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域這邊大張旗鼓地召集人手,城外的難民卻已經匯聚成海。不過一夜, 有人設棚施粥的消息就傳遍了方圓十幾裏, 餓得麵黃肌瘦的難民們群聚而來,把茨州粥棚堵得水泄不通。


    喬天涯看著人蜂擁而至, 前頭維持領粥隊伍的人手已經不夠用了,便給費盛遞了個眼色。費盛會意地退開, 帶著錦衣衛嚴守糧車, 把茨州的近衛替換過去維持隊伍。這些錦衣衛烏袍帶刀, 個個精悍, 對周圍不安分的人起了震懾的作用。


    “主子,”喬天涯抬臂擋著人, 對沈澤川低聲說,“天快黑了,咱們已經在這兒待了兩天一夜, 差不多了, 該退到後邊去了。”


    沈澤川才與難民中的老者攀談完, 聞言並不回頭, 把拿出來的藍帕子收了回去,說:“留下來也無妨。”


    喬天涯環顧四周, 看周圍人擠人, 都是鳩形鵠麵的難民,擔心一會兒起了衝突,有人渾水摸魚,為了搶糧傷著沈澤川, 便說:“主子站後頭,挨著糧車也一樣。”


    沈澤川看層林盡染,火燒雲像是撕碎的紅棉花,落日已經沉了一半,要不了多久天該暗了。他在城外待了兩天一夜,現下收回目光,說:“不著急。”


    * * *


    天色逐漸暗沉,城中沿街的各個鋪子都挑起了燈籠。茶州如今沒什麽酒肆茶樓,但是因為人牙子泛濫,所以偏角窯子開了不少。蔡域要召集人手,叫的都是自己幫派內部的堂主,這些人依靠著蔡域生活,平素沒什麽正經營生,喜歡恃強淩弱,在城中橫行霸道,愛鑽窯子,一年四季都歇裏頭,被挨個叫出來時還提著褲頭雙眼惺忪,好些喝得不成樣子。蔡域的親信不敢得罪人,又是哄又是捧,才把這些人請出門。


    他們在這頭喊名列隊,另一頭羅牧跟孔嶺也動了起來。


    孔嶺對羅牧暗中相助的各位小幫主作揖,說:“大夥兒都知道,茨州此次前來是為了賣糧食。隻要今夜能夠化險為夷,明日的米價隻會更低。”


    其中一人說:“空口無憑,這讓兄弟們怎麽相信?”


    孔嶺便側身,引出羅牧,說:“我的話不可信,羅大人的話總是能信的是不是?”


    羅牧三番五次出手相助,光是這半月裏,前後就資助了這些小幫派不少銀子。他們近來被蔡域打壓得狠,白天都不敢出巷,那一兩五鬥的廉糧也輪不上,已經被蔡域逼到了絕處,都靠羅牧養著,自然肯相信羅牧的話。


    羅牧清一清嗓子,說:“眼下城中糧倉都由蔡域一人主理,價格實在太高了,別說尋常百姓,就是我們這樣的,也吃不起。茨州出的價格合適,接近闃都,更為難得的是茨州承諾,日後的價格絕不會上漲,我已經與茨州簽訂了文書,白紙黑字作不了假。”


    各位幫主相互湊首交談。


    孔嶺接著說:“我知道大夥兒擔心顏氏,但是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再讓顏氏借著蔡域的威勢掌控茶州命脈,不如由各位兄弟們自己做主。況且今日蔡域肯降價,是因為茨州米價太低,若是不能在今夜除掉他,那麽等我們茨州糧車一撤,茶州的米價還是要漲回原狀。”


    想要與人齊心協力,就得先與人講清利害。孔嶺深諳其道,茨州原本定的價格是一兩一石八鬥,但是沈澤川在這兩日的降價中卻閉口不提這個數,為的就是此刻用來鼓舞人心。


    孔嶺稍作停頓,繼續說:“依照我們同知的意思,隻要大夥兒肯出力,待扳倒了蔡域,米價還會比一兩一石三鬥再低三鬥!”


    此言一出,底下當即沸騰了起來。


    闃都的米價才一兩一石五鬥,茨州肯給一石六鬥,其效果遠超蔡域那點甜頭。他們從其中看到的不僅是糧食,還有身處茶州將來的活路。最為重要的是,今年秋季的首批糧食不是他們自己出錢買,而是羅牧出錢。待蔡域倒台以後,茶州還有蔡府糧倉可以洗劫,這兩方糧食加起來,他們今年就不必再愁過冬了!


    底下應和聲頓起,一時間士氣高漲。


    孔嶺對羅牧頷首,又對底下的小幫主們說:“蔡域的人還沒有出城,大夥兒少安毋躁,我們自有安排。”


    約莫子時,蔡域的人馬便出城了。這些土匪用的都是茶州守備軍的軍庫,裝備雖然陳舊,但卻很完整。刀劍盾牌一應俱全,猛然看去,還是有幾分正規軍的模樣。


    親信早上派人探查時,城外不過千餘人,可他這會兒出城一看,那烏泱泱的看不到頭,分明已經比白天多了一倍。城中屬於蔡域的人馬隻有一千五百人,他此行帶了一千,擠在城門口時,竟然有些露怯。


    “怎麽一下子這麽多人?”後邊的堂主探頭,“擠到天邊去咯!”


    親信轉身,賠著笑臉說:“都餓得走不動路,哪能算人?要緊的就是糧車。老爺說了,隻要各位拿得下來,茨州這隊糧食全由各位堂主自己分。”


    堂主默算著人,看見果真都是些衣衫襤褸的難民,茨州的近衛少得可憐,便說:“有大當家這句話,我們就幹!看見那些茨州近衛沒有?幾個人頭分幾車,誰殺得多,待會兒分糧食的時候誰就得得多!”


    一眾人摩拳擦掌,不需要親信下令,就蜂擁而去。


    * * *


    沈澤川的粥才擱到嘴邊,就聽殺聲震天。官道上湧出一批土匪,揮刀就砍。好在守在邊緣的是茨州近衛,雙方短兵相接,費盛馬上開口,衝著難民群喊道:“搶糧食了,蔡域派人來搶糧食了!”


    費盛豁出了嗓子,聲音卻不夠大。但是臨近的難民已經慌了神,擠撞在一起,跟著喊起來:“搶糧食了!蔡域派人來搶糧食了!”


    那頭的堂主一聽,頓時惡向膽邊生,獰聲大笑道:“搶糧食了!誰敢擋道,就拿誰祭刀!兄弟們,衝啊!”


    茨州近衛人數太少,頂不住土匪衝勢。後邊全是難民,這一下擠作一團,遍地都是被踩住的哀叫。土匪見狀皆起了戲耍之心,拽出老弱婦孺,用刀恐嚇著:“不僅搶糧,還要殺人,殺人!”


    那抱著孩子的女人被土匪拖了頭發,讓明晃晃的刀嚇得渾身顫抖,啼哭著哀求。可是土匪素來作惡多端,見她啼哭,不僅不心生憐憫,反而齊聲大笑,還要伸手去拽她懷中的孩子。


    誰料人群裏驟然橫出隻手,架住了那刀。


    喬天涯一甩袍擺,笑嘻嘻:“殺人嘛,欺辱人家幹什麽?哭哭啼啼的聽著也不痛快,手起刀落利落點!”


    這土匪使力,刀卻動不了半分,喝道:“好家夥!鬆手!”


    喬天涯見他漲得臉紅,便稍退了幾步,堂主踉蹌跟上。


    沈澤川站在後邊,說:“耍人有什麽意思?喬月月,鬆手還給他。”


    喬天涯說:“好說好說,鬆手,馬上就鬆手!”


    話音方落,喬天涯真的鬆開了手。那土匪被大力拖向前方,撲向喬天涯。喬天涯閃身側避,抬腿照著土匪屁股就是一腳,把人踹進了人群,正摔在沈澤川腳前。


    那土匪想要爬起身,目光沿著白袍向上,即將滑到沈澤川胸口時,被仰山雪的劍鞘頂端抵住了發心。


    沈澤川一改冷漠,目光淩厲,義正詞嚴地說:“茨州是為接濟茶州百姓而來,蔡域不肯讓我進城便罷了,連粥棚也要拆嗎?那你們拆便是了,不要傷人。”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叫周圍的人聽得真切。茶州被蔡域與顏氏聯手抬高的糧價害得苦不堪言,當下群情悲憤,聽著那被救下的女人在哭,好些人竟也跟著哭了。


    這土匪怎知已經著了計,心裏隻記著堂主適才說的人頭。因為抬不起頭,他便撐著地恨道:“大當家便是茶州的天,要拆要殺你們攔得住嗎?!”


    沈澤川稍微鬆了些壓著他的力道,說:“這些糧食——”


    說時遲那時快,土匪握起跌在咫尺的刀,揚手就朝沈澤川胸口劃去。喬天涯已經動了,卻抵不過土匪挨得近,那刀鋒直挑向沈澤川。然而就是在這刹那間,土匪清楚地看見沈澤川眸中鎮定,像是等待已久。


    仰山雪的刀鞘“砰”一聲側擊,撞在土匪的刀側,但隨聲而現的還有點滴鮮紅,濺在沈澤川的袖間。


    沈澤川身旁的男人已經癱坐在地,驚恐道:“殺人了!”


    喬天涯原以為那血是別人的,定眼一看,卻是沈澤川的左手在淌血。


    周圍哭聲大響,費盛隔著老遠,卯足勁大聲吼道:“誰敢傷吾主!”


    音落錦衣衛齊聲拔刀。後邊的堂主從喬天涯接刀那一手就知道遇見了硬茬,他悄悄退後幾步,命令道:“按照大當家的意思,亂刀砍死他們!”


    沈澤川身前的土匪還沒死,喬天涯從後當心一腳,把人踹翻在地,但是喬天涯還沒有拔刀,隻見沈澤川背後衝出數人,撲向土匪拳打腳踢。群情激奮,怒氣已經到達巔峰,一時間難民齊衝,不要命地撞向土匪。


    “蔡域開倉!惡賊該死!勿傷恩公!”


    作者有話要說: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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