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吹來,血腥味登時轉淡,鼻息之間盡是淡淡的幽香。許宣突然想起正與那黃衣少女纏縛一起,心中一蕩,忍不住斜眼瞥去。那少女的一雙澄澈妙目,也正凝視著自己。


    兩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驚,雙頰飛紅,急忙別開頭去。她姿容秀麗,年紀雖輕,體態卻已玲瓏有致。此時青絲繚亂,衣裳撕裂,露出瑩白細嫩的肌膚,襯著那滿臉紅霞與驚惶眼神,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許宣經常讓鐵九背著他到臨安城各處的勾欄瓦舍玩耍,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此時驚鴻一瞥,見她衣不蔽體,心中一陣大跳,扭過頭,不好意思多看。心裏的悲怒驚懼少減,暗想:“許宣啊許宣,她已如驚弓之鳥,你若在她麵前慌張害怕,豈不是更嚇壞了她?”


    當下深吸一口氣,高聲道:“你別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鐵劍門的真人,武功法術比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會宰了這老妖,救我們離開的。”


    少女臉上一紅,不敢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玄龜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讓你見識見識老祖的手段!”大袖揮舞,銀光怒爆,驀地幻化為三刃飛叉,“當”的一聲,將太玄劍牢牢卡住,再一飛旋,登時將短劍絞得衝天飛起。


    與此同時,老妖右手順勢一轉,三刃飛叉忽然膨脹爆裂,再度幻化為三條銀鱗巨虯,張牙舞爪,雷霆霹靂似的交疊掃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舅舅!”許宣心下一沉,還不等叫出聲,程仲甫已鮮血狂噴,斷線風箏似的翻身拋飛,重重摔落樹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麽青城十八真,原來不過爾爾!難怪被峨眉山的禿驢們趕到青城山去。”玄龜老祖哈哈狂笑,青衣、鬥笠上滿是斑斑鮮血,夕陽絢爛地照在他幹癟扭曲的笑臉上,醜惡猙獰,形如妖魔。


    許宣悲怒空茫,仿佛身處夢魘,無法呼吸,動彈不得,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絲懼意。黃衣少女更是不由自主地輕輕地顫抖起來,驚恐害怕,淚珠泫然欲滴。


    就在這時,大風鼓舞,鬆濤呼嘯,一道淡綠色的人影從茫茫山壑中疾衝而出,直撲許宣二人。


    “哧!”人未至,劍已到,碧光如電破空,將懸吊的淚蛛絲瞬間斬斷。許宣二人身下一空,失聲墜落。


    幾乎就在同時,綠影閃爍,幽香撲麵,一條絲帶輕輕巧巧地將他們攔腰纏住,朝外拖曳飛舞。


    “狂賊敢爾!”玄龜老祖又驚又怒,他與許宣二人相距甚遠,又正自得意歡喜,未加防備。眼看奇變突生,再要追阻已然不及,雙手一拍,那口大銅鍋“呼”地翻轉飛撞,滿鍋沸水倒瀉噴湧,“哧哧”激響,宛如萬千銀箭怒射飛舞。


    許宣眼前一花,叫道:“小心!”下意識地翻身抱緊黃衣少女,將她護在懷中。黃衣少女“啊”地一聲,全身綿軟,羞得耳根盡紅。


    許宣一怔,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剛要撒手,卻又生怕那水箭傷了少女,隻得又重新摟住。


    “轟!”那條淺綠色的絲帶突然鼓舞膨脹,碧雲青霞似的飛散開來。滾沸水珠撞擊其上,飛花濺玉似的四下拋揚,在陽光中繽紛閃耀,蔚為壯觀。


    仍有一顆水珠穿透絲帶,其勢未衰,“哧”地射在許宣的右手背上,青煙直冒,痛徹骨髓。他渾身一顫,咬牙強忍,汗珠滾滾而下。


    耳邊聽見一個女子驚訝的聲音:“咦,怎麽是你?”接著又格格笑了起來:“許公子,我還以為你古道熱腸,原來是個見了姑娘就無事獻殷勤的小色鬼。”話音未落,綠影閃耀,一個瑩白色的絲袋鋪天蓋地罩了下來,將他與那少女兜入其中。


    許宣隻覺得那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似曾相識,還來不及細辨是誰,腳下一空,天旋地轉,已被那她兜入袋中,提著飛衝上天。耳畔依稀聽見玄龜老祖氣急敗壞的吼聲,越來越遠,終於淡不可聞。


    光影閃爍,風聲呼嘯,鷹鳴鶴啼由遠及近,倏然擦耳掠過。


    許宣與黃衣少女被兜在絲袋裏,緊緊相貼,無法翻轉動彈。身在萬丈高空,直如浮萍飛葉,飄忽跌宕。


    隔著那絲袋的縫隙,隱隱可以看見巍巍險峰、茫茫雲海。許宣長了這麽大,從未有過乘風飛舞的經曆,心中又是驚奇又是興奮又是新鮮,片刻前的悲怒驚駭也仿佛被狂風刮卷了大半。


    他生來體弱多病,又是大富人家的金玉公子,不能象其他孩童一般,隨心所欲地奔竄玩耍。出行乘車,逛街坐轎,就連到郊外放紙鳶,也要王六等人一齊拽著線,生怕一陣風吹來,將他單薄的身體一齊刮上天去。


    蓋因如此,好強如他,自小格外慕仙羨道,渴望能象傳說中的仙人那樣自由自在地禦風飛翔。


    八歲那年,程仲甫拗不過他的百般央求,偷偷帶著他在自家宅院上空乘風遛了一圈,那次離地雖不過五丈,卻已足足讓他激動了好幾個月。但比起此刻際遇,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可並語。


    然而比起高翔於天,更讓他激動好奇的,卻是從玄龜老祖眼皮底下救走他們的神秘女子。從絲袋的縫隙朝上方窺望,看不清那人的麵容,隻見綠衣飄飄,青絲鼓舞,手腕白得欺霜勝雪,夾雜著陣陣幽香。


    仁濟堂名醫雲集,其中不乏看相高手。許宣從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摸骨觀相的本事。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一個人的長相、體形大致可由他身上任何一處骨骼揣摩而出。單從這女子的手腕來看,腕骨纖長,肌膚晶瑩如玉,必是美人無疑。


    許宣心中怦怦亂跳,暗想:“不知她到底是誰?為何認得我,知道我姓許?又為何要援手相救?”眼見她禦風朝南飛行,突然想起臨行前,真姨娘拜在觀音堂前虔誠許願,心裏又是一震:“難道南海觀世音菩薩聽見了小娘的禱告,派了這仙女來救我?”又驚又喜,脫口道:“多謝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可否請仙女姐姐發發慈悲,救我舅舅程真人一命?”


    “仙女姐姐?”那女子“嗤”地一笑,“托許公子吉言,有朝一日我成了神仙,定然第一個渡你得道。可惜今日我不是來搭救你的,更不是來救你的牛鼻子舅舅,我救的是你身邊的小丫頭。”


    黃衣少女的經脈被封了幾個時辰,氣血原已開始緩慢流轉,再遭玄龜老祖與神秘女子的真氣交相震蕩,更已解開了大半,隻是手腳酥痹,一時仍無法舒展,加之與許宣緊緊相貼,羞窘難言,不敢動彈。聽見那女子說是為救她而來,又是驚訝又是感激,低聲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聲音雖輕,卻如清泉漱石,說不出的溫柔好聽。


    許宣心中一跳,忍不住轉頭望去,嘴唇正好碰到她柔軟滑膩的臉頰,黃衣少女“啊”地失聲低呼,他也吃了一驚,始知碰到她的耳頰,忙道:“哎呀,對不住!”


    黃衣少女生性害羞溫婉,從小深居蜀山,從未與男子有過接觸,被他這麽一碰,登時全身綿軟,脫口叫出聲來。聽他道歉,自覺失態,越發羞得俏臉紅透,長睫輕顫,低頭不敢看他。


    袋內空間極之狹小,兩人肌膚相貼,呼吸互聞,不免有些手足無措。許宣此時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暗想:“原來她這麽好看,也不知那老妖怪怎舍得吃她?”想起王六、鐵九慘死於玄龜老祖之手,舅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陣憤怒悲鬱,死裏逃生的喜悅之情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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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衣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見他怔怔出神,料想他必是擔心程仲甫生死,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低聲道:“許……許公子,多謝你們仗義相救,大恩大德,沒齒難……”秋波轉處,瞥見許宣手背上血紅的燒灼疤痕,嚇了一跳,駭然道:“公子,你受傷了!”


    許宣低頭望去,隻見手背紅腫潰爛,竟被那道水箭灼穿了一個小洞,這才感到一陣錐心燒疼,忍不住“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黃衣少女道:“公子,你別動。”羅袖翻卷,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輕輕倒出一顆桃紅色的透明藥丸,在掌心揉搓,均勻化開,而後小心翼翼地塗在他的手背上,輕柔按摩。


    藥膏異香撲鼻,清涼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滲透全身,疼痛大消。她的手溫軟滑膩,柔若無骨,摩挲於手背,更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許宣咳嗽一聲,喉嚨莫名地有些幹啞,道:“小娘子,多謝你啦。”


    少女臉上暈紅,抽回手,低聲道:“差不多好了,隻是十二個時辰內,公子切切不可碰觸汙水,否則必定潰爛蝕骨。”


    許宣低頭再望,手背紅腫潰破的傷口迅疾愈合,轉瞬間隻剩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又驚又喜,笑道:“這是什麽靈丹妙藥?好生厲害!比起我們仁濟堂的‘春泥丸’強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外公自製的‘瓊山桃丹’,和仁濟堂的金創藥可不能相比。”


    “瓊山桃丹!”許宣心中一動,失聲道,“葛長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驚又喜,笑道:“這可真巧啦!我這次上峨眉,就是為了求你外公賜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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