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在外麵打起馬車簾子,傅見深一手背在身後,又伸出手邀葉如月下馬車。雖然還沒有怎麽明白過來,但既然傅見深在,葉如月便覺得自己無須擔心了。


    葉如月並未猶豫,便搭上傅見深的手,而後被他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在她不知覺間,天已經徹底黑了,這會兒四周有一圈侍衛舉著火把,才能夠叫人看清附近的情況。


    原先葉如月找不到杏兒,從馬車裏出來便發現她就在外邊,估摸著是先被傅見深給叫下去了。杏兒看到葉如月,隻抿嘴衝她笑,模樣瞧著是歡喜的。


    確定了杏兒在這裏,葉如月的眼神繼續轉了一圈,除去她與傅見深外,便隻見鄭安以及一眾侍衛,再無別人。


    這兒頗為幽靜,周圍並無任何人家,唯一座規格不小的寺廟座落在近處,高高掛起的牌匾上的字卻因光線問題看不大清楚。


    傅見深看葉如月眼珠子停不下來到處想要瞅個究竟,模樣好玩,不覺微笑。他抬腳往寺廟門口走去,葉如月便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卻正當此時,寺廟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一眾僧侶湧了出來。


    打頭的那一位應該是廟中的主持,領著眾人與傅見深、葉如月行禮,聲勢頗為浩大。葉如月以為,這樣的場合,她隻要安靜的站在那裏就行了,皇帝自己自然會應對好。是以,她便真的就站在傅見深身後側。


    傅見深負手而立,葉如月視線落在他的衣袖上,暗竹節文不繁複卻十分的精致。他已經換過了一身衣裳,光線偏暗,不大辨得出來是什麽顏色,隻知道應該是深色係,可到底這通身的氣度掩藏不了。


    時常能看到傅見深這樣背著手,葉如月腦洞一開,想起自己曾經的男神,最愛兩手插在褲兜裏,看起來又帥又酷。她覺著吧,無論是男神的插兜動作,還是傅見深背著手的動作,應當是差不多的意思。


    傅見深與主持客套完,準備進寺廟去。一麵走,他還一麵往後看了眼葉如月,便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視線往下落去,隻見葉如月拉著他衣袖一角,埋頭便要跟上他的步子。


    這般小小的、不大起眼的動作,卻叫傅見深感覺到了葉如月的對他的依賴。手腕轉動,他幹脆牽住葉如月,兩個人一道往寺廟裏麵去。


    ·


    除去最開始的迎駕,無論是主持還是其他僧侶都沒有再跟著傅見深和葉如月。看起來,傅見深還頗為輕車熟駕,對這裏並不陌生。


    寺廟深處,有專門辟出來的一處庭院,無論是位置還是環境都很不錯。侍衛們在裏外把守著,傅見深直接帶著葉如月到了院中一處露天涼亭,石桌上,吃食茶點酒水都已準備妥當。


    庭院內燈火通明,能夠看清楚院子裏的布置,沒有什麽高大的樹木,不過種著不少花花草草,可見平時便該是有人打理。


    涼亭是設在了水池池中央,夜裏便越發的清涼。通往涼亭的是用木板、木樁修築起來的路,踩上去倒是結實,又掛了不少的八角琉璃燈照亮,一路到涼亭內。池中種著少許睡蓮,離涼亭有些距離,在這夜色之下,隻依稀辨得出一片片圓圓的蓮葉。


    看到傅見深還特地往這種地方來,葉如月不免有點擔心。唔,在宮裏被傅見深拿來當槍也不是沒有過,雖然算不得對她傷害多大,但是在宮外頭總歸不同,一旦被利用,那可就是性命問題。畢竟,皇帝出宮最怕被刺殺!


    這樣的想法冒出來,葉如月自己先默默的反省了一回然後賭上了自己的腦洞……


    她必須相信,傅見深拿她的性命開玩笑確實可能的,可絕不會拿他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在他們到之前,這裏估計不知道被搜查過多少回了,沒那麽容易就遇上刺殺這樣的事情。到底傅見深比她更清楚,他目前處在什麽樣的水深火熱之中,做事不會不慎重。


    這麽想了一圈,葉如月就成功的說服自己了。估計這就是傅見深在自己做事之餘捎給她的驚喜了,她不敢臉大這是傅見深專門為她準備的。那麽,她也就當這是和美男的一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在想什麽?”


    傅見深在桌邊坐下,亭中隻有他與葉如月兩個人,杏兒與鄭安都在岸邊候著,他先替葉如月倒了杯茶水,推到她麵前,又問了她這麽個問題。


    葉如月剛擺正好心態,再看傅見深更是坦然,對於傅見深親自替她倒茶的舉動更是受用無比,感覺自己的臉都跟著大了一圈。


    “陛下怎麽帶妾來了這兒?不是應該回宮的麽?今晚是就在這裏了?那什麽時候回宮呢?”左右傅見深問了,葉如月便不客氣的一連串問題拋出來。


    傅見深又替自己倒杯茶水,一麵喝著茶一麵聽葉如月的這串話,而後不疾不徐的挨個回答她的問題。


    “驚喜。”


    “不是。”


    “是。”


    “明天。”


    這樣的回答再配上傅見深狀似一本正經的回答,不知道怎麽就觸到了葉如月的笑點,令她忍俊不禁,臉上頓時有了笑容。她跟著傅見深一本正經的掰著手指對,自言自語起來。


    “陛下怎麽帶妾來了這兒?驚喜。這是妾與陛下的約定。”


    “不是應該回宮的麽?不是。陛下說今天回宮了。”


    “今晚是就在這裏了?是。陛下說今天就在這裏了。”


    “那什麽時候回宮呢?明天。陛下說明天回宮。”


    一個一個問題念叨完,葉如月卻眉頭緊擰,又問傅見深,“既然陛下這麽說,那這是驚喜的話,妾今天贏來的賞賜呢?”


    嗯,她真的不是在要賬!


    傅見深淡定的瞥了她一眼,抬抬下巴,依然慢悠悠道,“朕又沒有帶在身上,給不了你。記著呢,少不了你的。”


    葉如月頓時又眉開眼笑,傅見深反而想起了別的事,反過來問她,“若朕不曾記錯,你當是入宮後第一次看龍舟賽?”待葉如月點了頭,他也跟著點頭,又丟下了兩個字,“莫怪……”


    “怎麽了?”葉如月有點好奇,其他妃嬪便罷了,怎麽傅見深都是這麽個樣。這裏頭到底還有什麽她不知道又該知道的事?


    “無事。”傅見深繼續喝茶,頓了頓,卻拋出來一句,“你便當朕今晚翻了你的牌子便是。”大約是未曾說過這樣直白的話語,他的後半句話聽著不是很自然,而坐在他對麵的葉如月卻忍不住身子抖了抖。


    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


    葉如月內心已是淚流滿麵,覺得自己還是跟不上這群人的腦回路。大概,在其他妃嬪看來,這確實算是一件好事吧?多一次被注意到的機會,或者多一次鞏固自己地位的機會,可她還是忍不住覺得雷。


    在此之外,葉如月依然想要憐愛傅見深十秒,種馬不愧是種馬!


    “又在想什麽?”傅見深長手長腳,這桌子也不大,他一抬手就能碰到葉如月。是以,要伸手拍她的腦袋就更加容易了。


    挨了傅見深這麽一下,力道雖輕,但足夠將她跑歪的思緒再次拉回正軌上。隻是,也因為挨了這下,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腦袋被拍的地方。


    傅見深的手並沒有挪開,是以葉如月抬手去碰,手心就直接蓋在了傅見深的手背上。相比於傅見深手掌的溫暖,她的手有點偏涼,兩種觸感交疊在一起,是她與傅見深之間少有的親密接觸。這與侍寢並不一樣……


    葉如月笑容略微有些僵硬,抬眼去看,反倒跌進了傅見深的眼眸。燭光映照之下,他的一雙眼睛越發深邃,麵容依舊好看到令人想要尖叫,甚至心跳都不由自動的加速了。


    一瞬之間,葉如月忍不住想,要不是傅見深是這樣的身份,要不是她是這樣的身份,單憑著這幅相貌,她必然會主動“勾引”“倒貼”,想要將這樣的人圈到自己手上來吧。


    可惜,終究他們是這樣的身份。真相隻是,傅見深擁有一整個後宮,而她隻是後宮裏的一名小妃嬪,保住自己已屬不易,更沒有心思去和別人一起爭黃瓜。


    葉如月別開眼,又收回手,僵著身子不動,臉上也沒了笑。傅見深靜靜的望著她,手順著她的發絲落下,落到她的肩上,削瘦的肩咯得掌心發疼。


    他終於鬆開了手,話題轉移得很快,語氣反而聽不出來不自然,問,“今天在碧陽湖的時候,朕過去,你是衝朕暗示了什麽?”


    葉如月莫名從傅見深的語氣裏體味到他似乎被她下意識的抵觸傷到了,她看一眼傅見深,隻看到他垂眼盯著茶杯。葉如月心虛的喝了口茶,說,“隻是怕陛下戳穿了妾的把戲。”


    她笑,不違心的捧了一把傅見深,“後宮中的諸多事情,陛下想必看得比妾透徹太多。妾不求富貴榮華,隻望活得稍微自在些,不必日夜憂思。”雖然很想說,不想成為權力傾軋之下的犧牲品,但到底不怎麽合適。


    傅見深不言不語,似在思忖,片刻之後,卻笑道,“你若願意,富貴榮華,未必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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