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楚接過來咬了一口,立刻把剩下的部分全擼進嘴裏:“好好吃!烤得正好!剩下的那些馬上也可以了!”


    羊肉的瘦肉間也蘊含豐富的脂肪,炭火一烤脂油逼出,油亮噴香。醬料醃製過的羊肉配上孜然,隻聞濃香不見絲毫腥膻,辣椒更增其味,烤到八分熟,軟嫩適中,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學校旁邊的燒烤店雖然香,但哪像自己做這麽舍得下猛料,大口吃肉滿足感爆棚。


    高屾一手抓一把肉串,散開成扇形,撒上辣椒麵和孜然,學路邊賣烤串的師傅左右互相拍打,動作模仿得還挺逼真。烤爐邊煙火繚繞,他抿緊唇皺著眉,背心包裹下的身軀肌肉飽滿汗水淋漓,居然有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酷帥勁兒,就差嘴邊叼根煙了。


    “你再換身衣服戴個小圓帽,就可以出去擺攤了。”唐楚忍俊不禁,用別腔別調大舌頭的普通話說,“來來來,正宗新疆羊肉串兒了啊,一塊錢一串,好吃不貴不買後悔了啊。”


    她拿起身邊的報紙折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小帽子要給他戴:“來學一個。”


    “又玩角色扮演?”他站著沒動,“這是內蒙的羊肉,不是新疆的。一塊錢一串你確定收得回成本?”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她舉著紙帽子,“戴上學一個嘛,多好玩。”


    他內心掙紮了片刻,彎腰配合地把頭伸到她麵前。


    唐楚一邊笑一邊給他戴上帽子。他站回烤架邊,其實內心是拒絕的,憋著嗓子用粗啞的聲音吆喝:“客官來瞧一瞧看一看,內蒙原生草原烤羊肉,價廉物美分量足,跳樓價隻賣一塊錢一串。不給錢也不要緊,吃了我的串,就是我的人。”


    “你這喊的什麽鬼……”唐楚跌在躺椅上笑得前仰後合,笑完覺得不太對:什麽叫“吃了我的串就是我的人”?


    一串剛烤好滋滋冒油的肉串遞到她麵前,她立刻就把這些不重要的細節全都拋到腦後了。


    吃完一波肉串放上新的,她湊過去問:“好像不是很難的樣子,讓我也試試?”


    高屾說:“火旁邊太熱,你坐那兒等著吃就好。”


    她笑嘻嘻地說:“那你一直烤多累啊,我換你下來歇歇嘛。”一邊搬著身下的躺椅一跳一跳地往那邊挪。


    他眼中便溢滿了溫柔的笑意,止住她說:“別亂動,我給你拿個凳子。”去屋裏搬了一張圓凳放在烤架一頭,扶她坐下。


    唐楚蹲在邊上,拿了兩根小肉串在烤架邊緣烤著玩,眼睛一眨不眨,態度特別認真,像個過家家的小朋友。


    炭火燒得正旺,熱浪撲麵,沒一會兒就把她烤出了一身汗。她抹了一下腦門,臉上紅通通的發燙,汗水已經被烤幹了。她看了一眼高屾濕透貼在身上的背心:“師傅您這麽熱的天還要賣烤串,確實挺辛苦的哈……”


    他轉過頭一笑,居然配合地接道:“沒辦法,男人要養家糊口。”


    那麽看我幹嘛,我又不要你養!——呃,糊口倒確實要靠他……


    她默默地轉回來繼續盯著自己的兩個小羊肉串,怕烤糊了不停地翻麵。高屾說:“別翻得太頻繁,你那邊火小,一直翻溫度上不去。”


    好不容易看肉兩麵都變色了,她問:“這樣好了沒?”


    他隨便瞄了一眼:“還沒熟。”


    唐楚不信,咬了一塊——呸,裏麵果然還是生的。


    又烤了一會兒,高屾提醒她:“差不多了。”


    她被那塊生肉搞怕了,看顏色還有點粉紅,怕不熟繼續烤。肉是用竹簽子串的,被她翻得擠在一起,兩頭的竹簽暴露在外,突然間就燒著了。她連忙拍打滅火,竹簽啪嗒應聲而斷,那串肉咕嚕嚕地滾進了炭火灰堆裏。


    碩果僅存的那串也烤老了,又幹又柴,粘了不少揚灰,簽頭還燒焦了。


    同樣的肉、同樣的火,步驟也是學著他來的,差別咋這麽大呢。


    高屾感歎:“終於明白那些明明步驟寫得很清楚、在我看來完全沒可能失敗的菜譜下麵為什麽還會有那麽多黑暗料理作品了。”


    唐楚把最後一點嚼不動的肉筋囫圇吞進肚子裏。自己烤的肉串,含著淚也要吃完。


    “讓擅長的人做擅長的事,不用勉強。你回去坐著吧,我來烤就好。”他遞給她一串香菇和魷魚,“嚐嚐這兩個怎麽樣。土豆也快好了,雞翅還得再等等。”


    她乖乖地回躺椅上吃魷魚,忽然想起來:讓擅長的人做擅長的事,分工協作各司其職,那她擅長的是什麽?吃嗎?


    這個確實是強項……


    魷魚刷的是甜辣醬,肉質又韌又香;香菇隻撒了一點細鹽,吃肉的間隙來一串挺解膩;雞翅是蜜汁口味的,外焦裏嫩;培根烤出的油脂滲入金針菇中,金針菇中和了培根的肥膩,簡直絕配;魚豆腐效果驚豔,烤後膨脹成一個個小鼓包,像吃棉花糖;玉米也出乎意料之外,表麵焦焦的,裏頭卻飽含香甜的汁水;饅頭片烤得金黃酥脆,無論是刷腐乳汁、辣醬還是蜂蜜都別有風味,光這個她就吃了三串……


    唐楚吃得爽翻了,啃完一隻雞翅,舔著手指上的肉汁咂咂嘴:“要是再來瓶冰啤酒,那就完美無缺無懈可擊了!”


    “冰箱裏有,要嗎?”


    “要要要,來一罐來一罐!”


    高屾下樓拿上來一罐大聽的啤酒和一隻玻璃杯,打開倒了半杯給她,剩下的自己就著易拉罐口直接喝。


    在炭火邊站了這麽久,他的臉和背心外的皮膚都烤得泛紅,汗水幹了又出,留下亮晶晶的痕跡,映著結實的肌理,全然不見了平日的白皙纖弱。看得出他實在又熱又渴,仰頭灌了好幾口,從側麵看去,能清晰地看到喉結隨著他喝酒的動作上下滾動,頸間有汗水滑落……


    他一氣喝了小半罐,冰爽的啤酒下肚,炎熱火氣頓消,他也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轉頭發現她盯著自己,他問:“怎麽了?”


    唐楚的目光迅速轉到玻璃杯上:“你……幹嘛給我杯子?啤酒就是要連瓶連罐喝才爽呀!還隻有半杯!”


    “你不是一杯倒嗎?”他頓了一頓,“叔叔說的,還說你酒品奇差,喝醉了六親不認,抱著你表哥非說他是你前世的戀人要嫁給他親上加親,有這回事嗎?”


    “那個時候還小嘛,才上初一,是表哥灌我的……”說起黑曆史她也有點汗顏,關鍵是醒了之後居然全都記得,還學韓劇叫表哥“歐巴”,腦補兩人是《藍色生死戀》的男女主角轉世,特別入戲哭得撕心裂肺,後來被親戚們嘲笑了好久,“現在雖然酒量也不算好,但一瓶啤酒還是沒問題的,喝多了也就是睡得特別沉而已……”


    他衝那半杯啤酒努努下巴:“喝完了沒事再說。”


    唐楚吃了好多烤肉也有點渴,半杯冰啤酒就著烤串很快就喝完了。趁高屾轉身去看火,她悄悄晃了晃他的啤酒罐,發現裏麵還有很多,又偷偷倒了半杯。


    高屾回頭拿起啤酒罐,覺得重量不對:“你喝我的了?”


    “沒有啊,”她故意擺出嫌棄的表情,“你喝過的我怎麽可能會喝?”


    ——對哦,忘了那是他喝過的,而且和肉串不同,是嘴對著罐口直接喝的……


    算了,路邊攤說不定還要吃陌生人的口水呢,不要在意那些細節,都是浮雲,浮雲。


    炭火慢慢小下去,餘燼半明半滅。高屾收攏最後剩餘的幾串肉和蔬菜,問:“還要肉串嗎?還是烤點素菜或者主食?”


    許久不見回應,他回過頭去,她已經歪在躺椅裏睡著了。


    說謊精,不但偷喝,還是一杯倒。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蹲在她身邊,小聲喚她:“唐楚。”


    她模糊地應了一聲,歪到另一邊繼續睡。


    “別在這兒睡,下樓回房間去好嗎?”


    她睡得酣甜,沒有反應。


    他擦幹淨手,探過去想抱她起來,手伸到她頸下微微一抬,她忽然醒了,迷蒙的雙眼睜開一條縫。


    “高屾……”她軟軟地叫他的名字,聲音中也帶著微醺的醉意。


    從未被她用這樣的語氣叫過,即便是被她徹底疏遠冷落之前,也不曾有過。他不禁也放軟了語調,輕輕應道:“嗯。”


    “你別搬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


    他忍不住浮起笑意,正想答應,又聽她接著說:“做的飯……”


    好吧,這也是舍不得的一種,而且實實在在,或許比縹緲不定難以捉摸的情感更難割舍。


    “開學前不會搬走的。”他說,又補充,“開學了周末你想回來,也可以。”


    “你對我真好……”她喃喃道,“可是我還是不能接受你……”後麵的話語模糊了,她又閉眼睡熟過去。


    她的腦袋歪在他臂彎裏,像顆初長成的桃子,粉粉的,圓嘟嘟的,頰邊凹進去一個小小的酒渦,嘴角還粘著一抹色澤紅豔的辣椒醬。


    近在咫尺,誘人采擷。


    心口猛然間不受控製地狂跳。


    上一次看到她如此情態,是什麽時候?大二那年的春節,她上高三。過了一年多,她的態度終於有所緩和,唐叔把她叫回家裏一起過年。那頓年夜飯吃得並不愉快,她很少說話,喝了不少酒,是唐叔把她從飯店背回去的。也許是希望調解改善一下未來兄妹的關係,唐叔給了他一盤洗好的草莓,說她喜歡吃,讓他送到她房間去。他進去後看到她已經睡著了,就像現在這樣……


    然後……


    她喝過酒之後確實睡得很死,什麽都不知道。


    他情不自禁地低頭,俯下臉向她靠近。


    睡夢中她突然一驚,眼皮努力地彈了彈沒能睜開,閉著眼睛清晰地叫了一聲:“哎呀!今天的日常還沒做!”


    他僵在半途,小聲說:“我幫你做。”


    “密碼是tg852xxxxx,賬號存……密保……”聲音再次低下去,這回真的睡熟了。


    他認得那串數字,是她原先家裏的座機號碼。“tg”,又是什麽?


    他等了許久,沒見她再有動靜。眼角餘光瞥見露台角落裏那件舊襯衫,被下午的陣雨淋濕尚未幹透,皺巴巴地貼在牆壁轉角處。


    算了,再忍忍吧,反正看起來也離分手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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