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正自慨然,忽聽左岸號角長吹,夾雜著陣陣嘯呼,轉頭望去,但見林海茫茫,旌旗如帶,也不知有多少裘衣銀甲的金國騎兵正策馬從南疾馳而來,有如一條長蛇,在起伏的雪野間迤邐蜿蜒,若隱若現。


    眾金兵臉色齊變,紛紛舉弓拔刀,望向完顏烏祿。


    完顏烏祿朝旁邊的一個瘦小漢子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即口銜黑龍旗,飛也似的攀上桅杆,片刻便登上最高處,搖旗朝左揮了七下,又朝右揮了三下。如此反複了五次。


    那隊金國騎兵歡呼不絕,也豎起一杆黑龍大旗,朝左搖了四下,朝右晃了六下。


    完顏烏祿微微一笑,示意眾人收起兵器,道:“殿下不必擔心,是微臣的‘龍鱗軍’接駕來啦。我們就在這裏下船,蒲察左古多,你領著其他人繼續航行,在‘五國集’與我們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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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日海上混戰,李師師封印青龍,劫走許宣,繼而一掌撞飛王重陽,又以一記太極弧光,將金兀術、蕭抱珍雙雙震退。


    三股氣浪交迸,驚天動地,加上發狂的玄武與火山海嘯,金軍船艦損毀嚴重,金兀術與蕭抱珍也各自受傷,士氣大挫。


    玄武潛退後,金軍稍作整頓,兵分三路,去追捕李師師,救回太子,無人想到那妖女竟會直奔吉塔火山而去。金兀術與蕭抱珍的船艦在海上逡巡半月,一無所獲,隻得調轉返航,護送著公主回上京複命去了。唯有烏祿一行鍥而不舍地追至北海,又折轉往南,終於在那場風暴中撞見了許宣與王重陽,將他們救上船來。


    完顏烏祿心思縝密,知道完顏亶登帝後,重用南人文士,大舉漢化,又不斷削弱皇族權貴的勢力,早已惹得朝中怨懟紛紛。金兀術也罷,其他王爺重臣也好,都已暗懷二心,陽奉陰違。


    濟安太子死後,完顏亶再無子嗣,朝廷各派都在挖空心思謀立新的“諳班勃極烈”。一旦太子未死的消息傳回京城,必然引發比火山海嘯更加劇烈的震動,說不定會有亂黨沿途狙擊截殺,以斷完顏亶的血脈。


    因此他下令麾下不許聲張,全速返航,到岸後,又換為江船,日夜兼程,沿著HLJ一路南下,轉入混同江。同時派遣兩名心腹,一名趕往上京,密報皇帝,宣稱自己將護送太子在“五國集”登岸;另一名心腹則奔往遼陽,率領他自己的親軍前來接駕。此時見暗號相接,懸掛了好幾日的心才真正放了下來。


    六艘江船徐徐靠岸,完顏烏祿挑了三十名最為忠勇的精兵,護衛著許宣下船。過不多時,那隊“龍鱗軍”奔到岸邊,歡呼如潮,紛紛躍下馬來朝許宣拜倒。略一數去,竟有兩千人之眾。


    騎隊中早備有一輛六駕馬車,雖不奢華,倒也溫暖舒適,許宣與完顏烏祿、王重陽共坐其中,仍寬敞有餘。車內有兩名婢女,備好了溫酒熟肉,還專門放了一蔞海冬青最愛吃的鮮魚。


    許宣見了,自不免對完顏烏祿又是一番褒獎。暗想,這韃子外表勇武粗豪,內心卻端的細密如繭,條縷分明。此去金廷,吉凶莫測,若真能得他相助,對自己坐穩“濟安太子”之位大有裨益。


    等到許宣等人上了馬車,“龍鱗軍”掉頭南行,蒲察左古多方領著那六艘江船徐徐離岸,繼續朝西航行。


    林間路徑狹窄,積雪甚厚,有的地方鬆鬆軟軟,有的又被軋成了堅冰,馬車一路顛簸,四輪時深時淺,時而磕碰搖晃,時而打滑變向,震得許宣三人連酒杯也拿捏不穩,那兩個婢女更是花容失色,東倒西歪。


    完顏烏祿道:“這裏距離五國城還有六七十裏,大約傍晚才可到達。陛下若已接到微臣秘信,必會派人在‘五國集’等候船隻。等今夜會合之後,明日再一同返京。”


    許宣聽到“五國城”,覺得頗為耳熟,心中一動,道:“是了,那兒是不是囚禁趙宋狗皇帝的地方?”


    完顏烏祿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過那昏德公趙佶四年前便已死了,燒焦的屍骸也已送還南人,隻剩下重昏侯還住在城裏。”頓了頓,又道:“五國城是我大金五部會盟之地,龍氣聚集,這兩個南人的昏君能安頓於此,也是他們的造化。”


    當年金兵攻陷汴梁後,將趙佶、趙桓父子連同文武百官、嬪妃子女千餘人全都押送到了金國,一路輾轉,囚禁在了五國城,受盡淩辱,可謂大宋朝開國以來的第一國恥,朝野百姓,無不言者泣血,聞者流淚。許宣若是一年前聽完顏烏祿這麽說,必是怒發衝冠,但此時心境全非,聽來五味交集,悲怒中竟夾雜著說不出的快意。


    正待細問,前方駿馬驚嘶,呼喝迭起,有人叫道:“布‘龍鱗陣’,保護太子!”眾騎兵弓在手,刀出鞘,嚴陣以待,頃刻間便已密密層層,從前後兩翼圍護住了馬車。


    隻聽前方馬蹄如潮,隆隆響動,也不知有多少大軍正朝這裏衝來。許宣大凜,完顏烏祿反倒沉靜下來了,朝王重陽點了點頭,道:“王真人,太子交給你了。”低頭出了車廂,翻身躍上一匹駿馬,朝前疾馳而出,高聲道:“大金國完顏烏祿,奉旨巡海還朝,敢問來者何人?”


    他雖無真氣修為,中氣卻極為充沛,聲如金鍾,回響不絕。過不片刻,前方也傳來一個極為宏亮的聲音:“七弟別來無恙?迪古乃奉旨前來接駕,濟安太子可還安好?”


    許宣正覺這聲音頗為耳熟,聽到“迪古乃”三字,腦中“嗡”地一響,怒火登時直衝頭頂。海陵王完顏亮!這狗賊為了霸占完顏蘇裏歌,遣人追殺自己,害死了全村無辜百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忽然想起那日他與自己比鬥之時,瞥見那枝翡翠玉笛的古怪表情,心中一沉,是了!這狗賊必是早已認出那玉笛是濟安太子之物,他派人來屠滅全村,隻怕不是為了劫奪完顏蘇裏歌,而是早已認定自己是虎口餘生的濟安太子,想要斬草除根,了斷金國皇帝傳位子嗣的可能!


    這廝得知他沒死,必定做賊心虛。此行號稱奉旨接駕,多半是聽聞消息,想要搶在自己這“濟安太子”向皇帝告狀之前,先來個半路狙擊,殺人滅口。一念及此,冷汗涔涔。好在他經脈雖斷,卻已初步煉成了“無脈神功”,又有王重陽與兩千勇猛忠誠的“龍鱗軍”護衛,就算這狗賊真帶來了千軍萬馬,也不足為懼。


    又聽完顏烏祿高聲道:“太子吉人天相,又有屠龍搏虎的本事,自然無恙。烏祿奉旨護送太子回京,還以為是哪一路亂臣賊子,想要謀害太子,原來是三哥趕來迎接,這可太好啦。皇上說派遣阿魯補叔父與紇石烈將軍兵分兩路,前來接駕,三哥路上有沒有遇見他們?”


    許宣雖不知“阿魯補”與“紇石烈將軍”是誰,卻猜想必是烏祿故意拿來嚇唬完顏亮,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完顏亮道:“我奉太後懿旨秘密接駕,不曾遇見旁人,想必阿魯補叔父與紇石烈將軍都往‘五國集’去啦。”他說話聲越來越近,似是單人匹馬疾馳而來,又道:“我帶了太後的親筆信,還有她送與濟安太子的見麵禮,請七弟轉呈太子殿下,仔細察閱。”


    過不多時,完顏烏祿策馬奔了回來,在車窗邊立定,低聲道:“殿下,微臣看過了,信千真萬確是太後筆跡,迪古乃應當也是她派來的。信與禮物在此,請過目。”將一個紅綢包裹與一封信遞入窗口。


    許宣拆開一看,那信上寫的全是女真文字,一個不識,落款處蓋了一個紅章,應是金國太後徒單氏的印璽。紅綢中包裹著一個錦盒,錦盒打開後是一麵樣式古樸的銅鏡,鏽跡斑斑。


    許宣、王重陽“啊”地齊聲低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流霞鏡!這麵巴掌大小的銅鏡竟然是女媧傳給蛇族的太古神器!但當日他們與王文卿在蓬萊山上激戰時,神鏡明明已墜入了“太極之淵”,又怎會出現在結界之外,成了金國太後送給嫡長孫的見麵禮?


    王重陽又驚又疑,輕輕撫摩著鏡沿,仔細端詳。那鏡子的花紋、樣式無不與他記憶中的毫無二致,如果世間真有另一個與此一模一樣的銅鏡,為何連鏡麵上分布的綠鏽也瞧不出半點分別?


    當年李師師正是用這麵鏡子騙他,騙他相信鏡中的小青就是女媧轉世,騙他相信自己就是流著伏羲之血的蛇族聖使,騙他苦苦守候了十幾年卻引來了蓬萊大劫,害死了母親,也害死了義妹……他所有的光榮與痛苦,都由這麵鏡子而起。此時重見,真可謂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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