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而複始,全速劃行,到了第四日午後,河麵越來越寬,浮冰漸少,岸邊的積雪也越來越薄,露出些許斑駁的黃綠色。南邊的山峰形如怪獸,綿延數裏。按照蘇裏歌地圖所示,距離“天鵝寨”應該不遠了。


    許宣精神大振,正想吃點醃魚,繼續前行,海東青忽然呀呀厲叫,在他肩上跳來跳去,極為煩躁。接著又聽空中傳來幾聲怪叫,抬頭望去,心中猛地一凜。隻見幾隻醜陋的巨鳥抓著幾個血淋淋的東西從東邊急速飛來,定睛一看,更是汗毛直乍。


    那些怪鳥所抓的,竟然是幾截被撕扯斷裂的殘屍!其中一個乃是被劈成一半的人頭,左臉已經沒了,右臉瞪著眼睛,猶自凝結著驚駭悲怒,死不瞑目。


    那幾隻怪鳥瞥見他,碧睛凶光大熾,立即拋落屍體,尖嘯著朝他俯衝撲來。許宣“一陽指”已初有小成,氣箭疾彈,“噗噗”連聲,打得眾鳥痛啼亂舞,衝天飛起,在他頭頂盤旋了片刻,又悻悻地掉頭朝東飛去。


    海東青在船舷上不停地徘徊跳躍,振翅尖叫,似乎仍頗為不安。


    許宣從河中撈起半截短肢,凝神端看,心中突突亂跳,暗想:“若地圖標注無誤,這兒距離‘天鵝寨’最多不過十裏。這些屍體血肉淋漓,死了不過個把時辰,難道‘天鵝寨’發生了什麽劇變?”


    然而此時無路可走,就算前方真成了火海刀山,也隻有硬著頭皮衝過去了。當下索性飽餐一頓,倒頭躺在船篷裏睡了兩個時辰,養足精神。到了傍晚,才劃船全速前行。


    暮色沉沉,風聲凜冽,越過右前方的連綿峰頂,隱約可以望見靛藍的天空紅光閃耀,眾鳥盤旋。凝神聆聽,除了鳥啼、歡呼與火焰“劈啪”焚燒的陣陣脆響外,似乎還夾雜著慘叫與啼哭,若有若無,讓人不寒而栗。


    河流漸緩,蜿蜒回旋,海東青卻越來越煩躁,尖喙銜住許宣衣角,振翅欲飛,似是示意他盡快掉頭。許宣此時反倒定下心來了,一邊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翎羽,一邊運轉真氣,凝神戒備。


    繞過南岸的那巍峨陡峭的雪峰,前方鳥啼如潮,喧聲如沸,迎麵刮來的風中盡是屍體燒灼的刺鼻焦臭與血腥味。再順流轉了兩個彎,一幅慘烈如地獄的景象陡然撲入眼簾。


    隻見火光衝天,無數怪鳥漫天亂舞。火勢沿著河邊的樹林,一直蔓延到半山,燒得岩壁赤紅,大河盡染。


    南岸山腳下,那座繁華熱鬧的“天鵝寨”已經徹底消失了,隻剩下數百個被燒成焦炭的塔樓、木屋,殘垣斷壁,濃煙滾滾。借著火光,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被燒得焦黑的屍體,有的身中數箭;有的刀斧加身,身首分離;有的則被鳥獸撕開肚膛,腸子拖了一地……


    那數以百計的怪鳥不斷地盤旋衝落,或撲打一團,爭啄撕扯著屍體;或昂首闊步,在廢墟中尋找未被燒焦的新鮮血肉。幽藍的凶睛如點點鬼火,在暮色與火光中紛亂閃爍。


    許宣雖然早有所備,目睹此況,胸中仍不免一陣煩惡。但更讓他驚愕駭怒的,卻是大河左前方的景象。


    那兒泊了一艘三桅大船,船長百餘丈,最寬處接近四十丈,樓艙高四層,壯麗高闊,艉艙更雄偉如城樓。帆布已全部降下,主桅上綠旗獵獵招展,畫了一隻血紅的怪鳥,藍睛白爪,猙獰凶暴,與四周盤旋亂舞的凶禽極為相似。


    艙樓、甲板上喧嘩如沸,密密麻麻少說有數百個大漢,有的狂歌痛飲,追逐著衣衫不整的女子,將她們按住恣意淫辱;有的則將女子綁在桅柱、艙壁上,爭相彎弓搭箭,故意射偏在她們身沿,引得她們驚叫號哭,而哄笑不止。


    若有女子拚死反抗,立即被他們綁在繩子上,垂下船舷。略一數去,船舷周沿竟垂了近百條長繩,每條繩子上都綁著兩三個裸體女子,淤痕遍體,號哭掙紮,慘不忍睹。


    船上的那些大漢爭相探出身,揮鞭狠狠地抽打著那些女子。眾女避無可避,頃刻間便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有的當即昏死,有的氣若遊絲。


    漫天的怪鳥嗅著那些女子身上的血腥味,紛紛急衝而下,猛烈地啄食傷口,不時有女子被它們的利爪生生撕裂開來,慘叫身亡。大漢們則發出淫猥的狂笑,或揮鞭驅趕,或索性一刀將繩索割斷,看著女子墜落水中,引群鳥爭啄。


    最慘烈的當屬被吊在桅梁上的六七個女子,個個身中數十箭,體無完膚,在眾怪鳥不斷地盤旋撲食下,腸子搖曳,血肉模糊,有些甚至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許宣雖不知來龍去脈,也能猜出這幫惡漢必是至為凶殘的海盜,豢養了數以百計的凶禽,攻入“天鵝寨”。燒殺擄掠之後,將村寨中的女子全都抓到船上淫辱取樂,稍有不從,立刻淩虐致死。


    他生性好打抱不平,見此情狀,怒火中燒,緊攥的雙拳不住地微微顫抖,恨不能立即大開殺戒,將群盜盡數斬滅。


    這時,獨木舟順流而下,距離那艘大船已不過三十來丈了。舵樓上的一個海盜率先瞥見,指著他高聲大叫。


    眾人紛紛轉頭望來,瞧見立在他肩上的純白海東青,無不露出貪婪驚喜的神色,齊聲歡呼。幾個漢子舉起號角,仰頭長吹。


    “呀!呀!呀!呀!”漫天怪鳥洶洶如潮地怪叫著,隨著號角聲盤旋亂舞,鋪天蓋地朝他衝來。


    海東青翎毛盡豎,朝著群鳥振翅尖嘯。許宣胸膺內熱血如沸,到了此時,縱然想置身事外也無可能了!摸了摸海東青的頭頸,大聲道:“鳥兄,你快走吧,飛回到蘇裏歌郡主的身邊去吧!”將它朝後方奮力甩了出去。


    而後左掌一拍,猛然衝天拔起,右手揮舞木槳,“砰砰”掃中上方衝落的兩隻怪鳥,登時將它們打得血肉迸濺,慘叫橫飛。


    他在女真人的村寨上休養了半個多月,日日服用“火嬰果”等奇果藥草,經脈、骨傷已然痊愈,又屠狼搏虎,連經生死大戰,逐漸習慣了沒有雙腿的激鬥方式。此刻仗著雙手,騰空飛躍,竟也輕而易舉地擊斃了四五隻怪鳥,並借著那反撞之力,硬生生又往前騰挪衝出了三丈有餘,才墜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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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地一聲,水浪噴濺,他右手揮槳在河麵上奮力一拍,重又濕淋淋地破空飛起,大喝著朝那大船掠去。順勢縱橫亂掃,將撲麵衝來的幾隻怪鳥劈得斷羽紛飛,悲啼墜落。


    眾海盜似是沒料到他竟有這等能耐,幾個起落,便已衝破眾鳥重圍,揮槳衝到了十幾丈外,一時間喧聲四起,驚嘩者有之,哄笑者亦有之。


    忽聽有人高聲喝道:“操他奶奶的,誰能先射死這小子,老子今日搶來的錢就全歸他了!”彎弓搭箭,“咻”地一聲朝他射來。


    許宣一凜,此人聲音竟是標準的臨安官話,難道這些海盜竟是從大宋來的?不等細想,“嗖嗖”之聲大作,眾盜爭相開弓朝他攢射。他身在半空,無處可躲,情急之下,本能地捏指換訣,一記“水火未濟”,揮槳朝前猛掃。


    “水火未濟”,上卦為離,離為火;下卦為坎,坎為水。火處水上,水勢未能壓倒火勢,是為“未濟”。此時河裏冰水滔滔,岸上烈火衝天,正合此象。真氣內外交感,頓時從“八極”的“離門”、“坎門”洶湧衝出,化作狂猛無比的炁劍。


    “轟轟”連聲,水浪衝天狂舞,那數十枝箭矢登時被撞得拋飛碎斷,就連岸上的火勢也似乎瞬間高漲了。氣波震蕩,四周的怪鳥更是慘叫著接連拋飛。


    許宣呼吸一窒,整個人仿佛都被右臂的氣旋卷得飛了起來,天旋地轉,陀螺似的衝出八九丈遠,順勢揮舞木槳,往下方湖麵再一猛擊,衝天反彈,高高地躍上了甲板。


    四周一片大嘩,被他這一“槳”狂霸無比的氣勢所震,這群窮凶極惡的海盜無不驚疑駭懼,潮水般朝後退散,彎弓搭箭,卻不敢再輕易射出。


    忽聽“鏗”地一聲,箏聲驟起,接著琵琶、古琴、笛子、笙管接連響起,淒厲陰森,讓人聞之毛骨悚然。


    許宣一凜,覺得這樂曲聲似在哪裏聽過,抬頭望去,隻見七個妙齡美女正坐在艉艙的頂樓上,麵無表情地彈琴吹管。中間坐著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兒,右手握著握著一柄青幽幽的九尺大斬刀,左手撫摩著一隻巨大的碧眼怪鳥,鼻如尖喙,雙目淩厲如鷹,正冷冷地望著他,火光輝映下,臉上那道扭曲的疤痕顯得格外猙獰恐怖。


    狼雕老祖!他心中猛地一沉,差點叫出聲來。


    這疤臉老者赫然正是當日在峨眉山上見過的“魔門十祖”之一的安羽臣!又驚又怒,敢情這群凶暴冷血的海盜、這數以百計的狼雕,就是老魔頭為禍沿海、燒殺劫掠的寇眾。但這魔頭素來隻在東海作亂,為何今日遠行萬裏,來到這極寒荒涼的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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