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何見過蘇啟文的第二天中午,飯菜還沒有上桌,蘇安去臥室喚蘇啟文吃飯,還沒走進臥室,就聽到母親尖銳的哭喊聲,那樣的哭聲讓蘇安腳下一陣虛浮,她覺得天地都在旋轉,有無數尖銳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飛竄。舒榒駑襻


    當天中午,蘇啟文病重昏迷被送往醫院,當蘇秦看到醫生對他搖頭的時候,他無措的走了幾步,忽然背對他們,拳頭重重的擊打著牆壁,然後雙臂撐著牆壁,把臉埋在臂彎間,沒人看到他的神情,隻知道他抬頭前,臉往襯衫上蹭了蹭。


    蘇啟文讓他們進去,蘇安看著他無力枯瘦的手指,那一刻,所有的情感像退潮的海水一般,飛快的往下沉,沉的很快,一直沉到她再也看不見。


    他們都進去了,一字排開,靜靜的站在蘇啟文的病床前。他們這些兒女中沒有蘇菲,擔心蘇菲受刺激,蘇啟文送醫院的時候,事先把蘇菲留在了家裏。


    蘇啟文躺在病床上,瘦削的麵龐上延伸出層層的褶皺,他雙唇幹裂,眼窩深陷姍。


    蘇安不敢正視他的眼神,蘇啟文眼神中充滿著對人世,對他們的無限眷戀,但他在死神麵前,隻能無助的定定看著他們。


    他眼睛似乎亮了亮,笑道:“都別難過了,一個個哭喪著臉給誰看呢?”自己說著,瘦削的臉龐都忍不住抽搐起來。


    葉知秋原本忍著淚,沒能忍住,伏在床前,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嚎啕大哭起來:“蘇啟文,如果我當初知道有一天你會比我先走,我說什麽都不會嫁給你,現在這樣算什麽?別指望我會幫你照顧你的兒女,你敢離開我,我就一定會離開k國……硝”


    “別說傻話了,我把兒女們都交給你了。知秋,你要代我好好的照顧他們。”他的聲音在發顫,幾乎微不可聞。


    他們聽了,都無聲的落著淚。


    蘇啟文掃了蕭然、蘇秦、蘇安一眼,他方才說道:“等我走後,如果你們想念我,就抬頭看看天空。不要哭,我並沒有離開你們,花兒依然美麗,它在清晨第一縷陽光下驕傲的盛開著。成長本來就伴隨著疼痛,就像每一段感情都隱藏著悲傷。現在是白天,我們不流淚,流淚該屬於黑夜,我也不跟你們說再見了,因為這話太晦氣……”蘇啟文看著蘇秦道:“蘇秦,你是長子,以後弟弟妹妹就交給你了。尤其是蕭然,我欠他太多太多了,還都還不清,你幫我……好好照顧他!”


    蘇秦隻是低頭,使勁的點頭,他怕自己開口就會有嗚咽出聲。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把他舉起,伴隨著父親有力的一聲“嘿”,他被父親高高的拋了起來,那麽高,仿佛能夠把他拋到天花板上麵,他剛落下,父親就會重新把他拋高。那時候他聲音歡快,父親的聲音充滿了喜悅。如今他長大了,父親卻要走了,他還沒有盡兒女之孝,他做的遠遠不夠,並不足以報答父親對他的養育之恩。


    再也沒機會了,再也不能看到這張慈祥的麵孔了。他之前看到父親痛苦,雖然說死了也是一種幸福,但是那隻是說說,心裏總歸是很不舍,那種痛,宛如有人拿著刀子在分割他的心髒一般。


    蘇安抿著唇,眼睛漲的很紅,眼前這個男人是她的養父,如果沒有他,她不會考進醫學大,雖說是靠她的努力,但如果沒有他的默默支持,她又怎麽能夠心無旁騖的走進大學校園。


    可就是這個男人,他一直被癌細胞吞噬著身體,他的病很嚴重,受了很多罪,但他明明那麽痛,可還在強顏歡笑,從來沒有當著他們的麵叫過一聲痛。


    他身體越來越虛弱,他走路越來越慢,下床的時候,需要有人扶,到了後來夜間翻身都成了難題。


    他很倔強,他有時候會無視別人的好意,他扶著牆,顫抖著走路,每一步都承載了對命運的不甘和反抗,可人能勝天,難道還能勝過天災人禍嗎?


    蘇啟文朝蘇安招手,示意她過去,蘇安走到床前跪下,蘇啟文艱難的抬起手握住她的手,有淚水終於順著他高聳的顴骨緩緩流下。


    這是蘇安第一次看到蘇啟文哭,他哽咽道:“安安,等我見到你父親,我會告訴他,他有一個很好的女兒,他沒福氣,因為好女兒的福都被我給占了。”


    蘇安強忍著悲痛,笑道:“如果遇到我爸爸,請您和我爸爸一起給我托個夢,也好讓我安心。”


    他笑中帶淚:“會的,你能再叫我一聲爸爸嗎?”


    “爸爸……”她哽咽出口,低眸間已是淚流滿麵。


    蘇啟文忽然朗聲大笑道:“值了,我蘇啟文這輩子有妻如此,有兒如此,有女如此,值了!”


    當連接生命的儀器發出滴滴的尖叫,緩緩匯成一條直線的時候,蘇啟文原本緊握蘇安的手驀然一鬆。那一刻從蘇安喉嚨裏爆發出一道哽咽聲,她把臉埋在被褥間,蘇秦緊跟著跪下失聲痛哭起來。


    蘇安知道,無論她怎麽樣嚎啕大哭,蘇啟文都不會再醒過來了,不管他們再如何的痛苦,他都會永遠的這麽平靜睡下去,在睡夢裏,他沒有病痛。


    葉知秋哭昏了過去,她知道那個男人是真的走了,那個無限度包容她,明知道她惡劣斑斑,卻還執意愛著她的男人走了,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蘇啟文的男人,再也沒有一個他會任由她耍小把戲,還一臉縱容的看著她,輕輕地喚她:“知秋……知秋……”


    哭聲中,有人抱住了蘇安,熟悉的薄荷香味,他最終還是來了,來了真好!


    蕭何,此刻我是多麽需要一個擁抱。我親生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那時候很難過,更多的是自責,是我害死了我父親,那時候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夠在我身邊,有人能夠抱著我,可是我隻有一個人,我等來等去就隻有我一個。


    還好蕭何,你來了。你讓我意識到你這個擁抱對我來說是多麽的珍貴,我又有多依靠你的擁抱。


    蕭何,我隻能在你懷裏哭,因為你是我最愛的男人,你是我的丈夫,我的悲傷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你的懷裏宣泄。


    當我們的親人離開了,我們才知道親人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我們其實對父母的理解太少,太少了。我們愛人,可是我們終究愛自己要勝過其他人。因為我們和父母同時被人刺傷的時候,最先感知到痛苦的那個人是我們自己,其次我們才會想到父母是不是很痛。可父母被人刺傷的時候,他們最先想到的是壞人刺傷了他們的兒女,兒女該有多痛啊!


    蕭何,我明白,我母親再如何拋夫棄女,她也是我的母親。海倫再如何傷你,她也是你的母親。


    那年,我在你們的視野裏消失了,蘇啟文開車去找我;而現在,蘇啟文消失了,我卻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找他。


    有人說:一本書,不管寫的再爛,再粗俗,它總會有喜怒哀樂,這一頁是悲傷,下一頁也許就是歡喜。


    離開塵世的人走向了悲劇,比如說我父親雲天明、你父親蕭浩南、你母親海倫、我養父蘇啟文,還有我們的兒子雲卿。


    但,有人離開了塵世悲劇,就會有人繼續在茫茫人海中沉浮,比如說我們身邊所有的朋友!


    時間會淡化很多痕跡,會模糊很多原本記憶深刻的人,隻是此刻,蘇啟文的麵容被以往塵封的回憶勾勒的越發清晰和深刻。


    葬禮是蘇秦一手準備的,那天來了很多記者,像這種日子,蕭何是不得不出席的,雖然隻有短短十分鍾,但足以堵住國民悠悠之口了。


    同來的還有雲蕭和vivian,這是他們出生以後首次正式曝光在人前,現場媒體記者哪裏肯放過這個好機會。


    蘇安還需留下來,蕭何就先帶著一雙兒女先行離開,並未給記者采訪的機會。


    葉知秋那天很堅強,沒有流一滴眼淚,她的淚好像都在蘇啟文離世的那一刻悉數都流盡了。


    蘇安倒不擔心母親會自殺,母親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是不可能自殺的。


    蘇秦早已是蘇氏的執行人,舉手投足間把場麵掌控的很好,他是一個天生的商界霸主,蘇氏在他的帶領下已有破繭而出之境,如果想要恢複以往輝煌,相信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那天,蘇安離開墓園的時候,從見麵開始就一直跟她默默無言的蕭然忽然叫住了她。


    他聲音沙啞:“蘇安。”


    蘇安背對著他,但步伐卻僵滯了下來。


    “八月十三日……”


    “夫人閣下在那裏……”


    蕭然的話語淹沒在蜂擁而至的記者浪潮裏。


    待警衛上前在蘇安身邊形成包圍圈,拒絕記者太過接近蘇安的時候,蘇安回頭去看蕭然,墓園已經沒有了他的蹤影,她微微皺眉,她甚至懷疑蕭然究竟有沒有喚過她。


    幻聽嗎?


    蕭何在墓園外的車裏等她,一雙兒女坐在他們對麵,關心的看著她,她隻是笑了笑,摸了摸他們的頭,就閉目沒有再說話了。


    雙生子難得安靜下來,車裏很沉寂,蘇安在回去的途中腹痛難忍,臉色煞白。


    蕭何察覺到她臉色不對勁,緊張的問她哪裏不舒服。


    蘇安疼的沒力氣說話,但聲音還是細若遊絲道:“沒事。”是真的沒事。


    蕭何握她的手,很涼,心裏早就心急如焚了,不理會她的固執,正欲喚前座的徐藥兒,蘇安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話,蕭何緊繃的身體這才漸漸鬆懈下來,修長的手指滑入她的發絲間,輕輕摟著她,但卻對林默說道:“開快一點。”


    他又問她疼不疼?


    她搖搖頭,依偎在他的懷裏,目光卻虛虛的望著窗外,耳邊響起蕭何一道微不可聞的歎息聲。


    蕭何知道蘇啟文剛過世,她心裏不好受,一路上也就沒多說什麽,到了城堡,他把外衣披在她身上,把她從車裏抱出來,隻是短短幾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許多,今天穿了一身黑白相間的長裙,長發披在身後,鬢旁還插著一朵小白花。黑與白,越發襯得她臉白如紙,唇上更是沒有半點血色。


    “還是讓藥兒看看比較好。”他輕聲誘哄。


    “隻想休息。”讓徐藥兒給她看?還是算了,一定會被她笑死。


    這個男人啊!總是習慣放大她的痛苦。


    他似乎妥協了,雲蕭和vivian不放心要跟進臥室被蕭何製止:“別擔心,你們母親隻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蕭何讓文茜準備紅糖水,因為有過先前的經驗,文茜瞬間就明白了蕭何的意思。


    回到臥室把蘇安放在床上,她疼的蜷縮在一起。她自從生完雲蕭和vivian之後就有痛經的習慣。原本還有幾天才到日期,可能是蘇啟文去世,情緒起伏太大,就提前了。


    隻是這一次疼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厲害。


    蕭何讓幾位傭人進來,準備熱水和幹淨的內衣,打算給蘇安清洗換上。


    蘇安看著麵前站著一排傭人,死活不讓換,自己要下床去,被他按住,柔聲道:“好,讓她們出去,我給你換。”


    蘇安不喜歡讓一群女人給她換衣服,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在她們麵前無所遁形。


    蕭何讓傭人們把東西放下離開的時候,傭人們一個個臉都很紅,閣下說他要給夫人換衣服,這……


    城堡有誰不知道閣下寵夫人,隻是沒想到會寵到這份上。


    蕭何試了試水溫,拿著濕毛巾走近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滿頭大汗的閉目休憩了,他先給她擦拭下~身,她驚醒,驀然睜眸,看見那人是他,這才放鬆下來。


    不放鬆不行,她自己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別人不想仰仗,就隻能依靠蕭何了。


    盡管之前有過那麽多次肌膚相親,孩子都有了,但多少還是會覺得尷尬和不自在,她試著打破氣氛,轉移蕭何的注意力。


    “如果你我這輩子沒有遇到彼此,你的妻子是別人,你也會這麽對待她嗎?”她聲音幾乎是在飄了。


    “傻話,我的妻子是你,不會是別人。”她的心思他還是懂的,很顯然害羞了,平時還可以逗逗她,現如今見她臉色不好,心就那麽一寸寸的軟了下來,不忍心啊!


    “說的是如果。”


    “沒有如果。”遇到了就不敢想那個如果,因為她在他心裏,忽然有一天被人告知那個她不存在,這讓他怎麽能夠接受的了?


    他給她換上內衣和睡衣,他靠在床頭,單臂讓她枕著,一隻手卻鑽進睡衣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動作輕柔的按著,溫度滲進皮膚,讓她覺得很溫暖,他似乎摸到了那道淺淡的剖腹產疤痕,輕輕的描繪著:“是不是很疼?”


    蘇安不知道他問的是現在身體疼還是蘇啟文去世心裏疼,亦或是這道傷痕……所以,她幹脆說道:“當時打了麻醉劑,況且我昏迷,沒感覺。”


    她說著想起當初蕭何把手術刀刺進了他的胸口,有些晃神。


    文茜帶著幾位傭人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蕭何還穿著一身西裝半躺在床上,溫柔的輕拍蘇安。


    蕭何伸出手,文茜就把手中的紅糖水遞了過去。


    “我們先把水喝了。”蕭何把她半抱在懷裏,把糖水送到她嘴邊。


    她懨懨的看了一眼:“不喜歡喝糖水,你幫我喝了。”


    傭人們低著頭在笑,連蕭何眼睛裏都有了笑意,卻輕斥道:“傻話,紅糖水能緩解疼痛。”


    文茜在一旁看著,想笑又勉強忍住笑。蕭何完全把蘇安當孩子一樣來哄,不見他對雲蕭和vivian多有耐心,倒是對蘇安出奇的百般寵溺。好像不管做什麽,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他都會眉眼間溢滿笑意。


    那種快樂,可能極其微小,卻能從心底裏開出耀目的花朵來。


    沒有人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蘇安也想趕緊喝完躺下去休息,喝的比較急,險些被嗆著,又惹來蕭何一番訓斥:“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孩子一樣,慢點喝,有誰跟你搶嗎?”


    她皺眉:“我倒寧願有人跟我搶。”


    她輕輕咬著話音,宛如調皮的孩童把小石子投入沉寂的大湖中,瞬間便在他的心湖裏蕩漾出層層漣漪來。


    蘇安還是把糖水喝完了,傭人接過杯子,已有人把濕巾遞了過來,蕭何給她擦嘴的時候,文茜示意傭人們離開。


    他問:“要睡覺嗎?”


    “說說話。”


    他躺在床上,把她擁在懷裏,這次手心隔著睡衣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說什麽?”他在她耳邊低低的問。


    她靠在他懷裏,額頭抵著他的下巴:“蕭何,我以前怪過你,因為雲卿。”


    “……嗯。”身體僵了一下,她安撫的拍了拍他:“可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因為我知道你心裏的痛和自責。同樣我也知道你是相信我的,你母親的死跟我無關,但我不能否認的是,她情緒激動跳樓多少有我的因素。你之所以放不下,不是因為怪我,而是因為生你養你的母親那麽悲慘的死在你麵前,你在責怪你自己。”她輕撫他俊雅的臉龐,柔聲道:“蕭何,你知道嗎?你對自己一向苛刻。”


    他呼吸有些急促,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沒說話。


    “你跟韓夕顏最初走的很近,我心裏很失落,後來媒體報道你的時候,必提韓夕顏。我不是不在乎,我隻是相信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深愛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的,因為你這一生最憎恨的就是背叛,縱使你的夫人不是我,你也不會背著夫人在外麵有任何貪歡汙點。”她說著,微不可聞的笑了笑:“蕭何,你知道嗎?你很驕傲。”


    蕭何眼睛有些紅,心裏溢滿了感動,他低頭深深的吻她,眼神灼熱:“ann,有些話,你不說,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她說她在乎他,她說她相信他!還有比這更激動人心的話語嗎?


    她眉眼間波光流轉:“你不是一向最擅長猜人心思嗎?怎麽會猜不出來我的心思?”


    他額頭與她相抵:“不敢猜,如果猜出來的答案不是我預期希望的,那樣的痛對我來說將會難以承受。”


    蘇安心思一緊,對她來說蕭何什麽時候害怕過?這一輩子大概都把害怕兩個詞悉數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淡淡的笑:“蕭何,我認命了,我和你這輩子不管經受什麽磨難,我們都離不開彼此了,因為你已經長在了我的心裏。”纖細白皙的手指解開他的襯衫紐扣,把手貼在他的心髒位置,柔聲道:“我也在你這裏嗎?”


    修長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重重的壓向心髒:“十九歲初見你,這顆心就已經是你的了。”這麽多年來,沒有消淡一分,反而與日俱增……


    ps:親們,明天大更兩萬字,喜歡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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