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啐道:“胡說八道!臨安初見時,我們明明女扮男裝,難不成你家的姐姐長得一副男人模樣?”


    許宣歎道:“像你們這等美貌,喬化成男人,又能騙得誰去?否則那張衙內為何亦步亦趨,緊隨不放?唉,到了今日,也沒什麽不可說的了,我請你們到府中盤桓,原本就是想請我爹娘掌一掌眼,問問他們,這兩個讓我一見如故、倍感親切的絕色美人,是否就是我從小失散的兩個姐姐……”


    小青雖知他滿口胡說逗自己歡喜,但聽他誇自己貌美,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呸”了一聲,道:“你若知道我和姐姐是一對蛇妖,早就嚇得不省人事啦。”


    許宣搖頭道:“非也,非也。妖也罷,人也罷,都有好有壞,豈能一概而論?你和白姐姐為了鎮伏那姓林的妖孽,不惜以身犯險,受道、佛、魔三教追殺,這份品德情義,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道佛正士強了多少倍。若有你們這樣的姐姐,我可真要歡喜死啦。”


    眼眶微微一紅,又道:“小青姐姐,我們雖相識不久,卻共曆了幾番生死。就算沒與你們同拜在葛仙人門下,我也早已將你們當作了至親之人。白姐姐走了,我爹娘又死生未卜,隻剩下你陪在身邊了。這幾日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怕你真的撇下我不管了,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啦。昨日好不容易見你回來,可不知有多麽歡喜……”


    這幾句字字真誠,出自肺腑,聽得小青耳熱心跳,截口道:“好啦,好啦,越說越肉麻了!”將藤繩往他手裏一塞,道:“小色鬼,你既死乞白賴地要我帶你回臨安,那就老老實實,別再嬉皮笑臉,胡說八道啦!”


    許宣大喜,連聲道:“是,是,從今日起,小青姐姐說什麽,我一定聽什麽,小青姐姐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是了,姐姐要我拿這藤繩作什麽?該不是用來綁我吧?”


    小青不理他,道:“我這幾日環繞著天湖打探了一圈,四周全是高崖峭壁,沒有任何可以翻越出去的隘口。最矮的山壁也足有一百多丈高,滑不留手。我寒毒未清,不能長久禦風飛行,飛一程,再攀爬一段,或可上得山頂,但沒了乾坤袋,要背著你出去,可就沒那麽容易啦。唯一的辦法,就是編一條長長的藤繩,等我到了崖頂,再拉你上去。”


    許宣心花怒放,笑道:“我就知道小青姐姐疼我,絕不會真的拋下我一個人逃之夭夭。”


    小青“哼”了一聲,道:“再這般油嘴滑舌,等你攀到一半,我就拿劍割斷藤繩,看我究竟疼不疼你。”


    許宣脫口笑道:“咦,小青姐姐怎知我嘴油舌滑?難道嚐過……”見她冷冷地瞪著自己,忙又輕輕地掌了自己兩個嘴巴,道:“叫你對姐姐不恭敬,叫你對姐姐不恭敬!”


    他生性豪俠跳脫,有時不免流於輕浮,尤其到了年輕貌美的姑娘麵前,總忍不住賣弄一番,或說些調笑的俏皮話。與白素貞初識之時,也是如此,但相處越久,對她越是愛慕敬重,反而變得規矩起來。


    倒是在這同樣狡黠浮脫的小青麵前,他無所顧忌,就算開了狎昵的玩笑,也不以為意。


    卻不知小青雖然外表妖嬈俏媚,一口一個“小色鬼”,看似什麽都懂,終究不過是在深山中靜修了五百年的蛇妖,從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更不真正了解男女風情,此番下山之後,初曆紅塵,又吞服了“元嬰金丹”,方始開竅。


    若以人類比對,她此時就像是情竇初開、一知半解的少女,對他的調笑之語似懂非懂,羞惱之餘,更有一種怦然心動、酸甜交摻的奇怪滋味兒。


    加之她對白素貞素來崇慕有加,以為榜樣,凡是姐姐有的,也總想得到。覺察到白素貞對許宣的微妙情愫後,對這俊秀浮脫的少年也不由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尤其白素貞被明心殺死後,她與許宣同舟浮沉,生死相係,彼此間又多了一種無形的關聯。


    若換了從前,到了這世人夢寐以求的蓬山,她早已丟下許宣,興衝衝地獨自尋找飛升成仙的法門去了。


    但不知何以,離開的這幾日裏,她總時不時地想起這少年,想起他沉冤深仇,與世隔絕,一個人置身於此凶險之地,心裏總不免七上八下,牽掛不已。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折返找他。


    昨日與他重逢,竟有種與白素貞久別再聚似的溫暖喜悅。或許正如這小子所說,姐姐不在了,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和自己存在著看不見、剪不斷的牽絆。而這種無形的牽絆,注定將讓她陷入一種從未體曆過的繚亂心緒。


    或許也正因如此,黎明時醒來,發覺自己躺在他的懷裏,霞光燦燦地鍍著他的側臉,她才會如此驚惶羞惱,才會跳起身,一腳將他踢醒,才會用劍抵著他的喉嚨,強掩自己的張皇與害怕。


    但她究竟在害怕些什麽呢?她害怕的是眼前這半大不小、嬉皮笑臉的小子,還是自己奇異難解的心思?也許正是從那時起,她發覺自己不再是從前的青蛇,而漸漸變成了一個凡間的女子。


    那隻羚羊又肥又大,無需再狩獵果腹。此後幾天,兩人專心斬伐樹藤,編織長繩,到了第三日中午,終於編成了一條粗如嬰臂、長近一百五十丈的藤繩,堅實無比,即便用“龍牙”劈斫,也得連砍數刀才能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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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宣歡欣鼓舞,有了這條藤繩,再加上小青的禦風術與自己當日攀爬峨眉絕壁的經驗,必定能攀上這高如深井的崖壁。


    他將剩下的羊腿烤得噴香,與小青飽餐了一頓,而後找了處凹凸不平的崖壁,開始攀越。


    小青將藤繩綁在腰上,踏著崖壁急速上衝,忽左忽右,禦風飛掠,不過片刻,便已上攀了六七十丈。


    但越往高處,崖壁越光滑陡直,少有可供抓踏之處,加之狂風鼓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刮卷跌落。好在她禦風術極之高超,又有許宣的“龍牙”作為刺紮石隙的工具,速度雖漸漸轉慢,卻還算得順利。


    許宣仰頭眺望,心裏突突直跳,忽聽四周傳來一陣陣哄然喧嘩,隨著小青每一次的上躍下伏而高低跌宕。轉頭望去,卻見那些奇裝異服的怪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溪穀、平地,朝著小青指指點點。


    那紫衣少女也和青衣少年並肩站在人群裏,雙眸微帶羞澀地凝視著自己,微微一笑。


    許宣正自怦然,忽聽人群爆起一片驚呼,抬頭望去,心中大凜。隻見崖頂上方突然俯衝下兩隻巨大的翼龍,尖嘯盤旋,翼龍的背上各騎著一個黑衣人,淩空禦使飛劍,淩厲如電地朝小青接連猛攻。


    小青左手緊握著插入岩隙的“龍牙”,斜身倚立在絕壁上,右手長劍銀光疊舞,雖將攻勢一一化解,卻險象環生,難以久持。


    那些怪人驚呼、呐喊此起彼伏,雖聽不懂什麽意思,但看此情狀,倒像是在為小青助威。紫衣少女目不轉睛地仰頭凝視,頗為緊張,就連她身邊的青衣少年也忘了繼續啃咬手中的野果,看得入神。


    許宣又驚又急,抓起石子,奮力朝那兩黑衣人擲去。但相距百丈之遙,石子隻飛了七八十丈就劃空墜落。


    眼見小青招架不迭,顧不得多想,凝神聚氣,猛地衝上崖壁,腳尖飛踏,雙手不時地交相拍舞。姿勢雖然難看,卻也飛快地攀上了四五十丈。


    狂風刮來,夾雜著下方的陣陣驚呼。衣袖獵獵鼓舞,腳底生涼,忍不住低頭瞥望。


    但見溪流如帶,人小如蟻,背脊登時竄起森森寒意。此時若失足跌下,必成肉泥。但有了峨眉攀崖的經曆,對自己的信心倍增倍長,恐懼之意僅一閃即逝,很快又摒除雜念,繼續飛也似的朝上攀爬。


    攀到了六七十丈處時,他左手緊緊抓住岩石,右手從懷中掏出石子,接連不斷地朝上空那兩隻翼龍拋去。


    “噗噗”連聲,其中一隻翼龍被擊中肚腹,痛得嘶聲厲嘯,變向疾衝。騎在它背上的黑衣人應變奇快,立即騰空衝起,踏著崖壁飛掠而下,劍光狂風暴雨似的朝小青劈去。


    小青奮力格擋,但奈何那人真氣強猛,修為本就高過自己,再被他這般居高臨下地借勢猛攻,招架不迭,左肩頓時被另一支回旋刺來的飛劍掃中,“啊”地一聲,連著“龍牙”脫離崖壁,朝下急速墜落。


    眾人驚嘩四起,許宣大駭,靈光飛閃,猛地淩空撲起,將她抄臂抱了個正著,“砰!”身子一沉,肩臂痛得仿佛寸寸斷裂。混亂中,抓起她腰上的藤繩,奮力朝那隻盤旋亂舞的翼龍拋去。


    拚死一搏,運氣倒是奇佳。藤繩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龍的脖頸,將它拽得尖聲怪叫,和他們一齊急墜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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