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摒住呼吸,消除雜念,凝神禦氣。過了片刻,她肩頭微微一震,“贗窗穴”已然解開。


    許宣大喜,依法炮製,將剩餘幾個穴道一一解開。剛解開最後一處“陷穀穴”,白衣女子立即翻身躍起,纖手揮舞,猛地朝他臉頰拍來。


    許宣早有防備,見她身動,急忙翻身滾開,口中叫道:“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左臉還是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朝後飛跌,摔落在那麻臉道士身旁。


    白衣女子冷冷道:“第一,我是女兒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應不傷你毫厘,可沒答應不殺你。”翩翩飛轉,散落在地的衣裳離地回旋,瞬間便一一歸位,穿戴整齊。右袖揮舞,掌中赫然多了一柄長劍,劍光飛閃,朝他撲麵疾刺而來。


    許宣驚怒交集,叫道:“妖女,我好心救你,你卻要謀殺親夫……”“吃”地一聲,劍光擦麵而過,臉頰一涼,既而燒灼刺痛。眼角瞥處,血光飛舞,麻臉道士的腦袋悠然拋飛,“骨碌碌”地滾出洞外。


    白衣女子眸如寒冰,清叱聲中,劍光如銀川飛瀑,瞬間將那道士的屍體剁得血肉模糊。


    許宣驚魂甫定,明白她無意殺己,不過拿那道士來戮屍泄憤。剛鬆口氣,白衣女子身形一閃,劍尖又“咻”地指向他的眉心,冷冷道:“你逃到哪兒去了?快將‘乾坤元炁壺’吐出來給我。”


    許宣奇道:“誰說我要逃跑了?”旋即明白,她必是醒來之後瞧不見自己,便以為自己棄她不顧,帶著“乾坤元炁壺”逃之夭夭。


    當下哈哈一笑,道:“我是個膽大妄為的小色鬼,就算是逃跑,又怎舍得丟下你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呢?”


    白衣女子雙眉一蹙,叱道:“死到臨頭,還敢油嘴滑舌!”劍芒微吐,頂在他的額上,卻刺不下去。


    冷冷地凝視著他,又道:“你背著那些草木作什麽,負荊請罪麽?”說到最後四字,自己也覺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洞內昏暗,許宣瞧不清她的神情,但聽她口風,知道態度已然軟化,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笑嘻嘻道:“我是小色鬼藥童嘛,聽說這洞裏有一美人受了寒毒,豈能不借機獻獻殷勤?這‘紫霞春’暖血活脈,驅寒辟毒,是居家、遠行必備之良品,娘子想不想試上一試?”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方知他竟是頂著狂風雷雨、冒著被人擒殺的危險,為自己采藥去了,手中長劍不由垂了下來。一陣大風從洞外刮來,突覺徹骨冰寒,周身酸軟,“啊”地一聲,坐倒在地。


    她寒毒尚存,傷勢未愈,全憑著與敵人死戰的信念才強撐至今,此刻惡敵已除,心中一寬,勉力強聚的真氣登時崩散,再也支持不住。


    許宣吃了一驚,知她寒毒發作,忙爬起身,卸下藥草,挑了十幾株研磨為碎末,捧在掌心,道:“這裏不便生火熬藥,就這麽將就著吃吧,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後什麽毛病都沒啦。”


    他左手打亮火折子,右手捧著藥末送到她唇邊。相隔咫尺,火光將她照得通明,容光清麗,不可逼視。呼吸如堵,不由起了一絲自慚形穢之意,手指觸到她唇邊,又縮了回去。


    白衣女子那雙寒潭似的眸子怔怔地凝視著他,春冰似的漸漸融化,道:“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舍命救我?”聲音低婉輕柔,與原來迥然不同。


    許宣心中突突直跳,咳嗽一聲,道:“咱們既在同一條船上,當然要同舟共濟,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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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生共死?”白衣女子蹙起眉尖,反反複複念了幾遍,似是覺得有些歧義,兩頰暈紅泛起,卻並未發怒。


    許宣臉上莫名地燒燙起來,道:“你也不必多想了,好歹昨夜你也救了我一命,咱們兩相抵消,互不虧欠。”


    “是麽?”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如冰消雪霽。從他手中接過藥末,仰頭吞盡,閉上眼睛,斜斜地靠在石壁上,籲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藥草入腹,一股暖洋洋的熱力徐徐升起,四下擴張,說不出的舒服。她全賴元嬰金丹,才能勉力鎮住寒毒,吃了這藥草,陰寒大消,繃緊的心弦漸漸鬆弛,倍覺疲倦困乏。


    許宣定了定神,想起瘦道士的屍體仍在洞外,萬一被青城派的道士發現,隻怕麻煩多多。於是悄然起身,冒著風雨,將那瘦道士的屍體拖回洞裏。又奮力搬來兩塊大石,堵住洞口。


    搬動道士屍體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脫身計劃,當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個道士的道袍剝了下來,屍體則一齊藏入山洞岩石間的罅隙,用泥石遮蓋。


    一切妥當之後,他鬆了口大氣,精疲力竭,饑腸轆轆,靠著石壁坐下,掏出野果,轉頭道:“娘子,你吃果子麽……”


    卻見她斜倚石壁,低首垂眉,早已睡得熟了。雙眉彎彎,睫毛密長,發絲拂過臉容,隨風輕輕飄動。在跳躍的火光裏,她雪白的臉容如此清麗而單純,再也瞧不見一絲冷漠。


    許宣怔怔地凝視著她,心中怦然,泛起淡淡的溫柔之意。


    轟雷滾滾,雨聲嘩嘩。洞內火光跳躍,兩人的影子忽短忽長,在壁上靠得甚近,一陣冷風吹入,光影搖曳,兩人仿佛忽然貼靠在了一起。


    許宣吹滅了火折子,坐在黑暗之中,鼻息之間盡是她的清幽體香。長夜漫漫,他默默地吃著果子,想著這兩天裏發生的種種事情,想著舅舅,想著葛長庚,想著自己終由形如殘疾變得這般光景,心潮澎湃,悲欣交集,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翌日清晨醒來時,風雨已止,陽光斜斜地照入洞中,樹影在洞壁上輕輕地搖舞。身邊空蕩無人,隻有一絲淡淡的幽香,繚繞鼻息。


    許宣吃了一驚,翻身跳起,叫道:“白娘子!”奔出洞口,四下眺望。


    陽光燦爛,大風呼嘯鼓舞,遠處雲海茫茫,將原本蒼翠連綿的群山隔斷如萬千島嶼,近處則是起伏搖擺的林濤碧浪,亮光萬點,晃得他眼都花了,一時間哪瞧得見半個人影?


    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清柔冰冷的聲音:“大呼小叫地作什麽?想讓人逮著麽?”


    許宣大喜,扭頭望去,卻見她俏立於碧樹紅花之間,白衣飄飄,清麗如仙,正回眸凝視著自己,春蔥似的指尖夾著吃了一半的紫紅野果,抵在唇邊,櫻唇飽滿欲破,比那果子還要誘人。


    許宣心中怦然,壓低聲音道:“白……娘子,你的傷全好了麽?”


    白衣女子見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雙唇,臉上微微一紅,別過頭傳音道:“比昨日好多了,謝謝你的草藥。”頓了頓,又淡淡道:“我叫白素貞,不是‘妖女’,也不是什麽‘仙子’,你記住啦。”


    許宣見她願將芳名相告,顯然已對自己再無敵意,心花怒放,笑道:“好姐姐,這麽好聽的名字當然記住啦。我也不是什麽‘小色鬼‘……”


    白素貞眉尖一蹙,冷冷道:“誰是你的好姐姐?”忽然輕飄飄地躍起,與他錯肩而過,穿入洞中。


    許宣心中突突亂跳,忍不住笑道:“既然不是好姐姐,那我就叫你好妹妹……”見她臉色一沉,急忙縮口,吐了吐舌頭,笑道:“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免得這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突然變回暴雨閃電。”


    白素貞拿他沒轍,隻當沒有聽見,瞧見角落那堆道袍,蹙眉道:“你將這些髒東西留下來作什麽?是想……是想也來個‘金蟬脫殼’?”


    許宣拍手笑道:“姐姐果然聰明!”


    當下用枯枝在沙土地上畫了一個地圖,將昨夜從青城派道士聽說的情況說了一遍。他自小就搜集天下各大洞天福地的地圖,峨眉等名山大曆如烙腦海,此刻畫來,竟是絲毫不差。


    許宣一邊比畫地圖,一邊扼要地說其計劃,道:“現在山上山下盡是道魔各派,咱們喬化成龍虎道士,專走青城派占據之地。道門同枝,就算被那些青城派撞見,至多被他們驅逐下山,求之不得;若是不巧遇見天師道的牛鼻子,哼哼,龍虎山子弟眾多,他們一時也分不出咱們是真是假,等有人察覺,咱們早就混下山啦……”


    白素貞凝神聆聽,眉尖漸漸舒展開來,心中微感驚訝,想不到這浮脫少年竟如此膽大心細。


    正自思量,林靈素的聲音忽然從許宣的肚子裏傳了出來,哈哈笑道:“小妖精,這小子乳臭未幹,不知天高地厚便也罷了,你修煉了這麽多年,怎麽還如此頭腦簡單?憑你們這點兒伎倆,也能瞞天過海,逃得出道、佛、魔三教的天羅地網?”


    他雖被困在乾坤元炁壺內,笑聲卻仍震得許宣耳中嗡嗡作響。兩人又驚又惱,想不到葛長庚以血封印,還是不能將這妖孽完全鎮住,如果讓附近的人聽見,可真插翅也難飛了!


    念頭未已,洞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嘯,南邊雲海茫茫,劍光閃動,幾道細小的人影正沿著那道狹長險峻的嶺脊,朝這裏馭風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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