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翔身邊已婚的年輕人隻有那麽幾個。


    兩個堂哥,還有趙陽。


    哥哥和嫂子因為太熟了,一直沒有特別注意過。隻記得每次回奶奶家的時候都大包小包,小侄子性格活潑,不認生,到處亂跑。哥哥嫂子剛結婚那年,有一次張子翔坐過兩人的車,具體因為什麽事情忘了。那天在下雨,天陰得黑了似的。哥哥開車,嫂子坐在副駕駛,兩人輕聲說話。張子翔從後麵看他們,自己都感覺幸福得從心裏往外泛暖,當時被那個氣氛帶得特別向往結婚。


    侄子還不到一歲的時候,嫂子在屋裏喂奶,也會叫大哥來給她衝水暖奶瓶,叫大哥來從書包裏拿東西,叫大哥做各種事情。大哥很負責,嫂子一叫,不管在幹什麽,果斷一邊答應著一邊彈起來。後來侄子長大些,回家的時候讓叫爺爺就叫爺爺,讓叫叔叔就叫叔叔,特別靈巧,一看就是被嗬護長大的孩子,單純快樂,無憂無慮。


    在家的時候,小侄子會跑過去抱嫂子大腿,也會鬧著要騎在大哥脖子上。兩邊都親近,一家三口看著特別和諧。


    而趙陽也是。“如你所見”分早班和晚班,早班就是早晨從開店到下午一兩點鍾,晚班就是下午來,一直上到晚上關店。他一般上的都是晚班,帶著飯,晚上熱一下,從來不在外麵買。


    趙陽結婚也挺早的,閨女四歲了,人還很年輕。平常嘴又貧又損,卻也是個真正靠得住的人。有時候也挺滄桑的,平常沒事寫點小文章,賺些稿費貼補家用。


    張子翔大一的時候見過一次他老婆,很知性,牽著閨女來找趙陽給他送飯。小女孩長得挺漂亮,穿著白色的蓬蓬裙,像個小公主。未語先笑,笑起來還特別甜,有兩個小酒窩,比欠抽的趙陽可愛多了。


    那天趙陽不知怎麽的忘了帶飯。張子翔不知道他在家裏是什麽樣,但他老婆在外麵很給他麵子,沒說他也不嫌送來麻煩。他卻自己先軟了,不住賠笑。那樣子不是乖得像貓,更像是在貓麵前求饒的老鼠。後來他老婆走了,一直在嘴上被他打壓得倒地不起的張子翔可算揚眉吐氣了一回,損他說妻管嚴。很多男人都在外麵撐麵子,最忌諱這個稱呼,趙陽卻不。他瞅了眼張子翔,一臉“你還很幼稚”的意味,十分坦然:“你懂個屁。我不是怕她,我這麽對她,是因為想讓她高興,不讓她生氣。是因為我願意對她好。”


    晚上的時候張子翔沒回宿舍。他爸又出差了,家裏就他一個人。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躺了會,又爬起來站窗戶前麵。沒拿望遠鏡,推開窗戶往樓下看。小區裏的水泥路被白光的路燈照得青慘慘的,那種陰影不偏不正,不濃卻無法忽視,他更不舒服了。


    自打認識梁則正以來,張子翔從未見過他對待誰用那種溫溫軟軟的態度。那種感覺就是脾氣好得離譜,好像掄圓了扇他一巴掌他都能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可是,他是個極其罕見的能文能武的人,張子翔這種反射神經,他都覺得梁則正一人能打他四五個。而且梁則正雖然話不多,張子翔卻從來說不過他。所以張子翔想,梁則正也不是沒本事,不是窩囊,他跟趙陽一樣,是讓著自己老婆。


    可是趙陽老婆在外麵給足了趙陽麵子,梁則正老婆卻不。張子翔不是幻想主義者,知道關係再好的夫妻之間也難免有些小摩擦,可在外麵不給人麵子,哪怕對方是再親近的人,那也已經是涵養問題了,是不懂事。


    白天梁則正說話的時候,大概因為表情沒換過來,首次對張子翔用了那種溫軟的注視,還有那個沉且柔和的聲音。張子翔覺得,那是他老婆不要的東西,她不要了,然後反彈回來好歹給了他一部分。她不要,可是,那卻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張子翔在床上躺著,他都不記得最後自己是怎麽告別,怎麽回來的。心裏堵得特別難受,晚上給楊佳打電話都沒說幾句,換季的時候人都容易感冒發燒,嚇得楊佳一個勁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躺到半夜實在睡不著,便爬起來開電腦上網。家裏的台式機沒安遊戲,就打開一個評分最高的電影。看到一半實在看不下去了,那個電影光線暗的場景特別多,每次暗下去,他就能從顯示屏中看見自己的臉,那已經不是不快樂了,簡直就是苦大仇深。


    他關上電影,在黑暗中坐了會。其實來看電影並沒有多大幫助,因為即使他在看著那些場景,也完全沉浸不進故事情節裏,始終在腦海裏環繞的還是白天見到梁則正一家三口那些場麵。


    張子翔歎了口氣,逛一會淘寶,就上百度去查,想要查怎麽讓自己趕緊睡著。剛打出“怎麽”兩字,下麵出現一個特別長的下拉框,有“怎麽減肥”,有“怎麽練腹肌”,有“怎麽說我不愛你”,還有一個“怎麽知道自己愛一個人”。


    張子翔正無聊,便留著“怎麽”沒再往下打,開始一條條地百度。“怎麽減肥”百度出來大部分是言辭懇切的減肥藥廣告,“怎麽練腹肌”是一群裸男在展示身材。“怎麽說我不愛你”出來的東西很雜,有秀多國語言的,有矯情憂傷的,還有歌。最後一條“怎麽知道自己愛一個人”也有點雜,這個問題百度知道特別多。


    張子翔想想自己一直確定不了對楊佳是不是愛,索性往下看。百度還是蠻智能,根據關鍵詞給了他很多不同的表達。最多的就是“怎麽確定我是否愛一個人”或者“怎麽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愛一個人”。他點出來許多選項卡,很多回答是酸溜溜的詩或者散文,他沒耐心看,就關了。還有一些是很平實的例子或是測試問題,這些他還有些興趣,便大略掃視幾眼。


    第一條“你是不是在很忙時依舊開著手機,等著她的短信”沒有參考價值,因為他根本沒忙過。不過收到短信時會開心還是能肯定的,收到楊佳的短信時,他的嘴角總會因為感到溫暖而不自覺地翹起來。


    但收到梁則正短信的時候,他翹起來的不隻是嘴角,整個人都會蹦起很高。


    什麽破問題,張子翔想。


    第二條“如果你喜歡和她單獨漫步,那你已經愛上她了”更是不可理喻,跟楊佳一起走路的時候那就叫走路,或者叫拉著手走路。如果說兩個人一起走,他最喜歡的還是在梁則正背後看著他走路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漫步的準確定義。


    還是個沒用的問題,張子翔又想。


    第三條“當她生病時你會替她著急”也沒有用,因為楊佳根本沒生過病。


    還有第四條,“當她跟別人親近時你會吃醋,那說明你已經愛上她了”。


    這一條簡直廢話。楊佳從來沒跟別的男生親近過,倒是梁則正,張子翔不用看,哪怕想到他老婆都會心情低落得不知如何是好。


    梁則正這個人性格挺複雜挺奇怪的。明明堅硬得認識他這麽久,隻會答“行”或是“可以”,連一個“好”都不曾說過,然而卻又那麽軟,軟到甚至不會高聲說話,也從不拒絕人。最開始的時候,張子翔猜想這種低落的緣由是因為梁則正在他心裏就是一個完美偶像,是一個模型,不抽煙不喝酒甚至連廁所都不去,就像是上帝,沒有缺點,沒有感情,沒有*,一切普通人類有的東西他都沒有,就是一個模範的框架才正常。他應該被高高掛起來給人瞻仰一輩子,不該有個女人來褻瀆他的聖潔。但是後來,他發現他最難受的不是發現模型也有人類的一麵,而是梁則正在那樣的對待下,還是能平靜地說出“愛人”這兩個字。


    張子翔看到第四條,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聊。愛一個人或者不愛一個人自己心裏肯定是有尺度的,騙得了誰也騙不了自己。他覺得自己不愛楊佳,大概就是不愛了,愛不愛也不影響他們現在在一起的事實。電腦開得也不是時候,睡不著也至少該去躺著,半夜三更不去睡覺,坐在這裏看這種抒情散文,簡直愚蠢。


    於是他就去關網頁。在關掉之前,他看到了下麵一個回答,大概答的人是個女孩:“這個很容易啊,如果你總想看到他,看不到他總是想他,那肯定就不是普通的感覺了。”


    那時候他的手已經因為慣性點上了右上角的紅叉。網頁關上前,最後在他眼裏掠過的是前麵那些無聊問題裏最後一條。那並不是一個問題,是一句話:你愛的人就是當你看到這些問題時,第一個想到的人。


    張子翔一隻手放在鼠標上。百度搜索到的問題點過後會變顏色,如果他想把網頁重新打開,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他長久地坐在電腦前,並沒有動。沒有想象中的恐懼,沒有過分的自我懷疑,他此時的情緒隻是兩個字:冷靜。


    他是帶著問題來看的。他的問題就是楊佳。可是他腦子裏不受控製地跳出來的卻是梁則正。就是說,如果他不是本來就想要問關於楊佳的事情,或許在看這些問題時,根本不會想起還有楊佳這麽一個人。


    然後他猶豫著,在百度搜索框裏麵打字。打到“怎麽判斷自己是不是”的時候,已經彈出來一個問題“怎麽判斷自己是不是同性戀”,看來搜索這個問題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


    看完之後,張子翔關了電腦,回到自己床上。那些回答有專業的,有很私人的,還有些特別誠懇。一條針對“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他,我應該不是同性戀”的回答說:“害怕自己是同性戀的人無非就是在乎周圍人和家裏人的反對和目光。你發現你愛上一個同性,因為不想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就拚死拒絕這個事實,甚至開始不確定你對他的感情是不是愛。但假如所有人都把這件事看得很正常,你愛不愛那個人?問問你自己。”


    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大一時候的一段對話。那時候李磊比現在猥瑣多了,張子翔有天晚上吃太撐不舒服,大概睡覺時候哼唧了幾聲。早晨起來,李磊就問他:“做春夢了?”


    “做什麽春夢。”張子翔是這麽回答的,“吃多了,晚上一直夢見有東西壓著。”


    然後李磊歪樓:“這個年紀做點春夢也正常。話說我第一次夢遺是夢見我同桌了,夢見我摸她胸。嚇死我了,我同桌就是個恐龍啊,我做夢也真下得了手。然後我還以為自己不正常呢,躲了她一禮拜。你們呢?”


    陸越峰臉紅了,囁嚅半晌說:“英語老師。”


    李磊大歎:“大陸你真重口味。不過也蠻正常的,好多人都這樣。翔子你呢?”


    張子翔想了想,說:“我夢見我在飛。”


    李磊又感歎:“你不該叫張子翔,你該叫張子昊啊。”


    “為什麽?”


    “日天。”


    張子翔想起這段對話,忍不住笑了笑。他剛才看那些問題,許多人都是因為做了關於同性的夢很害怕,或者是對同性的拍肩膀等普通身體接觸過分敏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有些回答就給他們解釋說夢其實與性取向沒有直接聯係,同時,也有一部分回答叫他們在清醒時上特別擠的公交或者澡堂去試,完全把一個人是否是同性戀的判斷標準定為是否會對同性有生理反應。還有一部分人覺得問問題的人是憋久了暫時產生了幻覺,就像軍營裏有許多基友,當時愛得死去活來,出去了之後都過回正常生活。那不是真正的性取向,隻是特定條件下產生的一種短暫的錯亂。


    另外一部分人不讚同這些支持或者分析性質的回答,甚至批判提問的人。他們認為男女天生陰陽調和,對同性產生好感的話,朋友的好感還可以,有了超出友情的好感甚至*,就是變態,是逆天而行。


    張子翔看了許多回答,然後仔細想了想自己的感覺。既不存在讓他短暫錯亂的環境條件,他也不是對誰都會有反應。隻是對梁則正這個人,隻有梁則正,無論哪裏,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喜歡。


    那些問題最後答著答著就歪樓歪到了喜歡上同性怎麽辦。有一個人很坦然:“在碰到他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異性戀。”


    還有一個人攛掇:“不要在意性別,跟著感覺走。”


    而張子翔最有共鳴的是另外一個答案,那個人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隻說了兩句話。


    “我不想揪著性別不放。我隻想要一個有他在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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