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倒數第二天是拉練,所謂拉練,就是遠足遊玩。在山裏特別爽地玩了一天,最後一天上午表演,中午吃完飯就坐車回學校。


    回宿舍一看,陸越峰臉又是白的,爬上床就不起來了。張子翔三個人特別夠義氣,晚上替他領了課本和課表,給他打飯,準備第二天正式上課。


    從新生的角度來看,其實文學院才是異類。豐富的大學生活少不了社團,大四的學生基本都退了社,招新也必然要在新生聚集的北校區,結果本部的文學院反倒成了被撇到一邊的那一個。張子翔在正式上課第一個星期就遞交了文學院院刊的申請和一篇文章,到第二個星期六做了個小麵試,緊接著就入部了。陸越峰參加的是本係一個社團,向笑天則是對一切社團均沒有興趣。他鄙視紅學社拾人牙慧,鄙視院刊太隨意不羈,最後不知戳中了哪根弦,入了個國學部。最後隻剩下李磊,各種挑選,各種不滿,天天往北校區跑。


    眼看著張子翔也入了部,李磊更無聊了。星期天的時候好說歹說,拉著張子翔去北校區。兩人坐著校車,不到十分鍾就到了地方,司機車開得特別凶猛,下車的時候張子翔都有點不舒服了。


    強忍著惡心陪李磊在擺滿宣傳板和桌子的北校區大路上走了一圈,李磊還是不滿意。路上碰到了許多年輕的麵孔,一看就是新生。其中有幾群女生,大概是食堂三層那三個學院的學生,不停地偷窺李磊,那個笑容叫旁邊的張子翔都有點莫名的羞恥。他隻好找個借口自己留在路邊,讓李磊一個人再走他的第三圈。


    目視李磊走遠,張子翔一回頭,意外看見了楊佳。她跟宿舍裏當時在的那名馬尾女生一起走著,兩人有說有笑。馬尾女生是一班的,但是中文係三個班已經合著上過幾次大課了,人不多,彼此都有印象。張子翔記得馬尾女生叫田曉青,她一抬頭看見了張子翔,笑著打招呼。


    “你也來找社團?”


    楊佳這才看見張子翔,一愣,接著抿嘴笑了下。


    “不是,我陪他來的。”張子翔靠著樹說,他還是有點不舒服,就抬手指指李磊的背影。


    “哦,饅頭哥。”田曉青捂嘴笑。


    張子翔想到當時滾在地上,驚呆了四個學院和全體教官的那幾個饅頭,忍不住也笑。


    三人又聊了幾句,李磊回來了。發現幾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射到他身上,嚇了一跳:“看我幹嗎?”


    “瞻仰一下你的光輝。”張子翔說。


    結果四個人一起又轉了一圈,李磊還是沒選中合意的社團。大家都不願意再坐那個奪命的校車,李磊買了幾根冰棍,四個人一邊吃一邊走著回去。


    回宿舍之後,李磊突然說:“翔子,你的春天來了。”


    “什麽春天?”


    “楊佳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發現她一跟你說話就羞得要命。”


    張子翔從來沒想過這事,一愣:“開學那天我幫她拎過東西,可能是還不好意思呢。這上課才兩個禮拜,你以為是一見鍾情呢?”


    李磊卻不這麽想:“過幾天我去老鄉會,看看能不能勾搭一個回來。大陸,你有老鄉會沒有?”


    “不知道。”陸越峰從鋪上探頭下來,他不上學校論壇,“我們班沒聽說有我那一塊的。有我也不想去。”


    “培養奸|情要趁早。”李磊猥瑣道。


    張子翔在一邊轉筆,想了想楊佳的臉。因為軍訓,皮膚比之前黑了。頭發似乎也長了點。又一想,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長能長到哪裏,還是自己的錯覺。


    星期天沒有晚自習,張子翔吃過飯,就去“如你所見”看了看。還是那樣子,沒什麽變化,白蓉和趙陽都在,還有一個別的學院的學姐在。張子翔去的時候顧客不算多,白蓉騰出空,來跟張子翔聊天。


    十月份的夜裏已經很冷了。張子翔端著杯子,一邊喝熱牛奶一邊搭茬。白蓉很多時候都是個話癆,隻要有人在聽,她就能笑嘻嘻說上一整天。那個學姐在這裏打工將近兩年,跟白蓉趙陽都熟,偶爾也搭上一句話。張子翔高中一直住校,與學姐不熟,聊得久了,倒也親近起來。


    牛奶沒了,張子翔又添上一杯。白蓉問:“你課表定下來沒有?”


    “定了。”


    “早晨有課沒有?”


    “有啊,這學期課還挺多的。”


    “那就沒辦法了。”白蓉苦著臉,“我是真怕了他了。”


    “誰?”學姐問。


    張子翔大概猜到是梁師兄。果然是:“就小翔那個師兄。頭段時間小翔來幫忙,我好歹躲過去一個月。就這一個月可能有點不習慣了,我現在見他更恐怖了。”


    “他哪有那麽恐怖。”張子翔說。


    兩人給學姐說了下梁師兄的樣子,學姐也記起來有這麽一個人:“他呀,我在學校裏見過他好多次。”


    “兩年一直在校本部?”


    “對。”學姐說,她是物理學院的,搬到校本部比較早,“不過都離得遠,看不太清。感覺總是匆匆忙忙的。”


    張子翔在心裏過濾一下,既然不是物理學院的,就肯定是文學院或者機電學院。或者是研究生。


    “我也覺得他挺高冷的。”學姐笑著說,“外表和善,實則內心堅硬,高不可攀。”


    “你這個說法貼切。”白蓉笑,“我就覺得他像是古代哪個書生出身的將軍,或者是將軍後代做書生。”


    “什麽破比喻。”張子翔說。


    他琢磨著梁師兄的臉,又去添牛奶。


    “還喝?!”白蓉瞪眼,“你多大了?”


    “喝牛奶長個。”張子翔關掉蒸汽管,站到白蓉旁邊。


    白蓉個子小,隻到張子翔肩膀,憤然扔下手裏的東西,抬腳便踩。


    張子翔飛快躲開,刺激白蓉:“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你踩我就踩唄,扔下手裏東西做什麽?”


    “個子能不能長是其次,喝多了尿床是真的。”趙陽在一邊涼涼補上一句話。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來來往往的人還是很多。張子翔走進校本部大門,迎麵看見梁師兄走過來。這人真不禁念叨。


    張子翔笑了,遠遠就開始揮手:“梁學長!”


    抱著書的男人稍稍一愣,這才看見張子翔。借著路燈冷冷的白光,張子翔看見他襯衫的袖子放了下來。光線不亮,是那種昏暗帶光暈的慘白。梁師兄站在路燈下,穩重而清冷,分明的發色讓他看上去像是從潑墨畫上走下來的人。


    他向前行走,兩人在中間點碰到一起。他問:“這麽晚了還在外麵?”


    “不晚啊,他們不都在外邊。”張子翔想起剛才白蓉的說法,覺得好笑,“我正要回宿舍呢。”


    “你在本部?”


    “是啊。”


    “文學院的。”這次是陳述句。


    “嗯,中文。”


    梁師兄看了張子翔一眼,身體微微傾斜向一側,換成一個可以長時間談話的姿勢。“最近怎麽樣?還適應嗎?”


    適應不適應與高中完全不一樣的大學生活,這種話連老爸都沒問過張子翔。開學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問他。


    似乎是因為張子翔隔了幾秒沒回答,梁師兄換了種說法:“大學跟高中不一樣的地方很多。有沒有覺得不適應的地方?”


    沒想到梁師兄這種看著最不會問這種寒暄的人也會這麽問,張子翔頗有點受寵若驚:“挺好,課都特別喜歡。”他又補充,“跟我一宿舍的人也都挺好的。有一個特別愛笑,有一個總說冷笑話,還有一個不是總笑但是合得來,挺開朗的。不像別的宿舍,我們對門就有一個,整天裝酷,煩死了。”


    梁師兄把書換手,推了推眼鏡。他打量一下張子翔傻笑著的臉,說:“原來你判斷合得來合不來的標準就是愛不愛笑?”


    “也不是啊。”張子翔囧,“我哪有這麽膚淺。這種方式最直觀不是,你又沒見過他們。”


    他不置可否:“合得來就好。軍訓回來看你也沒瘦,看來食堂也適應。”


    “還行。最近老去三食堂,離宿舍近,但是不好吃。現在剛入學事多,也沒空改善,我們宿舍想過幾天挑一個禮拜六聚餐呢。”


    “學生酒別喝太多。”梁師兄淡淡提醒。


    “我不喝。”張子翔忙澄清,“我酒精過敏。”


    梁師兄似乎滿意了,嗯了一聲。他抿了下嘴,眼角眉梢都略有柔和。


    以前張子翔總是站在吧台裏跟梁師兄說話,這是第一次真正麵對麵。他發現梁師兄的身高跟他差不多。


    梁師兄眼睛是內雙,看起來不是特別大。眼角微提,像是一個平行四邊形。因為人很白,襯得頭發和眼睛都特別黑。墨黑的碎發垂在前額,整個人有一種薄而鋒利的感覺。幸好他戴眼鏡,多少中和掉了一些這種鋒銳感。中和掉之後,鋒銳感就變成了一種專做學問那類高級知識分子所特有的冷冽。


    他總是穿著休閑褲,襯衫下擺從不會塞進褲子裏。風吹過來或是走動的時候,偶爾下擺會微微上揚。因為很少笑,他的表情總是顯得很正式。這種隨意的穿法與整個人嚴謹的氣息很是不搭調,卻異樣的和諧。


    就好像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說出近似寒暄的話時,是真的在問對方好不好。


    這是一種很自然的異類感,因為融合在一起,很難感知。張子翔遲鈍了十八年,這次卻敏銳地覺察到了。


    就在這一刻,張子翔隱隱感到自己和這個眾人均給予評價“高不可攀”的師兄親近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光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可樂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可樂喵並收藏與光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