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翔偷窺梁則正熬了大半夜,生物鍾到底還是扛不住了。本來每天六點他都會自然醒,醒了就充滿活力地去跑步,這次一睡,足足睡到了七點十分。醒的時候梁則正不在,他想偷拍照片的罪惡念頭又一次付諸東流。


    張子翔睡晚了,“如你所見”自然沒有人給梁則正去開,不知道他去沒去白跑一趟。張子翔爬起來洗了個澡,衣服換回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梁則正剛好從外麵回來,手裏拎著包子和豆漿。


    他把大衣掛起來,裏麵穿的又是梁則正模型標準製式襯衫加毛衣。見張子翔已經起床洗漱完畢,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吃飯,就進屋去把毛衣脫下來。出來時,張子翔站在那裏打量他,還是平常那個襯衫袖口卷到小臂,戴著手表,淡然嚴肅的梁則正。一身正氣,嚴謹學術,好像前一天夜裏的梁則正是假的,是第二人格在夢遊。


    張子翔頓時感到渾身不舒服,就好像看見一隻老虎把一直披著的貓皮洗洗重新穿上了,正好叫他看見了脫貓皮穿貓皮的過程,他偏偏還不敢去問他究竟是不是真貓。梁則正也看出了他明顯的不正常,破天荒問了一句:“昨晚睡得不好?”


    “睡得特別好,真奇怪,你家床就是舒服,一覺睡到大天亮。”


    梁則正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估計此人的生活習慣就是早晨一杯咖啡,“如你所見”不開,他隻好燒開水喝速溶。灶台特別幹淨,鍋大概收在櫃子裏,隻有水壺總放在外麵,看著是常用的。張子翔坐在客廳吸豆漿,梁則正拿著杯子走出來,正好看見張子翔在用一根手指撥弄他那個悲摧的手機。“手機怎麽回事?”他問。


    “老死機,昨天暴躁了一下,就給掰壞了。一會去買一個新的。”張子翔回答。


    “吃完飯開車帶你去吧。”梁則正很自然地說。


    大年初一張子翔睡晚了沒開店,錯過了梁則正過去的時間,買完手機索性也不開了。大年初二又為了多看一眼梁則正跑去開了一早晨,大年初三白蓉上班了,進店時候看見張子翔撐在吧台上發呆,並不是這半個寒假看慣了的對書挑刺樣,驚訝得不行。


    “放下課本回頭是岸了?我就說你不能長時間違背你本性。”


    “對啊,先放幾天。”


    白蓉樂了:“小雞崽長大了?不容易啊,你那師兄被你騷擾這幾天也真是難。”


    不提梁則正還好,一提他張子翔就別扭。他摸一下兜裏手機,拿出來給白蓉看:“好看不?”


    “又是翻蓋的?”


    “對啊。我覺得翻蓋特別帥。”張子翔說,“在街上碰著用單手掏手機翻開蓋子說喂的人,走路姿勢再橫一點,總感覺下一句話就是‘好說,帶人去平了他’或者是‘不用請示了,給他五百萬’。多老大多總裁啊!”


    白蓉被張子翔的幻想逗得直笑:“那下次我也買個翻蓋。你之前那手機怎麽了?”


    “大年三十不小心掰壞了。然後梁則正帶我買的,好看不?他也覺得挺好看。”


    “是挺好看的。”白蓉說。


    兩人沉默幾秒,正往吧台下麵放包的白蓉突然回過頭,眼睛瞪得老大:“不對啊我剛反應過來,你大年三十跑去人家那了?多不合適啊?”


    “有什麽不合適的。他就一人在家。”張子翔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而且他居然抽煙,我以為他不抽煙。”


    “抽煙怎麽了?他那樣子是不像會抽煙的,但是現在你們男的有幾個不抽煙。”


    “不是……不是普通那種抽煙,是大半夜站窗口拿著煙發呆。”張子翔給白蓉表演,“我正好那時候醒了,出去一看,燈也不開,就一個黑影和一個煙頭紅點,風嗖嗖的,那場景,能給你拍出一部恐怖片。”


    白蓉看著張子翔拗造型,樂得直拍吧台:“這人真行啊,他沒感冒?”


    “真神奇哎,居然沒有。”張子翔回憶起梁則正開車時候的側臉,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手上,神色如常,沒有黑眼圈,好像真是張子翔自己晚上做夢睡傻了。


    “那你沒問他發什麽呆呢?”


    “沒有。他當時那樣子我覺得挺不對勁的,沒敢過去。他不知道我起來了。”張子翔說,“你說他有什麽可愁的?工作穩定,在自己領域據說還挺受人景仰的,想家呢?”


    “有可能啊,你不是說他一人過年。”白蓉說,“而且你接觸不到人家的圈子,也不一定就沒有愁事。男的嘛,想事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抽根煙,這個其實挺正常的。”


    “嗯,我知道。”張子翔點頭。


    他小時候喜歡用望遠鏡看黑夜,也知道每一樣事物都有正反兩麵。就像在白天和夜晚分別去看樓下,明明是同一棵樹,有時候看起來會像是截然相反的東西。窺見了人家的*自己反倒驚訝幻滅,張子翔這麽一想,還真覺得是自己心理變態倒打一耙。


    想到這裏,心理上算是打通了一個關卡。他猶豫了一下,把吧台給白蓉,自己跑到裏屋打電話。


    “行,過來吧。”梁則正淡淡地說。


    於是張子翔又樂顛顛地收拾書包投奔偶像,白蓉捶胸頓足:“我剛才就該給你說他抽煙肯定代表著心理陰暗要殺人,本來初三就沒客人,你還不陪我,我怎麽這麽傻,一下給你推走了!”


    張子翔拎起拿鐵和摩卡去推門,回過頭粲然一笑:“給你放假!”


    ******


    a大開學晚。家遠的同學在家過了正月十五再往學校走,回到學校還有一天緩衝。過了年,算上張子翔浪費掉那兩天,他有兩個多星期時間可以繼續騷擾梁則正。


    張子翔去得順去得勤,梁則正也看不出不耐煩。問起他忙不忙,隻說沒事。張子翔集中注意力的時間不如梁則正長,隻要走神就不停找梁則正說話。偶爾八卦探聽他日常生活,得知他根本不做飯。


    他就給張子翔一個字:“懶。”


    梁則正難得這麽坦誠,張子翔樂得不行。他在心裏揣測梁則正是真懶還是根本不會,同時特別想說你懶我來做。後來一想,一個大男人天天跑到別的男人家去做飯,據說不做飯那男人還有妻有子,不說梁則正能不能答應,自己都是怎麽想怎麽別扭,於是就沒說。


    再後來一想,又後悔起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這個貌似有點詭異,但不是還有一種說法麽,好男人就該既孝且悌,這個總是對的。不說兒子給爹,就是弟弟給哥做幾頓飯,怎麽了?每一天都被三頓飯切分成那麽多小部分,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他又隻剩下早晨半小時和下午那三四個小時了。


    年前下了場大雪,過了年後,有段時間一直挺幹旱。張子翔往梁則正家跑了將近兩個星期,眼看就要開學了。


    他不再喝牛奶了,也換成了拿鐵。每次帶去兩大杯一中杯,正好能裝滿兩個杯子,不會留下上麵讓強迫症抓心撓肝的一截。每天卡著點給梁則正電話,最後梁則正也拿他沒了辦法:“不用每天都問了,想過來就直接過來吧。”


    張子翔嘻嘻笑,一點也不尷尬。他背著書包,每日跑得比騎行還開心。


    一點的時候,他準時到梁則正家報到。下午五點半的時候,他就卡著點走,防止梁則正又請他吃飯。晴朗兩個星期後,又下起了雪,上午十點多開始下的,一直不大不小,下午五點半張子翔該走的時候還沒有停。


    張子翔從五點二十就開始偷瞥窗戶,心裏巴不得雪再下大點,最好大雪封路,誰出去誰就被埋成冰屍,他好有借口再待在梁則正這裏一晚上。磨蹭一下就磨蹭到了五點半,他走去窗邊看看外麵。


    這段時間地表溫度有所回升,雪容易化,下到現在還隻積起不厚的一層。從十一樓望下去,高些的路麵還能看到本身的顏色,積雪連小區裏小葉黃楊球的顏色都沒能完全擋住。張子翔泄氣了,想要回桌前收拾書包。馬上就要開學了,幸好他選了古典文獻學這個方向,這段時間好不容易跟偶像接近些,要是又變回像以前一樣一星期聽兩小時課半學期課下碰不到一麵的狀況,他還真有點受不了。


    梁則正就是這時候接的電話。


    他的手機一直是振動模式,沒有響鈴。突然說話的時候,還把張子翔嚇了一跳。他並沒有起身出屋,頭幾句話說的是些普通的應答,聽不出對麵人的身份,就是聲音跟平常不一樣。稍稍柔一些,很沉。


    梁則正左手杵在椅子把手上接電話,右手放在桌麵上,還是拿著筆。人稍稍後仰靠著椅背,是一種比較放鬆的姿態。張子翔看著他,突然一驚,忙快步走到桌邊拿起兩人的杯子,做手勢要出去洗。


    他快步走到廚房,順手把門故意發出些聲響地關上了,這才放鬆下來。如果他猜得沒錯,電話另一頭大概就是梁則正傳說中的老婆,這種時候梁則正不說話他卻不能沒有眼力見,該出去必須要出。


    他在廚房洗了十分鍾杯子,無聊得開始數地麵上究竟有幾塊地磚。數完幾遍,把半塊的都加在一起,猜想過了十五分鍾電話怎麽也該打完了,就打開門聽了聽。


    書房那邊沒有聲音,大概梁則正打完電話,又開始看書了。這人明明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跑去廚房洗杯子,打完電話也不叫他一聲。張子翔拿起杯子走去書房,一路腹誹,剛到門口,突然聽到電話那頭的確是個女人,連名帶姓地在吼梁則正。聲音特別清楚。


    梁則正的手機質量蠻好,打電話的時候聽筒不響,外麵聽不見。這次聽這麽清,大概是對麵真的用了很大的聲音在喊。


    “嗯。”梁則正應。


    張子翔想,並不是電話打完了。而是梁則正那個沉默的毛病又犯了,惹了老婆不高興。他躊躇了一下,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還是決定先把杯子放回桌麵上,然後再繼續去廚房關門數地磚。


    “就你那點工資,還養兒子,你連隻狗都養不起!你知道現在好好養一個孩子要多少錢多少時間嗎?你知道好點的幼兒園要多少讚助費嗎?你要點股份有什麽不行的?”


    梁則正又是嗯了一聲,不置可否的聲音,並沒有多說話。


    張子翔沒想到一念之差就叫他聽到這樣的*,手裏拿著杯子,當時就傻在了原地。


    “怎麽了?你是梁家的兒子,是他親弟弟,怎麽就不行了?”


    “再說吧。我教案還沒寫完呢。”他單手把鋼筆帽取下來扣上,拿著電話換了隻手,左手揉了揉眉心。


    接著,他又應了幾聲,把電話掛了。


    張子翔拿著杯子,呆滯著表情愣在門口。他看了張子翔一眼,放下手機,沉默幾秒,又拿起鋼筆。


    張子翔是真的尷尬了。他呆立半天,囁嚅:“我……我沒想聽。”


    梁則正正在寫字,聽到張子翔的話,又抬頭看他一眼,說:“沒事。”


    他這麽平靜,張子翔更不舒服了。他把杯子放在桌麵上,努力思考要不要再次道歉。


    其實用心思考的話,從剛才短短的幾句話中可以分析出很多東西。之前張子翔聽梁則正說起家裏事情的時候,還覺得雖然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兩人之間搞得這麽僵可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梁則正性格有問題。但現在看似乎並不是。


    張子翔看著梁則正的臉,他在寫字時候總是會微微抿著唇。眼睛是黑而深邃的,很耐看,鼻梁很挺,唇形也精致。然而就是一張這麽漂亮的臉,現在卻擰著眉。


    張子翔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他一愣,抬起頭的梁則正也一愣。梁則正下意識閃避,張子翔的手懸在半空。


    接著,梁則正很快反應過來。他沒再後仰,問:“怎麽了?”


    張子翔就順勢又把手繼續前伸,展了下梁則正眉心,很快收回了手。“皺眉變老。”他說,裝作很平常的樣子。


    梁則正看著他,隨即垂眸看表,扣上了鋼筆。


    “差不多到點了。走吧,吃飯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光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可樂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可樂喵並收藏與光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