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思緒飛轉,李師師當初設下了連環計引林靈素入甕,對她這位胞兄顯然恨之入骨。此番喬化為金國婢女,來到北海,多半是知道了他們脫離蓬萊之事,故而順著青龍的線索,追循林靈素。


    但那日離開蓬山結界的,除了青龍,隻有自己、小青、王重陽、楚青紅、林靈素與李少微母女。這妖女既能用金釵一舉封印青龍凶靈,足見她早已洞悉了青龍附體王文卿之事,卻不知是從誰人口中得知?


    “轟!”念頭未已,下方熔岩狂湧,朝上掀起十幾丈高,他呼吸一窒,整個人仿佛瞬間被熱浪拍成了粉末,頭發、眉毛、衣裳……全都獵獵燒了起來,口鼻胸肺裏盡是濃煙與硫磺的惡臭。


    又聽“哧哧”連聲,數百道赤紅的火山彈破空激嘯,縱橫亂舞,其中兩顆不偏不倚地穿入許宣的左腿和右肩,青煙直冒,痛得他縱聲大吼,險些暈厥。


    李師師格格笑道:“這點疼你就吃不消啦,若是掉進岩漿裏,該怎生得了?”故意鬆了鬆手,將他又往下墜了幾分,柔聲道:“許官人,你隻消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林靈素的下落,我保你明天此時,就能泡在‘落英閣’的熱水桶裏,由臨安城最美貌的姑娘伺候著,洗上一個舒舒服服的澡。然後再喝幾盅香醇甘甜的黃酒,吃幾隻膏黃滿溢的螃蟹,點著熏香,美美地睡上一覺……”


    離家半年,許宣朝思暮想的便是故鄉的風物人情,聽她這般娓娓道來,不由心馳神往。忽然想到山河依舊,人物全非,縱然回到臨安,又複何用!更是劇痛如絞,淚水奪眶。


    李師師似是知他心中所思,柔聲道:“許官人,林靈素那魔頭累得你全家遭難,可恨之極。你我同仇敵愾,告訴我他的下落,我自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替你消盡胸中惡氣。”頓了頓,又道:“你若猶嫌不足,我還可以修好你的經脈,醫好你的膝骨,再傳你一身絕學,助你親手殺了趙官家,為父母報仇雪恨。豈不痛快?”


    許宣心中嘭嘭劇跳,熱血衝頂,差點便欲和盤托出,轉念又想,這妖女心機之深沉狠毒,無人可比。若告訴她,自己並不知道林靈素的下落,隻怕即刻便被她拋入火山了!要想保住性命,必須得讓她相信自己有可利用的價值。


    當下喘著氣,哈哈笑道:“不錯,我與那魔頭仇深似海,勢不兩立,恨不能吃盡他的肉,喝光他的血……但你?你和他是骨肉同胞的兄妹,又怎會胳膊肘外拐謀害自己的哥哥?嘿嘿,你以為我真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傻乎乎地任你誆騙麽?”


    李師師眼波中閃過一絲淒苦恨怒之色,臉上依舊笑意盈盈,道:“許官人,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為何要殺他,與你不相幹;與你相幹的是,再過片刻,這吉塔火山又要再度噴發了。你若不趕緊說出他的下落,就隻能和你爹媽在黃泉下團聚啦……”


    話音未落,火山腹中轟鳴迭爆,熔岩又往上噴湧了幾丈,霓光耀眼。上方黑紫紅豔的灰柱雲團中閃起數百道閃電,銀蛇似的發狂亂竄,雷聲狂震。


    饒是許宣膽大包天,置身在這地獄邊沿,也不由悚然驚懼。忽想,原來這裏就是女真人奉為聖地的“吉祥之塔”了。眼前閃過完顏蘇裏歌淚光瀅瀅的笑臉,心裏又是酸苦又是甜蜜。難道天意冥冥,他這翱翔羅荒野的“雄庫魯”,竟注定要折翼於這噴火的“海東青之塔”麽?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裏,隱隱傳來幾聲熟悉的尖啼,他心中一震,轉眸望去,卻見電光閃耀,一隻雪白的鷹隼展翅盤旋在姹紫嫣紅的雲團下。海東青!竟然是蘇裏歌送他的那隻海東青!


    他又驚又喜,想不到這隻神鷹竟然不顧一切地追隨到了這裏!眼見它展翅回旋,不時地朝著左側尖啼,心中又是一動,難道它在告訴我,它帶來了救兵?精神大振。


    雖知李師師已近於天下無敵,不管來什麽救兵,也難救出自己,但有一絲信念,總好過於束手待斃。


    眼見熔岩噴湧,火光衝天,忽然又想起了當日在天漏山兩儀峰修煉“陰陽二炁”的情景,心道:“是了!天人交感,內外相生。我的經脈雖然斷了大半,但若能趁著妖女注意力被救兵引開之際,感應火山熔岩,再以‘陰陽指’借助‘吉塔’噴發之勢,拚死一搏,也未見得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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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師師見他愣愣地仰望著漫天閃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道他已被徹底震懾住了,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柔聲道:“許官人,這裏越來越燙,連我都已經站不住了。不如先找個墊腳之物。”


    長袖揮甩,王文卿登時淩空拋落。火山口四周盡是方甫凝固的熔岩,比滾油還要灼燙,他方一著地,立即青煙直冒,焦臭撲鼻,發出殺豬似的淒厲慘叫。


    許宣大凜,他對這心機歹毒的王娘子雖然厭恨入骨,見此慘狀,亦不由微覺惻然。


    李師師倒提著他,翩然躍落在王文卿的胸口,道:“好啦,現在舒服多了。”秋波流轉,森冷地俯視著王文卿那痛苦扭曲的臉,嫣然一笑:“王道長,這麽多年沒見,差點兒認不出你來啦。不過你放心,奴家說過的話,卻是一點兒也沒忘記。我定會將你剜出雙眼,割斷舌頭,再斬去四肢,一點點地磨骨割肉,燒成灰燼……”


    王文卿怨毒地瞪著她,篩糠似的簌簌顫抖,嘶聲狂吼。


    李師師歎道:“可惜我哥哥還沒來,不能讓你這般痛快地一個人獨死。如果許官人不盡快說出我哥哥的下落,就隻好委屈他聊作替代,與你和骨同灰了。”她的聲音那般溫柔悅耳,說的話卻句句令人毛骨悚然。


    許宣又驚又怒,哈哈笑道:“妖女,哥哥我從小就是嚇大的,你寥寥幾句話便想唬住我麽?北海之濱,莫非王土,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擄走金國太子,以為還能逃得脫麽?嘿嘿,老子活著也是個廢人,死又何妨,你有種殺了我就是。可是別想從我牙齒裏撬出關於林靈素的半個字!”


    李師師格格笑道:“許官人,你那‘濟安太子’的身份騙騙金兀術便也罷了,何須在我麵前信口胡話?真太子我可親眼見過,除了後背的兩處胎記,上顎還有一處燙傷的疤痕,沒人告訴過你吧……”手指捏住他的雙頰,將口唇硬生生擠開。話音未落,笑容忽然凝住了,妙目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愕神色。


    許宣一震,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難道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自己上顎偏偏也有一處燙傷?


    李師師驚訝之色一閃即逝,撤開手,笑吟吟地道:“看不出你油頭滑腦的,卻是個軟硬不吃的強骨頭。好吧,你說說,要如何才肯告訴我林靈素的下落?”


    許宣鬆了口氣,仰頭望去,海東青兀自盤旋繚繞,也不知“救兵”何時才到?信口胡謅道:“林靈素雙眼俱瞎,被我關在一個極為隱秘之地,由我最為倚信的人看護著。我暫且留著他不殺,是想逼他交出完整的‘陰陽五雷大法’與‘百派秘笈’。你要想找到他,倒也不難,不過得答應我三件事……”


    李師師柔聲道:“你最倚信的人,不會是那半月男、半月女的怪物楚青紅吧?”見他眼中怒火欲噴,便又嫣然一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隻要你說的是真的,別說三件事,就是三百件,又有何妨?”


    許宣冷冷道:“第一,你先得讓我確信,你和林靈素那魔頭確有不共戴天之仇;第二,你得立下毒誓,醫好我的雙腿,絕不傷我性命;第三,作為交換,你得傳我完整的‘陰陽五雷大法’與‘白虎皮圖’上的所有絕學……”


    “白虎皮圖?”李師師眉梢輕揚,訝然道,“許官人,‘白虎皮圖’是女媧留在蓬山、封鎮青龍的寶物,怎會在我這裏?”


    許宣臉一沉,閉上雙眼,假意不再理會,一邊側耳聆聽上空海東青的動靜,一邊凝神感應著火山裏沸騰的熔岩。


    卻聽李師師格格笑道:“好吧,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既然許官人已經把話挑開了,奴家也就不推托啦。但我應承了這三件事後,你若是再敢有半句虛言,王娘子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話音未落,身下傳來王文卿淒厲無比的慘呼,聽得他汗毛直豎,忍不住睜開眼睛。卻見那秀美如少女的王娘子,滿臉血肉模糊,眼珠驚怒恐怖地轉動著,臉皮竟已被她揭了下來。


    火山隆隆狂震,李師師手中攥著那張血淋淋、皺巴巴的薄皮,滿臉暈紅,胸脯起伏,眼波中盡是悲怒仇恨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柔聲道:“許官人,你也好,我也罷,就連大宋幾十年來的種種曲折浩劫,都得由這一張臉皮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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