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張子翔一樣準備了好幾頁紙的問題。他愁眉苦臉地說:“梁哥,我發現我有強迫症。一碰著有不會的,不立刻知道就不行。總覺得有一個不知道,後麵的都看不懂。這可怎麽辦?”


    梁則正此時正低著頭看張子翔本子上的問題,聞言抬頭瞅了他一眼:“打電話問。”


    “真的呀?”張子翔在底下掐自己大腿一把,防止表情太過歡快露出尾巴,“那會不會太麻煩你?”


    “不麻煩。”梁則正繼續看問題,淡淡補充,“習慣了。這招我弟弟小時候經常用。”


    原來他知道他在用各種方法接近他。張子翔一下尷尬了。但梁則正接著又說:“隻要能提出問題就是好事。”還是低著頭,麵色如常。


    梁則正隨手放出一個台階,張子翔果斷決定厚著臉皮下去:“那……我真能打?”


    “可以。”梁則正說。


    於是張子翔抱著書每天來上班兼看書。離春節還有一個多星期,顧客變得很少,白蓉和趙陽看店的時候,他就坐在隔著一堵牆的裏屋繼續寫他的大活頁本。


    打電話不代表他肯放棄早晨的時間。而且,能一問就問好久的大問題並不是那麽好找。他獲得了許可,卻並不能經常給梁則正打電話。


    趙陽有時候看張子翔也奇怪。有一天早晨還特意來過一次等著看梁則正是誰,是不是他猜的那個。他說:“你跟你爸還有你女朋友打電話時候也沒笑這樣啊?”


    張子翔每次掛了電話都飄,笑眯眯去給自己熱牛奶:“我找到人生目標了嘛。”


    在離大年三十還有三天的時候,張子翔快樂地找到了一本很難讀懂的書。外麵下著大雪,他這次沒坐裏屋,而是拿了本書坐在吧台對麵,麵對著玻璃門。街上偶爾走過去的行人都穿得很厚,吐著白氣。汽車穿過重重雪幕,所過之處,雪花的軌跡全被打亂,飄得特別紛雜。


    張子翔坐在店裏身上很暖和,看著外麵的人,難免有種優越感,優越得直得瑟。


    他拿起手機,給梁則正打了這一天之中的第四個電話:“梁哥,現在忙不?不好意思啊又打擾你了。”


    “沒事。”對麵的聲音很平靜。


    張子翔樂了:“那能不能給我解釋下前和原和元的區別?”


    這次梁則正沒有立即開始講解。他似乎輕輕呼了口氣,問:“你在哪呢?”


    “店裏呢。”


    “下午有事嗎?”


    張子翔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沒事。”他剛吃完午飯沒多久,一邊說,一邊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表。一點。


    “要不你過來吧。我現在過去接你。”


    張子翔噌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開始在店裏來回踱步。然後他強製收斂臉上的笑,聲音十分鎮靜地說:“你家?方便嗎?”


    “方便。就我一個人。”


    “那好啊,我這就過去,今天我騎車了,騎車過去吧。你別來了。”


    “冷。”他隻說了一個字。


    “沒事,我沒那麽怕冷。現在都還沒穿羽絨服呢。”


    電話那頭稍稍頓了下:“那你記下地址。”


    張子翔掛了電話,仰天長笑三聲,奔進裏屋去收拾書包。白蓉和趙陽都在,從他跳起來轉圈那時候就雙雙盯著他,見他跑進去,趙陽在外頭說:“你這師兄跟你說什麽了?怎麽好好的突然癲狂了呢?”


    張子翔扒著牆探出來半個頭:“快快快給我來個大號拿鐵還有一個牛奶,我要上他家!臥槽!!他家!哈哈哈哈!!”


    張子翔笑起來大多數時候都是齜出一口白牙,很少發出聲音。這次卻不,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嗬嗬地樂,蹦蹦跳跳。趙陽看著他洋溢著一臉快樂,搖搖頭,也忍不住笑了。白蓉抿著嘴,笑著點他額頭:“收斂點,都二十歲的人了,老大不小,別過去了給人家看笑話。”


    “不能,不能。”張子翔咧著嘴說。


    他穿上黑色的帽衫外套,圍上前幾天又去了次商場買回來的,跟上一條一模一樣的新格子圍巾。那雙手套梁則正已經洗淨還給了他,他戴上去,兩個杯子套著外帶袋,一左一右掛在公爵650的車把上。


    雪很大,但是沒有風。張子翔起步變37,飛一般衝進雪裏。


    ******


    梁則正家離a大不算遠,跟張子翔家是反方向,難怪上次開車還那麽久。張子翔認得那個小區,速度全開,不到十五分鍾就騎進了小區大門。


    他順利地找到梁則正家那棟樓,鎖車的時候摸了摸咖啡。白蓉給他在外麵套了三個隔熱杯套,也起到了保暖作用,此時摸在底部還是燙手的。他上樓按門鈴,門很快開了,梁則正側身把他讓進去。


    “換鞋。”他說。


    張子翔乖乖低頭換鞋。進了門之後,他不知為什麽突然感到有點拘謹,沒有四處亂看。換完鞋,就去看梁則正。屋子裏很暖和,梁則正沒穿毛衣,隻穿了件襯衫。他衣服穿得很齊整,甚至到了如果不怕冷,可以直接出門的程度。


    “你在家總穿這麽整齊?”張子翔突然想起來暑假時梁則正出門的驚人速度,忍不住問。他自己在家的時候都會換衣服,最近很中意一套骷髏骨架圖案的連體家居服,就買了兩套,一套骨架夜光一套不夜光,毛茸茸的,換著穿。


    “早晨出去回來沒換。”梁則正並未正麵回答,“來吧。”


    張子翔跟著梁則正往裏屋走。路過客廳,空蕩蕩的,沒有電視。他從後麵看著梁則正,跟在外麵時候一樣,他走路還是背脊很直,身上惟一有些家庭氣息的東西是棉拖鞋,灰藍色的格子,走路時一點聲音也沒有。


    大概張子翔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也在看書,書房裏桌麵有點亂,他俯身略略收拾了一下。張子翔看著梁則正在書桌一側收拾出來給他的一片空地,心裏特別舒暢。


    然後他又問:“你真不忙?”


    “不忙。看點雜書。”


    張子翔笑了,把手裏咖啡遞過去說:“學費。”


    梁則正接過來,淺淺笑了下:“我平時習慣倒進自己的杯子裏。你要杯子嗎?”


    “要!”用他用過的東西,肯定能沾到學霸的仙氣。


    梁則正轉身進廚房拿出一個帶蓋子的大肚保溫桌麵杯,跟原本桌麵上放的那個杯子並排擺在一起。兩個杯子長得有點像燜燒罐,帶著把手,是很簡單的金屬色。杯子本身看著並不蠢,但卻很能裝,六百多毫升的大杯裝咖啡倒進去能裝下,還離杯口有些距離。他打開張子翔那個紙杯的蓋子時發現是一杯牛奶,手稍稍頓了下。


    張子翔有點窘,說:“補鈣。”


    如果非要從梁則正性格上麵找優點,確實有一個挺招人喜歡的地方,就是他嘴一直不怎麽損。張子翔給自己找自尊,他也就沒說話,全倒完,把兩個杯子摞在一起,放進書房垃圾桶。


    然後,他從另外一邊推來一把轉椅給張子翔,自己也坐下了。


    “有什麽問題,問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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