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六時,奈緒、數美和委托人稻尾海一起朝著杯戶町六丁目的住宅區行進。


    這片住宅區比起奈緒所居住的三丁目來說要老舊了很多,道路也窄得隻能容納一輛汽車通過,兩層高的小樓千篇一律地在低空拉過的電線天幕中落座,與不遠處的杯戶大道和新修的杯戶中央病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仿佛是壯碩的蜘蛛與一個一個被粘在蜘蛛網上的、等待被捕殺的小蟲。幸好有一排排茂密的冬青樹和一條淺淺的河流從住宅區間穿插而過,給這座比起複古來不如說是詭異的住宅區帶來了一些盎然的生命力。


    “誒——這麽淺的河裏居然還有魚,”數美一邊走一邊看著腳旁,驚訝地說道,“而且連水草也沒有,看起來也像個排水渠的樣子,真是不可思議。”


    “不是‘看起來像’,它原本就是明治時期建造的一個排水渠,”稻尾海輕輕挑了挑唇角,“以前這一帶有好幾個造紙工廠,工廠的廢水就是從這裏流到堤無津川的。不過最近幾年的改造,上遊的工廠大部分都被拆掉了,這條河也變得幹淨了,裏麵的魚也是近幾年才出現的,大概是從上遊順水遊下來的吧。”


    “寬約一米五、沿岸有冬青樹叢的排水渠,”奈緒回憶道,“那麽你之前所說,你大哥窗戶下麵的排水渠,就指的是這條了吧?”


    稻尾海點了點頭,伸出手臂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棟小樓說道:“那裏就是我家。”


    順著稻尾所指的方向,奈緒和數美一起抬眼看去,一幢普通的二層小樓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中:巧克力色的屋頂、奶油色的牆壁,窗台的架子上種滿了綠油油的觀葉植物……乍一看是一個溫暖可愛的建築。但隨著眾人的腳步離它越來越近,奈緒全身的毛孔便逐漸接收到了一股與它格格不入的、充滿著壓抑的氣場——它來自二樓半開的窗戶,以及輕飄飄地飛舞在窗戶外的半個窗簾。


    “那裏就是我大哥的房間。”


    稻尾海仰起臉說道,棒球帽長長的帽簷遮住了他的表情。奈緒沉默地頷首,提起步伐走到了隔著一叢冬青樹和一條排水渠的、窗戶的下方。


    稻尾宅雖然緊靠著道路且沒有圍牆,但如果想要不留痕跡地侵入進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緊貼在二樓窗戶下的法國冬青和挨著樹叢的河流,二者形成了一個大約一人多高、寬約三米的天然屏障,不但脆弱的冬青枝條無法用來攀爬,單要不助跑地跨過這條兩岸滑溜溜的小河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河的另一邊除了隻能供一輛車通過的窄道之外,便就是高聳的圍牆了。


    “水渠靠近房子的一邊是種著樹叢的泥土地,修剪得這麽整齊的樹叢也沒有被破壞過的跡象,這樣看來確實和警視廳的判定一樣,是難以從外部侵入的樣子。”奈緒觀察著房子外的景況,側頭對稻尾問道,“對了,這排冬青上次的修剪時間是什麽時候?”


    “一個星期前,然後就一直保持著這樣沒有動過。”


    “這樣啊,”奈緒歎了口氣,“那麽接下來,我們去現場看看吧。”


    稻尾海點了點頭。


    奈緒三人在玄關換了拖鞋,並沒有在客廳停留,直接奔向了屍體被發現的二樓臥室。


    房間的窗戶半開著,柔軟的風搖動著輕薄的窗簾,給房間裏投下了搖曳不停的影子,地板上滾落得到處都是的白森森的圓球,也在這些影子的遮擋下時隱時現。稻尾幸的遺體已經被移走了,隻有地上標注著數字的塑料牌和貼在地板上的白線,證明了這裏曾經有不幸事件發生——特別是四葉風扇下的地板和房間右邊靠牆放著的書桌——慘白的粗線框成的不規則形狀和寫著數字的塑料牌,像是兩張扭曲著的、吐著舌頭的大嘴。


    “房間中央的地上,應該就是那個遙控器的所在,而那裏的書桌,就是曾經放著遺書的地方吧。”奈緒抬起了頭,突然皺了皺眉,“風扇上吊著的繩子已經不見了,這樣算起來也隻有三個證物而已,那個關鍵的鑰匙包呢?”


    “還原原本本地放在床上,”稻尾海苦笑了一下,指了指靠著左邊牆壁的單人床,“因為警方幾乎立刻就判定了自殺,所以隻拿走了和自殺有關的證物。我並不相信警察的判斷,所以其他的東西完全沒有動過。”


    “也就是說,”說話間,奈緒已經戴上了雪白的手套。她將牙齒咬在手套的邊緣向下拉了拉,側目對稻尾挑起了嘴角,“房間裏基本上保持了案發時的樣子……的意思吧?”


    “奈、奈緒!”數美顫抖著指尖,指著奈緒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手套大叫,“你怎麽隨身帶著這種一看就很變態的東西?!這種興趣真是太危險了!”


    “白癡!不能直接碰觸到案發現場的任何東西,這是刑偵的基本吧!”奈緒朝天翻了個白眼,低聲喃喃道,“雖然是被迫的……那些訓練所的變態大叔們……”


    正當奈緒一邊腹誹著育成所的教官們,一邊拿起床上的球型鑰匙包細細端詳時,玄關的電鈴響了起來——穿著整齊職業套裙的短發女子站在門外,手裏抱著一遝資料,緊鎖著眉頭看著為她開門的稻尾海。


    “你好,我是警視廳的佐藤。”女子亮出了自己的警徽,對稻尾說道,“關於兩天前的案件,我們發現了一些不太確定的地方,所以想再次詢問一下關於那個案件的一些細節。”


    “過了兩天才發現不確定的地方,你不覺得太晚了嗎?”英俊的少年譏誚地看著她,毫不留情地說道,“就算是身為中學生的我都能察覺到不對,你們警察居然當場就做出了我大哥是自殺這麽荒唐的結論,事到如今還想讓我相信你們什麽?”


    “不,回去之後我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佐藤麵有難色地說,“隻不過已經結案的事件要重新調查有些困難,我為了申請……”


    “所以說,你們把我大哥的生命當成什麽了!玩耍一樣的胡亂結案、再一時興起重新調查麽?別開玩笑了!”十四歲的少年激動了起來,眼底泛出了淚光。他粗魯地擦了擦眼睛,挺起胸膛倔強地對她說道,“我要用我的方式為我大哥的死找出真相,對於你們警察大爺的‘幫助’敬謝不敏!”


    “我沒有在開玩笑!”


    佐藤堅定的宣告重重地回響在空氣中,認真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稻尾海脆弱的靈魂,讓他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麵前似乎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少年彎下了腰,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濃濃地暈開。


    “抱歉,之前沒有仔細調查證據而產生了失誤是我們警方的不對,但我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我來到了這裏。請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為你死去的大哥找出真凶!”


    “找出……真凶?”稻尾海木然地喃喃,“你……我大哥他,真的不是自殺的?”


    “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我認為你的兄長有很大的概率是被殺害的。”


    “不是自殺……就好,”稻尾的聲音裏似乎有某種釋然,他吸了吸鼻子,突然對佐藤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剛才是我的態度不好,一想到大哥的死,我就不自覺地……”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美麗的女警對他笑著眨了眨眼,“俗話說,小孩子的情緒就像天氣一樣多變嘛!”


    “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才對吧……”


    門裏忽然想起了夾雜著衝繩方言的女聲,赤發的少女一邊拋接著球型的鑰匙包,一邊從樓梯上慢吞吞地踱了下來,“我就說樓下怎麽忽然這麽吵,原來是佐藤警官你來了啊。你來的正好,我剛想聯係你呢。”


    “哎,這不是奈緒嘛!你怎麽會在這裏?”佐藤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少女,“而且這副打扮……又戴著白手套又拿著關鍵證物的,難道說?”


    “你如果要問是不是‘那個’的訓練,我的回答是‘不是’。”奈緒聳了聳肩,“隻是我們學校的前輩委托我來查這個案件而已——在你們已經結案的情況下。”


    “啊,那個確實是我們警視廳的判斷錯誤。”說起工作上的失誤,佐藤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負責這個案件的木造警部剛剛調到搜查一課三係,還有點不太適應工作,所以目暮警部讓我暫時和他一起行動,但這次的案件連我也被誤導了……實在是讓人難堪。”


    “誤導?”奈緒眯起了雙眸,“那麽可以確信這個案件是殺人事件了?”


    “基本上是這樣。”佐藤走到客廳的茶幾旁,從資料袋裏拿出了一遝證物照片擺在了奈緒的麵前,她指著最上麵一張證物的照片說道,“這個是纏在四葉吊扇上的繩結,就是這個纏繞的方式讓我起了疑心……”


    “等一下!”奈緒忽然打斷了她,轉過頭去對緊盯著證物照片的稻尾海說道,“稻尾前輩,能不能麻煩你泡杯茶?我有點口渴了。”


    “啊?哦,好。”


    稻尾海被奈緒喚回了注意力,有些渙散的瞳孔恢複了清明,戀戀不舍地向廚房裏蹭去。


    “野豬,你也去幫忙!”


    “誒?我也要去嗎?”聽得津津有味的數美大聲抱怨了起來,卻又在奈緒威脅的眼刀中消了音,“……好、好嘛,我也去就是了。”


    目送著二人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客廳,奈緒轉過了頭,正對上了佐藤意味深長的眼神。


    “什、什麽嘛,那種眼神!”


    “哼哼,什麽也沒有喲。”佐藤低笑了兩聲,“隻是覺得,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你。”


    “討論案情的時候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隻是妨礙而已。”


    奈緒不自在地幹咳了兩聲,拿起證物照片繼續看了起來,耳尖卻有些發燙。但隻是一瞬間,她就被照片上那根纏繞在四葉吊扇上的草繩的奇妙狀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根直徑大約有四厘米的粗草繩,緊緊套在了其中一個扇葉上的繩圈呈「u」型,然後形成繩圈的兩個繩子互相交錯,呈現出了「∝」的形狀,其餘部分則像漩渦一樣纏繞住了吊扇的轉動軸,在與之前的繩圈相對的扇葉下方垂下了足以套住死者脖頸的繩圈——去世的稻尾幸就是被這個繩圈懸吊而死的。


    “這個繩圈……”奈緒皺起了眉,眸中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讓我在意的是這個繩結。”佐藤指著垂下的繩圈,在它偏上的部分被打上了一個結實的繩結,銜接住了這根粗草繩,“根據證言,死者是左撇子,並且左手的神經受到了相當嚴重的傷害……一個慣用手嚴重受傷且無法用力的人,是怎樣打上如此結實的、足以讓他被吊起而不脫鬆的繩結的呢?給這麽粗的繩子打結,應該兩隻手同時用力才做得到吧?”


    “所以這就是讓你產生懷疑的起點,”奈緒摘下了手套,用手指輕輕叩著桌麵,“但是,用牙齒的話也不是做不到……”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佐藤讚同了她的說法,“所以我察覺後馬上讓鑒識科的人檢查了這個繩結的兩端,但完全沒有找到任何齒痕和唾液。”


    “這隻是其中一個點而已,但已經足以證明了死者並不是自殺……”


    “其中一個?”佐藤有些驚訝,“難道還有麽?”


    “當然,很明顯的事情不是嗎?”奈緒輕輕地笑了笑,“首先,死者的死亡方式就像你們之前調查的那樣,是有人按動了四葉吊扇的遙控器讓套住死者脖頸的繩圈越纏越緊、直至死亡的。”她指著一張照有被害人死亡狀態的照片,對佐藤說道,“上吊時,隻要頸椎形成了角度,即使受到了隻有體重的百分之二十重量,頸部動脈和脊椎內動脈也會馬上被截斷血流,人在一瞬間就會失去意識,所以被吊起後由死者自己切斷吊扇的電源這點不成立。”


    “原來如此……”佐藤點了點頭,“但是,這一個點也隻限於推理出死者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沒錯,但凶手還留下了第二條線索。”


    說到這裏,奈緒自信地挑起了嘴角。


    “那就是——他也是一個左撇子。”


    作者有話要說:磕磕絆絆,改來改去,我這章終於更了4000+,哦嗬嗬嗬~~~


    正式進入案件的第一章真難寫,不過下一章就會順暢很多,籲氣——


    雖然說這個案件比較簡單,但寫起來一點也不輕鬆,構思和真正寫下來完全是兩個感覺啊汗~還請姑娘們多提意見,俺好改進tat~~~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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