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甫見他怔怔不答,又連著問了兩遍。他問得越急,許宣越是反感,當下故意與他搗亂,搖了搖頭,道:“‘乾坤元炁壺’不在我這兒,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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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仲甫神色微變,皺眉道:“他藏在哪兒了?你記得麽?是不是還在九老洞裏?”


    到最後一句時,指力不由自主地加大起來,掐得許宣一陣酥麻疼痛。在巷口昏暗的月光裏,咫尺相對,他雙眼灼灼,臉色半陰半晴,顯得說不出的古怪,竟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不知為什麽,許宣突然想起了峨眉山上遇見的那些道士,心中一凜,感到一陣尖銳的虛空似的恐懼,隱隱裏竟覺得不能將葫蘆交付與他。定了定神,道:“葛仙人隻說藏在了一個至為隱秘的地方,我哪能知道?舅舅你放心,再過兩天,那妖孽形神俱滅,魔門就算找到也沒什麽用了。”


    程仲甫喃喃道:“形神俱滅?形神俱滅?”


    他眯著雙眼,象是在做什麽難以確斷的決定,慢慢地鬆開手指,道:“宣兒,此事相關重大,你再仔細想想。‘乾坤元炁壺’當真不在你身上?又或者,你真的想不起葛仙人將它藏在了哪裏?”語氣轉為和緩,神色凝重,又恢複了平時那熟悉的模樣。


    許宣心中一軟:“或許舅舅隻是擔心林靈素落入魔門手裏,所以才這般焦急。”要他相信自己至親的舅舅與那些牛鼻子同屬一類,實在難以接受;但若萬一……萬一……喉嚨象被什麽扼住了,難以呼吸。


    他搖了搖頭,還不等說話,後腦忽然被重物猛擊,金星亂舞,頓時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昏迷前的那一刹那,依稀看見長巷旋轉的燈籠、閃爍的人影,以及程仲甫那雙寒冰如冰的眼睛……


    “嘩!”冷水澆頭,刺骨冰涼。


    許宣猛地打了個寒顫,醒了過來。四周石壁環繞,森然如井,幾盞昏黃的油燈明暗搖曳。


    他雙臂被鐵鏈鎖扣,懸吊在半空,腰腹以下則浸在冷水裏,稍一搖晃,便覺全身刺痛難忍。一時間又是驚愕又是恍惚,竟分不清是夢是醒、身在何地。忽然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心中一凜,叫道:“舅舅……”


    “救,救,救,救你個屌!”一個青衣漢子將木桶往地上“咚”地一擲,大踏步從他身後轉了出來,“私娃子,到了老子這裏,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說著從石壁上取下一條棘刺長鞭,猛地抽劈在許宣頭上。


    許宣眼前一黑,整個頭顱都仿佛要炸將開來了,熱乎乎的鮮血頓時流了一臉。還不等吸氣,臉上、身上又一連捱了八九鞭,劇痛如裂,避無可避,忍不住縱聲大吼。


    那人喝道:“叫天王老子也沒用!瓜娃子,叫老子一聲‘爺爺’,老子或許還能給你留一寸皮。”一麵罵,一麵揮鞭猛抽,打得他皮開肉綻。


    許宣從小養尊處優,何嚐莫名其妙地受過這等罪?若不是服了元嬰金丹,早就昏死了幾次了。


    他生性叛逆好強,非但不討饒,反倒被激起熊熊怒火,也不管此人是誰,忍痛哈哈大笑:“乖孫子,知道爺爺皮癢,給爺爺撓搔來了。再來,再來,往上一寸……啊!是……是了!就是這裏!就是這裏!”


    那人抽得越狠,他笑得越響,狂風暴雨似的吃了數十鞭,縱是石頭也被打開花了,他卻片刻也不服軟。


    那人“咦”了一聲,似是沒想到這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竟如此倔強,冷笑道:“日你仙人板板,你倒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拋下鞭子,轉身從牆角拎起一根鐵棍,道:“瓜娃子,既然你這麽喜歡笑,老子就讓你開口笑到底!”


    許宣一凜,他曾聽家中的食客說過,牢裏有一種酷刑叫做“開口笑”,乃是用鐵棍插入犯人口中,直穿胃腸,叫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人既會此法,莫非竟是獄卒酷吏?那這兒……這兒豈不成了官府牢獄?


    想起被官兵抓走的父親,想起程仲甫那冰冷古怪的表情,一時間更如墮冰窖,遍體森寒。


    青衣漢子捏開他的口頰,握住鐵棍就欲朝裏插去,卻聽一人叫道:“慢著!”許宣轉頭望去,如遭電殛,最擔憂疑懼的事情終於還是應驗了!


    右邊牆上的鐵柵門吱嘎打開,一個白麵長須的官吏背著手,滿臉微笑,從石階上緩緩走了下來。身後魚貫跟著兩個男子,前麵一個葛巾布衣,神色凝肅,正是程仲甫。


    白麵長須的官吏搖頭道:“鄭節級,許公子好歹是程真人的外甥,不看僧麵看佛麵,你怎麽能如此莽撞。”口中假意斥責,臉上卻笑眯眯的一點怪罪的意思也沒有。


    青衣漢子急忙行禮,道:“小的鄭虎,參見李提刑李大人。”又朝程仲甫拱了拱手,淡淡道:“程真人,鄭某職務雖輕,卻也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一碗水端平,該怎麽辦怎麽辦。如果有什麽冒犯的,你多包涵。”


    程仲甫回禮道:“豈敢。鄭節級剛正嚴明,有口皆碑,成都府人人皆知。許家勾結妖人,謀逆作亂,自當從嚴審問,別說區區鞭刑,就算灌鉛、炮烙,也在情理之中。”


    許宣驚怒交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鄭虎既是管牢獄的節級,姓李的應當就是成都府路的提刑官了。父親被官府以謀反之罪抓走,自己又稀裏糊塗地身陷囹圄,平素視為至親的舅舅,非但沒有設法營救,反倒落井下石,說出這等惡毒冷酷的話來!


    李提刑點頭微笑道:“程真人深明大義,舉報逆賊,又親手將這小反賊擒拿歸案,我們都甚為欽佩。等鏟平逆黨,報與官家,朝廷必有嘉獎。”


    程仲甫道:“李大人過譽了。在下修道之人,行善積德乃本份之事。大義滅親,不圖榮華富貴,隻盼天下太平……”


    兩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態,聽得許宣的心更如沉到穀底,悲怒得幾將爆炸開來,截口喝道:“程仲甫!我們許家如何虧待你了?你居然如此……如此誹謗構陷!我爹忠君愛國,廣行善事,每年捐助朝廷的錢糧藥材車載鬥量,叛的什麽逆?謀的什麽反?”


    李提刑拂了拂下擺,施施然地坐在正前的椅子上,微笑道:“程真人、南掌櫃,看來許公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哪。”


    跟隨在他身後的另一個錦衣男子徐步上前,朗聲道:“許正亭勾結魔門,作惡多端,府上的妖人術士不可計數,終日談論大逆不道之事,我們這些夥計平日看了,多有不滿,人人都可為證。他買下西湖邊的廢園,將妖後藏在墓中,幾年內就吃了數以百計的童子,半個月前,更殺死了幾十位青城道士與金山寺長老,就連張尚書之子張衙內也差點被他們害死。”


    頓了頓,又道:“逆賊林靈素禍亂天下,被道佛各派鎮於峨眉山頂,許正亭為了救出這魔門反賊,不惜讓獨子裝病,求藥峨嵋……這其中的種種細則,程真人與南某最是清楚不過。鐵證如山,豈容狡賴?”


    許宣怒極反笑,這些人果然是為了林靈素而來!


    李提刑稱此人為南掌櫃,想必就是父親最為倚重的成都南寶棠了。父親一生坦蕩無私、寬厚仁義,想不到末了卻被一個至親、一個至信聯手出賣,無妄受此滅頂之災!


    鄭虎喝道:“青鉤子娃娃,死到臨頭還敢笑!”揮起鐵棍便欲當頭劈打。


    李提刑擺了擺手,道:“本朝刑罰多行寬貸之策,就算是反賊,也當給他改過自新、戴罪立功的機會。隻要許公子如實交代逆賊林靈素的下落,本提刑自當奏請官家,免去許家滿門抄斬之罪,流放嶺南,以觀後效。”


    許宣悲憤填膺,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啦,許宣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長這麽大第一次踏出臨安府,知道什麽魔門道門?倒是我舅舅天天想著修煉得道,無所不用其極,這次借我生病之機,主動請纓,上了峨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大有可疑。大人如果想問什麽妖人的下落,不如給他一百記殺威棒,以觀後效。”


    程仲甫淡淡道:“宣兒,李大人念你年紀尚幼,給你反省自新的機會,你莫不識抬舉。你與葛長庚勾結妖魔,盜奪林靈素,害得峨眉山方圓百裏慘遭塗炭,道佛各門均可為證。再者說了,幾日之前你尚且麵黃肌瘦、奄奄一息,除了林靈素的‘百衲之身’,又有什麽妖術能讓你有這等脫胎換骨的變化?”


    燈火映照在他的眼睛裏,灼灼如鬼火,一字字地道:“靖康之恥,那妖孽難辭其咎,實乃我大宋第一逆賊。和他沾邊,便屬死罪。你若想保全許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就趕緊說出‘乾坤元炁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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