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沒有把自己當白血病患者看待過,徐家人沒有,元清更是控製自己不要把朗朗看成一個病人。


    可這畢竟是在自欺欺人,徐朗是個穩重的孩子,他的心理變化一目了然,好像患上白血病原本就沒有什麽可怕的。他不害怕治療,不害怕未來將要麵臨的生死危險,他把自己生存的希望悉數交給了醫生,那種聽天由命的姿態,有時候連大人都望塵莫及。


    徐朗皮膚組織大麵積出血,他正在手術室裏搶救。


    徐藥兒就那麽沉默的站在窗前,背影孤傲中透出絲絲縷縷的悲戚。


    “姐姐,別為我擔心,雖然我患上了白血病,看起來似乎失去了很多,但失去的同時,我又何嚐沒有在收獲。禾”


    “沒有人希望這輩子攤上這種病,可我遇到了,我隻能去承受,因為除了等待,我別無選擇。我不幸,但我不能因為我不幸,就說老天爺對我不公平。”


    “姐姐,在生死麵前有一次重生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遇到的,隻有經曆過死亡前的煎熬,我才會更好的珍惜我的生命,因為它是那麽的來之不易。妲”


    朗朗的話還曆曆在耳,可是現如今,他卻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但是她知道他會醒過來的,他……必須醒過來。


    身體被人擁在懷裏,溫暖的體溫卻驅不走心內的彷徨和冰寒。


    無言的沉默,其實真的很好,至少在這一刻,勝過了所有的言語和安慰。


    她語聲沙啞:“他會醒過來的。”是告訴自己,也是在惶惶不安。


    “他會醒過來的,會的……”元清的聲音近乎冷凝,聲線緊繃,如同拉滿弓的弦,凜冽的氣勢中有一種壓抑的窒悶感。


    徐朗被搶救活了過來,但是卻陷入半昏半醒中。


    徐藥兒和元清,徐父和徐母,輪流照看他,整晚整晚的守夜。


    徐朗蜷縮在病床上,鼻腔內插著輸氧管,打著吊瓶,徐藥兒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害怕他出事,聽了聽他的呼吸,過了一會兒呼吸急促,伴有陣陣的抽搐……


    她低頭,雙手絞在一起,清秀的臉龐上爬滿了痛苦。


    “藥兒,你出去,我求你出去,我留在這裏看朗朗……你和你爸爸都出去……”


    徐母眼睛漲紅,推著徐藥兒和徐父出去,然後背轉身體開始抹眼淚。


    徐父離開病房,就要去血液中心化驗,徐藥兒拉著他的手,聲音疲憊:“爸,你要幹什麽?”


    “我去查骨髓,再去查一遍,說不定上次是誤診呢?我要把我的骨髓給朗朗……”徐父說著,淚水緩緩滑落:“我要讓他活著,十一年啊!這個孩子從無到有,我怎麽能夠讓他出事呢!”


    徐藥兒無力鬆手,她苦笑道:“怎麽會這樣?他這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嗎?我已經懷孕了,四個月了,再等等我……我就能救他了,幾個月的時間,老天爺都不肯給我嗎?我不貪心,我隻要幾個月……”


    她沿著牆壁,緩緩滑落在地,抱著雙膝,壓抑的哭了起來。


    徐父蹲在地上抱著她,痛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把朗朗接回家來住嗎?是他主動給我打電話的,他的病情早就惡化了,他在元家的時候,就時常流鼻血,身體很虛弱,他擔心你們發現,所以讓我出麵接她回徐家。”


    徐朗當時對徐父說:“爸爸,我想回家了,姐姐現在懷孕,我還住在那裏,不是在添亂嗎?”


    徐朗說:“爸爸,我最近身體很差,你把我接回家吧!要不然姐姐看到我這樣,會傷心的。”


    徐藥兒的淚水緩緩砸落,徐父說:“藥兒,朗朗最近一直在做化療,我們都瞞著你和元清,就是擔心你受不了。”


    那天,徐藥兒回到了元家,徑直去了徐朗的臥室,她看到了徐朗的日記。


    他有記日記的習慣,他曾對徐藥兒說過:“我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我的記憶,但我最恐慌的也是我的記憶力,我擔心老天賦予我這種天賦的同時,又會在不經意間把它奪走,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幸災樂禍。”


    她從來沒有翻閱過他的日記,是尊重,是理解,是愛護,可是今天,她顫抖著手指翻開了他的日記。


    【我不知道別人得知自己患有白血病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但我沒有竭斯底裏,也沒有大哭大鬧,因為我家人在我身邊,我不能表現出我很害怕,更不能從此以後對人生絕望,但我感到很可笑,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誤診了,畢竟我身體那麽好,我平時很少生病,怎麽一生病就患上白血病呢?我真的患有白血病,正常人白細胞幾千個,但我卻是幾十萬個,我……不正常。】


    【我從沒對我姐姐說過我愛她!因為愛這個詞有時候真的很矯情,很難說出口。她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她習慣用微笑來掩飾自己的痛苦,她很寂寞……我一直想讓她開心,但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既然不能讓她開心,那就至少不能讓她流淚。父母讓我暫時對姐姐隱瞞我生病的事情。就算他們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我不


    能讓她流淚,但她還是知道了,我忘不了那天她倉惶離開的時候,狼狽的跌倒在地上,她趴在那裏,好半天不動,被傭人扶起來的時候,她在擦眼淚,我真的很想對她說:“姐姐,別怕,你沒幸福前,我怎麽舍得離開你?”】


    【我找不到合適的骨髓移植,所有人都對我說,人活於世,要心懷希望。所以我一直在等待,在這期間,我複發多次,每次昏厥的時候,我都覺得我看不到未來了,那個未來,真的離我很遠,很遠……】


    【元清,我管他叫姐夫……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我有一天走了,你要一直待我姐姐很好,不要讓她傷心,不要讓她難過……】紙頁上有淚水暈染的痕跡,徐藥兒就一圈圈的描繪著那些淚水,然後自己的淚砸落在上麵……


    【姐姐懷孕了,我要離開了,我不想離開他們,但我不得不走,我……大小便開始失禁,當我發現我尿床的時候,我哭了……我把尿濕的床單洗幹淨,然後用烘幹機烘幹,我是不是很自欺欺人,我想我該走了……】


    【回到徐家的幾天後,我處於半昏迷狀態,精神很差,什麽東西都吃不進去,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父母很難過,我也難受……我一次次的跟死神賽跑,我都跑贏了,可是下一次呢?我的下一次又在哪裏?】


    ……


    徐藥兒死死的攥著日記本,先是壓抑的哭,最後嚎啕大哭起來……她哭的那麽大力,好像要把身體裏所有的眼淚都流盡一般。


    元清趕到徐家的時候,就看到徐藥兒坐在地上,她的麵前放著一本翻閱一半的日記本。


    他步伐很輕,在她身旁坐下,她沒反應,他也沒說話,看著日記本,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打開了日記。


    【父母不希望別人知道我患有白血病,有太多的人喜歡拿有色眼鏡來看人,與其說關心,還不如說是好奇和同情。他們會安慰我,會鼓勵我,可是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他們不把我當一位病人來看待,真正的懂,是無言的關愛,並不一定非要做什麽說什麽,需要的是用心去體會。我很慶幸我有很好的家人,還有我姐夫,他們是真的把我當正常人來看待。】


    【我最擔心,最害怕的是什麽?我可以很好的控製眼淚,但如果醫生有一天對我的家人說:“抱歉,我已經盡力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我想我會崩潰大哭的。生活中我不敢表現懦弱,但我可不可以在這裏對我的家人說,“我舍不得你們,我不想死!”】


    【姐夫,你要好好待我姐姐,如果我能活,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講,如果我死了,那我的話,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帶到天上去吧!如果我的靈魂能在雲朵上寄居生存的話……】


    【我住院的那幾天,認識了一個白血病患者,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她的頭發很漂亮,可是每天掉頭發的時候,她都會哭,她害怕,她恐懼,哪怕是一個甩頭的姿勢,都會有頭發往下掉,走廊裏的清潔工就跟在後麵用吸塵器不停地吸。我跟在後麵默默地看著,我鼻子有些酸,我的心很難受,我雖然說掉頭發無所謂,光頭很好看,但是我知道隨著頭發的消失,它帶走了我所有的自信,我覺得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元清驀然合上日記本,快步去了盥洗室……


    良久,等他再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很紅,臉上還有未幹的水珠,他半跪在徐藥兒身邊,聲音暗啞艱澀:“藥兒,我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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