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曆1912年1月,俄國


    前方的戰報傳回克裏姆林宮,沙皇尼古拉二世大發雷霆。


    軍政大臣們惶惶不安,自從斯托雷平總理被刺殺之後,國內的土地改革法案被迫中止,雖然這應和了大部分貴族階層的利益,可皇太後瑪麗娜卻在悲歎:“唯一能拯救俄國命運的人,死在了陰謀和嫉恨的陰影之下。”


    諷刺的是,斯托雷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已經在風雨中飄搖的羅曼諾夫王朝,而刺殺者波格洛夫,不隻是一個激進的左-翼-革-命分子,同時竟是一個保安局的密探!即便他在斯托雷平死後十日就被除以了絞刑,但,這起謀殺案的陰影仍久久籠罩在克裏姆林宮的上空,不肯散去。


    尼古拉二世無法發泄的憤怒,終於在聽到邊境戰事不利的時候,徹底爆發了。


    陸軍大臣受到了嚴厲的指責,外交大臣也被波及,皇後亞曆山德拉,是唯一能平息沙皇怒火的人,可惜,不久前,皇後正因德米特裏大公進言,要將聖人拉斯普京從宮廷中驅趕出去而不快,她和自己的女兒抱怨:“聖人總是被人誹謗!”


    拉斯普京剛剛舉行了一場降靈儀式,他向塔基楊娜女大公承諾:“邪惡的,黑暗中的魔鬼,再也不會在女大公的夢中出現。”


    塔基楊娜女大公萬分感謝,因為連日噩夢而憔悴的美麗麵孔上,終於浮現出了笑容。


    侍女伊蓮娜受到了女大公的獎賞,女大公甚至給了她一盒寶石,對出身不算富貴的伊蓮娜來說,這簡直是一筆橫財。


    伊蓮娜對塔基楊娜女大公感激涕零,以上帝的名義發誓要終生追隨侍奉女大公。背對著女大公,臉上滿懷感激的笑容卻消失無蹤,看著手中的盒子,目光冰冷。


    伊蓮娜趁著女大公休息的時間,找到了拉斯普京,拉斯普京對這個跟在塔基楊娜女大公身邊的侍女已經十分熟悉。


    伊蓮娜跪倒在拉斯普京的腳下,親吻著他袍子的下擺,就像一個無比虔誠的信徒。


    “偉大的聖人,救世主,我要向您懺悔!”


    “可憐的孩子。”拉斯普京將手放在了伊蓮娜的頭頂,“神會聽到你的祈求。”


    “我要向您懺悔,我不應該對您隱瞞之前聽到的話,那些話,都是吐著信子的毒蛇,那些可怕的,被魔鬼誘惑的人,他們在詆毀您,聖人!他們在沙皇和皇後麵前屢進讒言,他們發誓要將您從沙皇和皇後的身邊趕走,將您從宮廷中驅逐出去,甚至……”


    “甚至什麽,我的孩子?”


    伊蓮娜仰著脖頸,看著拉斯普京的目光,充滿了悲憤:“他們甚至密謀要殺害您!”


    “起來吧,我的孩子。”拉斯普京握住了伊蓮娜的手,“神會眷顧誠實的信徒。”


    “感謝您,聖人!”


    伊蓮娜退了出去,拉斯普京站在原地,深陷在眼眶中的藍色雙眼,閃過了一抹惡毒與狡詐。他不會輕信一個侍女的話,但他的耳目遍布宮廷,他能夠完美的做出“預言”,讓皇太子免去一場無妄之災,也能得到皇後無與倫比的信任,那些對他滿是敵意的貴族,在背地裏策劃著什麽,他一清二楚。


    德米特裏大公,沙皇的堂弟,一個驕傲的年輕人,他不隻一次在沙皇麵前詆毀他,甚至連皇太後也受到了他的蠱惑。拉斯普京不會讓自己永遠處於被動,哪怕他經常被酒精腐蝕大腦,一旦情況威脅到他手中的權勢,甚至可能動搖沙皇一家對他的信任時,他卻會無比的清醒。


    必須讓這個年輕人得到教訓,他不該挑戰聖人的權威!


    拉斯普京請求覲見皇後陛下,並在皇後陛下的麵前做出了預言,有人將試圖通過驅逐他,對皇太子阿列克謝不利,因為隻有他能治好皇太子的血友病。


    “真的是這樣嗎?”皇後亞曆山德拉大吃一驚。


    “是的,尊貴的陛下,這個人同皇室有密切的關係,將為皇室帶來可怕災禍,在東方,就在東方!”


    拉斯普京的預言當即傳遍了宮廷。事實上,他所指的東方,不過是德米特裏大公的封地,巧合的是,邊境戰事不利的消息,卻在同一天傳回,兩件事聯係在一起,主戰派的德米特裏大公失去了沙皇的信任,陸軍大臣也為了保全沙皇的麵子,主動請求辭職。隻因沙皇的表兄弟,那個剛愎自用的威廉二世,在得知偉大的俄**隊竟然對一個華夏軍閥束手無策時,發來了一封滿是嘲諷口氣的電報。


    這位行事難以預料的德意誌帝國皇帝,常常做出讓人啼笑皆非,甚至是怒不可遏的事情來。


    他的口不擇言,讓德**隊被冠上“匈奴人”的稱號,他支持摩洛哥獨立,觸怒了法國人,他還曾說出“你們英國人都瘋了”這樣激進的言論。


    如今,他特地發電報嘲諷俄國沙皇的軍隊輸給了一群黃皮猴子,並不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尼古拉二世怒火中燒,卻毫無辦法。之前的俄日戰爭,讓他丟掉了麵子,如今,他恐怕連裏子都保不住了。


    同憤怒的尼古拉二世不同,威廉二世卻因為此事心情大好,德國支持的奧匈帝國一直想要吞並巴爾幹半島上的波斯尼亞,而俄國沙皇所支持的塞爾維亞,卻總是橫亙在那裏。奧匈帝國的皇帝十分不爽,作為奧匈帝國支持者的威廉二世,自然也不會爽到哪裏去。


    如今看到一直和自己唱反調的尼古拉二世輸掉了顏麵,威廉二世爽了。


    此時,滿洲裏的戰況,也隨著前線發回的戰報,刊登在華夏國內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


    之前叫囂著樓盛豐以卵擊石,北六省軍隊必一敗塗地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雖然沒有銷聲匿跡,卻也被打壓得沒了氣焰。


    北方政府率先做出了反應,司馬大總統通電全國,表示支持北六省的軍事行動,當即撥付軍費十萬圓,任命錢伯喜為滿洲裏戰場總指揮,杜豫章為副指揮,對之前立下戰功的樓逍卻隻字未提。


    通電一出,樓盛豐隻是冷笑一聲,一個字都沒說。


    錢伯喜和杜豫章把任命書隨手一扔,對樓逍說道:“少帥,咱們老哥兩個跟著大帥出生入死幾十年,過命的交情。不會被權勢迷了眼,也不是有心人挑撥幾句就能忘了自己姓什麽,吃誰家的飯!”


    樓少帥點點頭,心下卻十分清楚,錢伯喜和杜豫章能說出這番話,大多還是看在樓大帥的麵子上,如果他真想完全讓這些老兵痞服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頭一件事,就是把滿洲裏火車站給拿回來,裏麵的老毛子應該已經斷糧了,估計,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就在這時,軍需官來報,新到一批軍需物資,請少帥前去接收。


    “我去?”樓少帥轉過頭:“我不負責軍需。”


    軍需官嘴角一咧,他當然知道少帥不負責這事,可這批物資,真得少帥去親自接收不可。


    “是少帥夫人送來的。”軍需官說道:“少帥不在,兄弟們沒人敢動。”


    聽到軍需官的話,不隻是樓逍,連錢伯喜和杜豫章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少帥,真是你媳婦送來的?快,快點去看看!”錢伯喜是個急性子,搓著大手:“我打了這麽多年仗,家裏的婆娘從沒想著給我送點東西來。”


    杜豫章拉了錢伯喜一把,“年輕人臉皮薄,少說幾句!”


    樓逍冷冷的看了兩個老兵痞子一眼,兩個老兵痞子不以為然,依舊嬉皮笑臉。


    樓逍的臉色愈發冷了。


    錢伯喜還不怕死的說道:“少帥,別不好意思啊!媳婦能惦記著你是好事!咱們羨慕都羨慕不來!快點,快去看看,都送了什麽來!”


    一行人隨著軍需官到了後勤處,那邊正圍著幾個人,都是後勤處的,帶人來的軍需官咳嗽了一聲:“都散開!聚在這裏幹什麽,少帥來了!”


    眾人轉過頭,馬上立正敬禮,然後一哄而散。


    樓逍走到負責登記的軍需官麵前:“東西呢?”


    軍需官立刻指向身後堆在一起,足有一人多高的包裹前,“都在這裏了。這還隻是一部分,說是後邊還有。”


    樓逍沒說話,手裏的馬鞭輕輕敲擊著馬靴,任誰都能看出,少帥現在的心情,應該不錯。或者該說,十分不錯。


    錢伯喜抓下帽子,摸著和樓大帥一般無二的光頭:“乖乖,這麽多?都是給少帥的?”


    軍需官也抓頭:“運送的人隻說是少帥夫人送來的,其他的,沒說。”


    樓逍走過去挑開了一個包裹,看到包裹裏的東西,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等樓逍說話,杜豫章當先拿起了包裹裏的坎肩,“棉花的?”


    錢伯喜也上前,拿起了坎肩下的護膝,握在手裏:“真夠厚實的!”


    樓逍依舊沒說話,漆黑的雙眼中,卻仿似有光華在閃動。


    錢伯喜已經迫不及待的把背心套進了軍裝裏,護膝也套上,說起來,他也是習慣了北方的天氣,可邊境這裏,都是茫茫的草原,風吹過,跟刮骨的刀子似的,更不用說防守陣地的兵,換防下來,身上都冷得跟冰棍似的。時間長了,誰受得了?


    杜豫章看著錢伯喜身上的坎肩和護膝,不由得感歎一聲:“少帥夫人好心思!真該讓薑瑜林好好學學!”


    樓少帥卻仿似聽而不聞,隻下令副官去獨立營叫人來接收物資。


    錢伯喜湊過來,“少帥,打個商量,這批東西,分我點怎麽樣?”


    樓少帥卻冷著臉,“我的。”


    錢伯喜:“啊?“


    樓少帥:“老婆,我的。東西,也是我的。”


    錢伯喜:“……”難怪大帥總說他這兒子欠揍!


    獨立團的人清點過物資,確認無誤之後,樓逍並沒讓人帶回自己的營地,而是全都送到了陣地上。


    正在陣地上防守的兵哥們聽到這是少帥夫人送來,少帥沒發給自己的團,而是送給了他們,當即眼圈都有些發紅。


    當兵扛槍,吃糧拿餉,打仗都是用命去拚的,誰不樂意有個能想著自己的上官?


    一個連長摸著腿上的護膝,隻覺得紅腫的膝蓋不再那麽難受了,看到前麵又出現了那片熟悉的灰色,呸的吐掉了嘴裏的枯草:“TMD,弟兄們,少帥把咱們當人看,咱們就給少帥效死!幹死這幫老毛子!”


    槍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不久後,這些誓死守衛邊境的大兵們發現,俄國人的這次攻擊,並不如之前幾次猛烈,而且攻擊的間隙也逐漸拉長,連炮聲都不那麽頻繁了,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老毛子這是扛不住了?還是打著什麽別的主意?


    “少帥發給我的電報?”


    李謹言放下筆,抬起頭,頗有些訝異。


    “是的,您送去的物資已經抵達前線,少帥特地給您發回一封電報。”


    李謹言接過電報,看了半晌,嘴角直抽。電報上隻有一個字:“好。”


    樓少帥這是和他問好,還是說他送去的東西好?


    就算現在電報很貴,兩個字就要一個大洋,也不至於這麽節省吧?


    季副官現在幫著李謹言做事,對李謹言的性格也算有一定了解,他就知道,看到少帥的電報,言少爺的表情會很有趣。


    李謹言看著季副官:“想笑就笑吧,憋著難受。”


    季副官哪裏敢笑,連忙擺手,說道:“言少爺,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廠房的地址就選在關北城外十裏,一共兩百畝地,聽說是您要,對方也挺痛快,每畝八個大洋。”


    李謹言聽了,皺了皺眉:“這個價格,是不是太便宜了點?”


    “不會,那裏都是荒地,現在關北的上等田一畝才四十五個大洋,下等田隻要十個大洋。給八個大洋買一畝荒地已經算高了。”


    李謹言點點頭,他並不太了解這裏的地價,之前還以為從李家要了七百畝田是自己賺了,現在看看,好像也沒賺多少。


    要不是那七百畝裏有五百畝都是上等田,餘下的兩百畝也是中等田,李謹言不會想著另外買地。北方現在的低價還真是便宜,他要不要幹脆多買點,過一把大地主的癮?


    貌似,他現在就已經是個大地主了?


    李謹言正胡思亂想,季副官開口道:“言少爺,您打算什麽時候親自去看看?”


    李謹言想了想,說道;“就後天吧。”


    剛好李三老爺托人帶話,說是想見他一麵,李謹言沒忘,他之前和李慶雲說過,元旦後叔侄倆要聚上一聚,也不好再讓李三老爺等。


    不過,該怎麽安排李三老爺?


    雖說大致方向他已經想好了,可現在就下手,是不是有點急?畢竟樓逍不在,李謹言不敢保證,樓大帥是否也會像樓逍一樣信任自己。


    手指敲在剛寫了幾行字的計劃書上,李謹言陷入了沉思。


    李慶雲得到李謹言的回信,頓時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回了三房,正打算和三夫人說說這事,卻聽老太太屋裏的春梅來傳話:“三老爺,老太太請您過去。”


    李慶雲忙去了正房,老太太一個人坐在屋裏,老太爺不在,也不見伺候的丫頭。李慶雲問了好,老太太就擺手讓春梅出去。等屋子裏隻剩下母子兩個,老太太開口說道:“謹言那裏回信了?”


    “是,說是後天他去城外,正好見一麵。”


    “那好。”老太太點點頭,“我這裏有件事要告訴你。”


    見老太太神色認真,李三老爺臉上的笑也收了起來,“娘,是什麽事?”


    “你二哥當初在南方給鄭懷恩做事,期間想辦法從洋人手裏買了一批軍火。”


    李慶雲聽到,嚇了一跳,“娘,這事您怎麽知道的?”


    老太太回身從床前的抽屜裏取出了一隻木匣子,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十分老舊,四角包著鐵皮。打開匣子上的銅鎖,裏麵放著一疊信,信封上的字跡,李慶雲認得,是他二哥李慶隆的。


    老太太取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拿給李慶雲:“你二哥當時發現知道鄭懷恩靠不住,可他已經陷進去了,沒辦法脫身,隻能給我寫了這封信,若他有個萬一,托我照顧你二嫂和謹言。誰知道……”


    老太太沒繼續往下說,李慶雲也低下了頭:“我對不住二哥!我沒護住侄子!”


    “這事怪不得你。你娘我也不是隻能睜眼看著?好在謹言爭氣,可你二哥這一房,到底是絕了後。不過,那些黑心肝的,也甭想就有舒坦日子過,世上沒這個道理!“


    “娘……”


    “你二哥在信中寫,他沒把那批軍火交給鄭懷恩,而是托信得過的人運回關北城,藏了起來。那人被你二哥救過命,到現在也沒走漏過風聲。”


    “什麽?!”


    李慶雲倏地瞪大眼睛,忙拆開手裏的信,看了幾遍,也沒看出老太太剛才說的意思。


    “不用看了,除了我,沒人能猜出慶隆信裏寫的東西,否則,這封信也到不了我的手上。”


    老太太哼了一聲,她到底是個深宅婦人,就算有能耐,也施展不開,虧得慶隆當初想出這個法子,否則,被人害死了還得給人做嫁衣。


    “那……那些東西,現在在哪裏?”


    “我找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老太太招手示意李慶雲靠近,湊到李慶雲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李慶雲神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這批東西,你嫂子和你侄子都不知道,不告訴他們,我也是怕他們惹火燒身。現在謹言也算是在大帥府站住了腳,你後天瞅個沒人的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他,具體要怎麽做,他自己能思量。”


    “娘,”李慶雲的神色有些掙紮:“這些……”


    “我知道你想什麽,這些可都是你二哥拿命換回來的!”老太太的語氣嚴厲起來:“你是我生的,也要像李慶昌那樣,做個黑心爛腸的不成?!”


    李慶雲滿臉的羞愧,“娘,我知錯了。”


    “知錯就好,人呐,不能隻看眼前,謹言是個好孩子,你對他好,他都能記得。記住娘今天的話。”


    “我記住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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