一定是關係很好的戀人。”


    “不,她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不過卻從未想過要去拆散破壞他們的婚姻,反而盡心幫那個男人照顧他的兒子。”蕭何一雙墨黑眸子直直的看著蘇安,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泰然。


    蘇安心一緊,瞬間恍然大悟,“怎麽會這樣?”有一種複雜的情感瞬間湧至心頭,百味雜陳,她從未想過文茜還有這樣的情感過往。


    “那個男人就是我父親,文姨二十一歲進入蕭家,現如今她已經四十八歲了,整整二十七年,她從來沒想過要離開這裏,她把這裏當家,隻因為這裏是我父親的生活的地方,處處都是我父親的氣息,她擔心離開了這裏之後,她會變得無所適從。ann,文姨就是這麽一個女人,話語很少,謹守自己的職業本分,卻讓人肅然起敬。原本我該排斥覬覦我父親的人,但對待文姨,我有的隻是敬仰和尊重。她十九歲認識我父親,二十一歲來到我父親的身邊,卻從不打擾他的生活,她就像海納百川的大海,父親喜的時候她是喜的,父親悲的時候她是悲的。她謹守一個管家的職責,遇事不卑不亢,她在人前話語很少,她藏著自己的心不讓任何人發現,於是就真的沒有人發現。我一直以為她是不婚主義者,我一直知道她心裏藏了一個人,但是卻從未察覺到那個人會是我父親。你看,這麽說來,其實藏得最深的那個人是文姨。她把如何愛一個人發揮的淋漓盡致,騙過了所有人,卻把那顆愛人的心放在身體裏寂靜的珍藏著,直到我父親昏倒住院,她才一夕間崩潰了。那天城堡亂成一團,她想上前但她拿什麽身份上前守在我父親身邊?救護車開走很遠,我無意間回頭竟然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城堡門口。當時並未多想,晚上我回到城堡時,她竟然還站在門口,那時候我才知道她一直沒進去,從下午兩點左右一直等到了夜間九點。她一見我就緊緊的抓著我的手臂詢問我父親的身體狀況,我當時也隻是心中起疑,當我告訴她父親身患癌症的時候,她忽然間就哭了……”


    蘇安抬頭,從她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蕭何的側麵,骨骼堅毅,話語中卻帶著一絲澀然:“我從小是被她帶大的,什麽時候見她那麽失常過?但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深愛的那個人是父親。後來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母親不在國內,她就每天熬湯去醫院看望父親。我曾經目睹過她和父親之間的相處方式。她照顧父親體貼入微,卻又分寸極好,讓人挑不出來毛病;父親身體疼痛的時候,她就背轉過身體去忙別的事情,回來的時候眼睛總是紅紅的……”


    ※※※※※※※※※※※※※※※※※※※※


    蕭浩南臨死五天前,曾經和文茜之間有過這麽一番對話。


    蕭浩南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你十九歲的時候,我和你初見,那時候我對你說我會好好照顧你,你還記得嗎?”


    文茜聲音艱澀:“記得。”她又怎能接受他的照顧,一旦接受那便是施舍與被施舍,她不希望他們之間的感情是這樣的。


    蕭浩南歎道:“我照顧的不夠好。後來你進了蕭家,執意要留下,我也同意了,但我怎麽能讓烈士女兒給我當傭人呢?我說認你做妹妹好不好?你說你不想做妹妹,你說進入總統府,進入蕭家工作是很多女孩夢寐以求的願望……文茜,你沒對我說實話。”


    “……對,我不想做你妹妹,如果不是夫妻,主仆身份是最好的,至少我能深刻提醒自己的職責是什麽。”文茜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了別樣表情,雙眸中閃現出瀲灩水光。


    蕭浩南輕歎了一口氣,話語滄桑而無力:“你這些年一直偽裝的很成功,為什麽如今願意卸下偽裝呢?”


    “……”文茜身體一僵,麻木已久的心開始微微疼痛起來。


    蕭浩南語聲悲涼:“因為我快要死了嗎?”


    文茜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上來,喉間酸澀:“閣下,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求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蕭浩南語重心長的對文茜說:“文茜,我的路到頭了。”


    她搖頭,淚水止不住的流,卻固執堅定的說:“不會的……”


    “如果我還有存活的希望,依你的性情,你是斷斷不會跟我說這些的。”蕭浩南冷峻蒼白的臉上出現一絲動容:“這些年,你盡職盡責的照顧蕭何,我曾經有懷疑過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是你太不動聲色了,這點蕭何倒是跟你很像……我住院後看著你,忽然確定了你對我的感情,如果不愛,又怎麽會如此深痛?文茜,你是一個好女人,終究是我耽誤了你的一生。”


    文茜拿手背擦了眼淚,平靜道:“你別這麽說,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這隻是我一個人的愛情,我覺得很踏實,因為我把你放在心裏,沒有人跟我搶,我覺得很幸福。”


    蕭浩南靜靜的盯著她,自嘲一笑:“蕭何今年二十歲,算起來你來蕭家也有十七年了,一個女人一輩子最美好的青春全都匯集在這十七年裏,沉甸甸的,就算幸福又能有多幸福呢?”


    文茜仰起頭,讓眼淚回流,卻有苦澀之味入喉,“閣下,你愛夫人是你的事,我愛你是我的事,你有你的大快樂,我有我的小快樂,這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他沉重的閉上眼睛,聲音低低的,略帶沙啞:“我活著牽絆你一生,等我死了,你就找個對你好的人嫁了吧!一個人終究是太苦了。”


    文茜頓時大聲哭了起來,她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再也沒有遲疑和擔憂,沒有害怕和不安,她隻是想要緊緊的握著他的手,但他的手早已瘦骨嶙峋,短短時日,眼前這個身材偉岸的男人竟然瘦成幹屍一樣。


    文茜心痛加劇,恐懼瞬間湧上了心頭:“閣下,求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我父親已經離開我了,所以求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我知道你很痛,我知道你每天都被病魔折磨,但我就是這麽自私。你就讓我自私一次吧!你是一個好總統,你那麽出色,你有妻子需要照顧,有兒子需要教養,反觀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如果生命可以交換的話,我寧願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


    “哭喪麽?我這還沒死呢!”他心裏難受,麵上卻笑的很溫和。


    她聽他這麽說,邊哭邊哽咽道:“下輩子,我們誰也不見誰,我不用再這麽偷偷的喜歡一個人,你也不用對我感到愧疚。但這輩子既然遇到了,我就會變得格外貪心,哪怕活的很痛苦,也請你好好的活下去,哪怕讓你有勇氣活下去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別人,我的心也是歡喜的……”


    蕭浩南輕歎了一口氣,滿目蒼涼:“……究竟是你傻,還是我傻呢?”


    那一刻,有淚從蕭浩南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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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何目光深幽:“無論文姨照顧的多盡心,父親還是去世了。父親死後,文姨大病了一場。”他看著蘇安,溫聲道:“你可能還不知道,父親死後,文姨原本要自殺跟他一起去的,但是被我發現了。父親死前給她留了一封信,大概就是擔心她會想不開自殺,我沒看信,但多少能猜得出來,父親是讓她代替他好好照顧我,督促我……文姨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自殺過,隻是話語卻變得越來越少,除了跟我偶爾話多之外,在私底下常常沉默不語。”


    蘇安心思沉重,歎道:“……看樣子,我剛才惹文姨想起過往傷心事了。”


    蕭何聲音清越:“她愛父親一生,孤獨一生,我原本就是這麽想的,等孩子出生後,讓孩子們叫她一聲奶奶,雖然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稱謂,但我想文姨或許會開心許多。”


    “你決定就好。”她微微皺眉:“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文姨對我一直都很好,盡管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無緣無故的對我那麽好?”如果說她和蕭何結婚後文茜對她很好,這並不奇怪,因為文茜可能是因為她的夫人身份才會如此。但結婚前呢?她十五歲的時候見過好幾次文茜,文茜那時候就對她很有禮貌,甚至顧慮她的感受比顧慮在場蘇菲還要多。


    蕭何低眸笑了笑,然後溫柔看著她:“因為她知道我在乎你。”


    這算是蕭何的情話嗎?蘇安微笑:“所謂愛屋及烏?”


    “可以這麽說。”


    蘇安歎了一口氣,挽著蕭何的手臂,靠在他肩上,良久後淡淡的說道:“除了對你說謝謝,我還能說什麽呢?”


    蕭何吻了吻她額頭:“那就什麽都不說。”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笑:“夫妻心有靈犀一點通。”


    蕭何這話聽聽也就算了,猜誰的心也別猜蕭何的心。


    他眉眼清雋冷傲,有著異於常人的孤傲和自信,有時候隻是不經意間一個眼神就足以睥睨一切。


    一個習慣掌控別人的人,怎麽容許他人隨便就窺探內心?


    蕭何猶豫片刻,開口說道:“我把事情都告訴蘇秦了,他看起來狀況不太好,有些失魂落魄。”


    蘇安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慢慢道:“……遇到這種事,他會這樣也是難免的。”


    他看著她,“蘇啟文會采取保外候審。”


    蘇安輕輕笑了下,顧盼生輝的眸子深沉的讓人探不到底:“為什麽要說給我聽?”


    他輕歎:“你畢竟也是蘇家人。”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蕭何,鄭重其事的問:“蘇啟文出事,蘇菲出事,為什麽你唯獨沒有對蘇秦下手?”


    “你希望我對蘇秦下手嗎?”他習慣性的把問題拋給別人,他通常這麽反問別人的時候,對方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壓力,但如今反問蘇安卻沒有這種感覺,他好像隻是隨口問問,畢竟語氣很溫和,沒有試探之意。


    “……”蘇安笑了笑,眼神有些空靈,那雙漆黑清冷的瞳仁裏卻什麽情緒都窺探不到。


    她不說話,是因為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蘇啟文傷害的是蕭家,所以我報複;蘇菲傷害的是你,所以我報複;蘇秦當年為你披了一件衣服,為你失去了一條腿,我心存感激,這輩子都不會忘。”明明是殘忍的話語從蕭何嘴裏說出來卻有道不盡的平和。


    她心裏不是沒有感動的,隻是發生這麽多事,難免會覺得悵然:“你毀了蘇家,其實也間接毀了蘇秦。”


    “至少我沒有恩將仇報,直接傷害蘇秦。蘇氏集團雖然被掏空,但蘇秦如果有能力的話,他完全可以東山再起。”


    “那一個人心裏的痛呢?”蘇安嘴角的笑容雖然明媚,卻顯得有些不真實。


    “痛苦隨著時間推移會有自動愈合的功效。”


    “雖然愈合,但每次觸及還是會有疼痛感。”隻有痛過的人才清楚,有些東西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傷疤可以淡化,卻不能消除。


    他看著她,冷靜表情如斯,但眼神卻變得晦暗難測,“你現在還痛嗎?”


    蘇安瀲灩一笑,明亮的眸子裏倒影出蕭何俊雅的臉龐:“我痛的時候一般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等有一天我不再疼痛的時候,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沉默片刻,他說:“別讓我等太久。”


    ※※※※※※※※※※※※※※※※※※※※※


    隔天,蕭何不得不去總統府,臨走前他叮囑文茜不要讓蘇安看任何新聞和報紙,大概是不想讓她看到有關於蘇家新聞。


    蘇安自然不看,因為她出門了。


    她去的是善德療養院,她要去見的人是李文軍。


    昨天她在蕭何書房裏發現了李文軍的檔案卷宗,她並不知道李文軍是誰,但文件袋上李文軍的頭像,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就是這個男人帶領幾個人造就了她和雲卿不堪回首的過往,她說過有些痛是她終其一生都難以忘懷的。


    蕭何很顯然一直在追查李文軍,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便不問,但不問不代表她會一味保持沉默。


    資料顯示李文軍全身癱瘓,看樣子上帝還是很公平的,至少一味疼痛的那個人並不是隻有她。


    要她說,李文軍的報應還是太淺了,誰曾有她那般痛苦的骨肉割舍?誰曾像她一樣生生被人逼到絕境?誰曾有過她一樣的剝皮割肉之痛?


    她生命中最珍貴的一部分被人生生切斷,有孩子,有健康,更有對她人格的侮辱和踐踏。


    她之所以狠心,是因為曾經被人深深的傷過。


    她之所以去見李文軍,是因為她想看看當年把她送進療養院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想要的不多,他哪隻手打翻了雲卿骨灰,她就用手術刀挑斷他哪隻手的手腕筋脈。


    不疼的,因為他不是全身癱瘓了嗎?


    ps:今天暫更這麽多,雲檀有事需外出,明天瘋人院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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